孩子是谢其蔚的, 程丹若没有任何权力,去处置小叔子的孩子,甚至竹篱自己也没有, 奴婢的人身权利,归属于主家,不属于自己。
退一万步说, 哪怕她能处理,竹篱的表现也不像是肯走的。
最好的办法, 还是把这事上报给领导,由柳氏做决定。而柳氏身为母亲,身为当家主母,会怎么处理,不难猜测。
程丹若着实不忍,她希望保住竹篱的性命。
归根究底,此事是谢其蔚主动,凭什么他屁事没有,竹篱却不得不付出性命为代价?
可……要怎么才能安全流产?
要怎么才能让柳氏,同意竹篱活下来?
一筹莫展之际,谢玄英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他外出回家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沐浴。
灶上常备热水,浴室又是建好的,马上就能用。
“我先洗漱,再和你说话。”谢玄英怕尘土弄脏她的衣裳,握了握她的手指尖就进去了。
程丹若在屋里转了两圈,抱起他的衣物,亲自给他送了进去。
“换洗的衣服,给你放这了。”她把寝衣搁在架子上。
谢玄英疑惑地看着她。
程丹若假作不觉,又去外面煮茶。
这茶用的不是茶叶,是她专门调配的花露,主要怕晚上摄入□□影响睡眠,专程做的调饮。底料是腌渍的梅子,加糖提炼,然后按照喜好,放入水果和花,她放的是橘子、佛手柑、柠檬。
调出来的引子酸酸甜甜,热水冲开即可。
谢玄英一出来,被塞了杯花露茶,就知道事情大了。
他定定神,征询道:“能先洗头吗?”
她说:“嗯。”
好,不是什么急事。谢玄英躺下洗头,睃了眼梅韵和玛瑙,两个大丫鬟眼观鼻、鼻观心,一脸严肃。
看来不是小事。
谢玄英趁洗头发的时间,做了一个心理准备,等完事后,才拿过茶喝一口。
“说罢。”他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有我。”
程丹若道:“那我就直说了?”
他点头。
她开门见山:“竹篱怀了四弟的孩子。”
“咳。”谢玄英呛到,差点把茶喷出来,“什么?竹篱?四弟?”
他鲜少在她面前失态,今天算是破功了。
程丹若递给他手帕:“对,应该是你生辰那日,她送醒酒汤时发生的。”
他:“……”
“竹篱毕竟在我们身边伺候了几年,我想保她一条命。”她直言不讳,“你帮我想想,这事该怎么办?”
谢玄英不喜欢竹篱,主要是觉得她的存在,是他和程丹若之间的瑕疵。
但这不代表他分不清对错,无论竹篱当时做了什么,谢其蔚有一点绕不过去,他动了兄长屋里的丫头。
虽然竹篱不是通房,可不声不响地收用了,就是不敬。
哪怕事后说一声也好。
“这个混账。”谢玄英有点后悔,早知道就打重一点,躺到回府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程丹若拍拍他后背,问:“我想了半天,不知该怎么办,你觉得呢?”
谢玄英被她顺了会儿气,终于缓和情绪,沉思道:“孩子不能生下来,无缘无故的,没有成亲前就有庶子的道理——这如何同魏家交代?”
程丹若勉强能接受这一点:“好。”又问他,“你家里有没有什么秘药,只掉孩子,人能没事的?”
谢玄英摇头,反而奇怪:“你是大夫,也不知道吗?”
程丹若说:“小产很危险,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药量一定要控制精准,尽量不伤身。最好是擅长此道的大夫配药。”
顿了一顿,道,“竹篱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子,很难,我不敢。”
最佳的人流时间是7周内,可竹篱的孩子已经16周了。
“胎儿现在已经长出了骨头。”她艰难道,“它很难下来,也很难弄干净。”
她不知道,现在是生育的风险高,还是小产的风险高,因为一样都会死人。
谢玄英沉默少时,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抚过她的后背。
他从丹娘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隐藏的恐惧。这很奇怪,竹篱与她并不亲近,而作为大夫,他相信丹娘见过很多死亡,并不是怕见死人的深闺弱女。
她在害怕什么呢?
