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给苗民买粮的成本钱,让他们自掏腰包来回,免费干活,人工钱呢?
“我会叫人严查。”他面无表情道,“已经去了的,回来补发。”
程丹若点点头,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
只是道:“你发现没有,剥削欺压苗民的,是汉人官商,受到苗人滋扰,家破人亡的,是汉人的百姓。”
其实,贵州的情形并不罕见,说到底,就是统治阶级在剥削被统治阶级。
但因为民族问题,老百姓和老百姓之间就有了仇怨。
谢玄英皱眉:“整顿吏治是藩台的职责,我怕是不好插手。”
三司职权分立,反而不像知府,样样都要管。他这个参政是专门为军务而设,且如今,战事才是最要紧的,腾不出手来。
“我们就先做好自己的事情。”程丹若思索道,“我想去军营待段时间。”
“我明日再带你……”谢玄英后知后觉,“你是何意?”
她平静道:“我问过了,军中没有大夫。”
谢玄英无奈地看着她。
现在的军营像个火药桶,她也不怕炸了。
“早上去,晚上回。”程丹若道,“我们不能期望底下受苦的百姓体谅对方,要想汉夷友好,该我们以身作则,先做出姿态。”
谢玄英一时沉默。
这话说服了他,是啊,怎么能奢望百姓知晓大义,主动弥合关系呢?教化本是官员的职责。
“罢了。”他道,“正好我手上没什么大事,我们一起去。”
她微微弯起唇:“嗯。”
*
黎哥满脸淤青地端走了自己的碗。
给他打饭的汉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他舀了勺肉汤,肉类的油花漂浮在水面,带着独有的光泽和香气。
哼。黎哥心里不屑地喷了口气,他们今天赢了,照规定就有肉汤,对方再不爽也不能违反军令。
他一手粟米饭,一手汤,蹲到角落里大快朵颐。
他身边是同样狼吞虎咽的表兄弟。表兄弟叫黎猛,因为杀了个百户,被寨子当做首恶,一块儿送到这边“赎罪”。
“别说,这汉人官不错。”黎猛舔舔嘴唇,“半个月了,顿顿都有粟米,我还以为只能啃野草呢。”
黎哥没有说话。
比起只考虑眼前的兄弟,他感觉得到,上头的人有意在磨炼他们。
赢了不给赏钱,是打压,吃食不克扣,是示好,渐渐的,他们心里憋了股气,就好像黎猛,已经提过几次想立功了。
“不知道啥时候轮到我们。”果然,黎猛又说起了这个,“我听人说,那些彝族的,立功就有赏田!”
“田?”黎哥就算知道是诱饵,也抵挡不住诱惑,“真的假的?”
“真的,昨天不是水东那边的彝人赢了么,他不要赏,见了那个大官,说想出了一套用□□的法子,两人搭伴,用枪的在前面这样一下,拿弩的就这样射。”黎猛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当时就赏了他十两银子,还说要是立了功,就给他赏田。”
“说说而已。”黎哥嘴上保持警惕,“谁知道真假。”
“万一是真的呢?”黎猛说,眼睛贼亮。
黎哥抹抹嘴,没接这话:“那也得等打起来再说,行了,回去吧。”
半道,遇见了啃粗面馒头的汉军。
馒头表皮粗粝,夹杂着麦麸,看着就划拉嗓子。可黎哥还是有点馋,这馒头看着不咋地,可个头不小,顶饿抗饥。
他还能再吃三个。
“看什么看?蛮子!”汉军不屑地翻白眼,“过两天有你们好看。”
“呸!”黎猛吐了口痰,“要你们好看!龟孙!”
他以前不会说汉话,在军营里待了没几天,倒是把脏话俗语学了个字正腔圆。
“你说什么?”对方爆发出一连串侮辱爹妈的粗话。
黎猛没听懂,但不妨碍他感觉出不是好话,火气直充脑门:“你——”
“冷静。”黎哥一把拉住他,“他们在故意找我们麻烦,万一我们被罚了,下次还怎么赢?你还想不想吃肉了?”