他不太懂,却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深思熟虑之后,谢玄英道:“丹娘,我们把这事交给母亲吧。”
程丹若担忧的就是这个:“母亲一定会怪罪竹篱。”
“但你不能沾手竹篱的处置,即便你能给她用药,我也不赞同。”无论如何,谢玄英首先要保护的人是她。
他绝不会为了一个丫头,陷妻子于不义。
“假如四弟心里有这丫头,出了事,他必然对你生出龃龉,母亲也会认为你越俎代庖。甚至我也不好插手了,只能由母亲发落。”
谢玄英没有提父亲,竹篱落到靖海侯手上,只有一个“死”字。
程丹若问:“你能说服母亲,留她一条性命吗?”
“有个办法,”他思索道,“我出面和母亲说,她是我打发去伺候四弟的。”
程丹若拧眉:“这合适吗?”
“不必说这般分明,就说我见四弟醉了,打发她去送醒酒汤,四弟以为是我派去伺候他的,就给收用了。”谢玄英说,“只要四弟无事,竹篱就能活。”
在柳氏眼中,竹篱如果是谢其蔚犯错的证据,她必死无疑,可仅仅是个收用过又怀了身子的丫头,麻烦的也只是孩子而已。
他道:“让林妈妈亲自走一趟。”
程丹若低头思量。
许久,问他,“在你看来,竹篱是不是不该死?”
谢玄英道:“自然。”
他倒是不觉得,竹篱是主动去勾引的谢其蔚,她是柳氏送来的,不要命了才会这么做。
“我有一个想法。”程丹若缓缓道,“我希望你能和母亲说,四弟一直在意,你的丫鬟是最好看的一个,为此,你才送了竹篱过去。”
谢玄英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只有竹篱成为兄弟友爱的证明,她才更有可能活下来。
因为,柳氏不在意丫鬟,却必定在意兄弟感情。
“我知道,你并不想和母亲说穿此事。”程丹若道,“你是个好兄长,但……竹篱毕竟是一条命,四弟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
她强调,“男人应该承担起责任,对不对?他马上要成亲了,不是孩子。”
谢玄英沉思少时,叹气:“你说得对,他不能敢睡不敢认,我只怕母亲伤心。”
“你们兄弟的矛盾,靠你是解决不了的。”程丹若客观地点评,“四弟的嫉妒也有母亲的缘故,借此机会,让她知道问题所在,对症下药,兴许反而能够让四弟想明白。”
谢玄英瞅瞅她,子不言母过,不过,夫妻密话,说了也就说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思索道,“这也是个办法,只是不能这么说。”
比起竹篱的安危,最先要解决的其实是丹娘的麻烦,不能让母亲责怪她,得将她的责任撇清,再谈别的。
“你放心,这事我有数了。”谢玄英语气镇定,不断安抚她,“交给我,我来办,我马上就写信给母亲。”
程丹若是独生子女,没有和兄弟姐妹相处的经验,闻言便应了一声“好”。
“是我们把竹篱送过去,还是拿药来?”她问。
谢玄英口气坚决:“送回府。”
丹娘绝不可沾染一星半点的过失。
程丹若则想,大同的医疗条件毕竟太差,包括她在内,家里没有一个懂照顾小产的人,侯府兴许条件更好,遂同意。
“让玛瑙先问问。”她叹息,“若她不愿留在侯府,应该简单些。”
“又犯傻。”谢玄英理理她的鬓发,正色道,“她配人也罢了,这样的样貌嫁到外头,能有什么好结果?”
程丹若一时无言以对。
--
程丹若去西花厅厢房的时候,林妈妈正关了门骂人。
“你个臭不要脸的小蹄子。”她唾沫横飞,“居然勾引四少爷,你个贱皮子,我非撕了你不可。”
程丹若吓了一跳,赶忙推门进去,然而,林妈妈立在三步开外指手画脚,离竹篱要多远有多远。
见她进门,林妈妈反手就是给自己两个嘴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脸:“都是老奴眼瞎,竟被这小贱人蒙蔽了去,没有照看好门户。”
“妈妈莫要自责。”程丹若也不深究这番作态的真假,道,“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
林妈妈:“老奴有罪。”
“您是有罪。”出乎预料的,程丹若说,“不是失察之罪,是未及时禀报。”
林妈妈涨红了脸:“夫人明鉴,老奴并未替她隐瞒,只是她这肚子实在不像,还有月事,实在是、实在是没想到,要不是她突然爱吃酸口的……”
这话,程丹若信一半。
竹篱的怀象不明显,又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再加上有的人怀孕初期会出血,没被发现是正常的。
但发现后,玛瑙立刻上报,林妈妈没有,怕也是有她的小心思。
故此,程丹若免不了敲打一二,免得林妈妈真不把她当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