军规森严,被发现打架斗殴,汉人要罚打军棍,他们更没好果子吃了。
黎猛恍然大悟,迈出去的脚倏地收回:“汉人真狡诈。”
见他们没有上当,汉人这边儿,方才开口骂人的不由嘀咕:“杜哥,这群蛮子学乖了啊。”
“狗挨打都知道绕路呢,何况是人。”蹲在角落里啃馒头的年轻人平静地说,“要赢他们,得凭真本事。”
对方讪讪然:“我这不是想多拿点银子么,瞧着他们每个月拿钱,咱们没有,我心里真是猫抓似的。”
“咱们是军户。”旁边的人说,“等立了功,就有赏田了。”
“立功哪这么容易?”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
“不会太久的。”那个被称呼为杜哥的年轻人说,“仗还没打就征兵了,朝廷肯定不会只派一万人。”
旁人问:“那得要多少?”
“如果是我,只要三万。”杜哥半真半假道,“如果是别人嘛,至少五万。”
众人大笑。
“杜兄弟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良才,等富贵了,可不要忘记兄弟。”
“就是,到时候千万要提携兄弟们一把。”
年轻人笑笑,没说话。
他可不甘心世世代代做个军户,没机会也就罢了,若有机会,必将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第314章 军营里
算算时间, 新兵入伍差不多也有一个月余了。
几次比试下来,双方各有输赢, 因为每次都及时下发奖赏, 以至于原本懒懒散散的新兵,或是为了争口气,或是为了赚点银钱, 一个个铆足劲竞争。
今天暴雨, 可上头丝毫没有改期的意思,依旧让他们比试。
木箭头, 竹刀枪, 都是杀不死人的东西, 众士卒也就愈发无所畏惧, 发了疯似的攻击对方。
黎哥被人用竹枪捅了好几刀, 尖锐的枪头戳进皮肉,没好的伤口全都崩裂,没一会儿, 整个人就像是血里捞出来似的, 浑身血红。
不过,他也没亏, 回敬了好几个平时一口一个“蛮子”的汉人。
黎哥知道,那些人就是嘴巴痛快,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群人中, 他只有一个在意的家伙。
他的汉名叫杜功,年纪不大,但很聪明, 耍一手好枪,是个狡诈的猎手。
他避开了黎哥, 正如黎哥也小心地避开了他。
他们的目的是立功升官,不是杀死对方。
今天的拼杀,与其说是必须赢,不如说是让那些大人们看的。
黎哥想着,眼神隐晦地瞥向了山上。
那里,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身穿锁子甲的护卫将他们拱卫在中心。他知道,高的是“谢大人”,也知道了谢参政和谢御史其实是同一个人。
而当初他见到的书生,据张百户说,是谢大人的家人。
黎哥知道后,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有点窃喜。他想,自己赌对了,谢大人明明可以说穿真相,偏偏容忍他胡说八道,可见是真的想用他。
这是一个机会。
黎哥擦掉了脸颊的血,握紧自己的弓箭,朝“敌人”冲了过去。
汉人很狡猾,但有句话,他很喜欢——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
蛮子怎么了?
其他的首领能做大官,能娶大官的女儿,他为什么不能?
同一时间,杜功挑开了两个阻击他的苗人,一口气冲向山顶。
他的目标是夺取令旗。
“滚开!”他大喝一声,竹枪虽然已经开裂,却依旧锐不可当。
其心亦然。
他姓杜,是贵州卫所的军户,有个兄长叫杜成。原本该兄长顶替父亲总旗职位参军,可他行军过半,兄长从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腿,抱病回家,家里就报了他的名字。
当然了,什么不慎失足,都是假的。
他的兄长胆小怕事,就是不敢上前线,这才故意摔下来的。
断条腿,总比没了命强,是吧?
但杜功不那么想。
他二十二岁了,还没有娶妻生子,贵州这地方,读书人少,老师更少,整个县城都寻不出多少认字的人,像他这样的军户,一辈子只能种田。
穷山恶水,地里没粮,这辈子眼看就望到了头。
要出人头地,只有打仗立功。
可之前调来调去,从来没有他们那儿的事,只能眼睁睁听说“谁谁谁打了蛮子,升官了”。
虽然也有疑虑,蛮子是这么好打的吗?但这对于杜功而言太过遥远,他只能当是真的。
现在终于轮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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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谢玄英观察着两方人马的比试,说道:“这批新兵已经很像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