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忍俊不禁。
姜元文的开场白能惊住他,其实早就说明了一切。以谢玄英对皇帝的了解,他觉得说准的概率不低。
不然,他也不会沉默了那么久。
“是不是,过些日子自然会知道。”她道,“说不定父亲的信已经在路上了。”
第385章 黔东北
事实证明, 程丹若对公爹的判断十分准确。
太后薨逝的消息前脚才到,没几天, 靖海侯的信就来了, 内容看似家常,说柳氏劳累过度,病了两天, 让他们去四川弄些好的川贝母。
看在程丹若眼里, 那就两个关键。
家里不见客,你们留意四川。
和姜元文的献策一模一样。
谢玄英立马放缓脚步, 琢磨要不要申请去四川剿匪。反正四川也有苗人, 而且定西伯原来管川贵云三省, 还没有都指挥使。
就是有个蜀王在, 王爷名义上坐镇一方, 不打招呼不方便。
斟酌后,决定还是离藩王远点,先去黔东北转转。
黔东北一带临近四川的各苗寨, 主要有镇远、思州、铜仁等地, 先前一直没顾得上,这回正好借整顿卫所之由过去了解下情况。
万一有点什么, 不就能留下了吗?
谢玄英抱着这种心态,往黔东北走了趟。
真是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黔东北一带的问题,远比黔东南大。离谱之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比如说,本地已经苗乱三年多了。
叛乱人数, 约两千余人。
谢玄英震惊,乱了三年没人告诉他, 朝廷也不知道,这还是大夏的领土吗?他立即召见当地知府,问明缘由,大有答不上来我当堂砍了你脑袋的架势。
但知府也很委屈。
他们说,定西伯是知道这事的,只是五六年前平过一次,之后就放任自流了。
谢玄英只觉匪夷所思,问:“平过一次,是平了还是没平成?”
知府回答,平了,捉了两百多妇孺,分配给了将士,然后第二年又反了。
嗯,反的是另一个寨子。
这是四年前的事,上一任知府有点本事,好说歹说谈和了,目前在反的又是另外一家。
谢玄英听出了关键所在,问道:“这铜仁一带是什么情形,你说明白。”
知府就说,黔东北的苗人,多分布于武陵山脉,与湖广相连,因此出入皆十分迅疾,难以防范,且水系贯通,乘舟穿梭来回,踪迹难觅,极其隐蔽。
官兵对这一带的地形并不熟悉,有时需长途奔波,却被对方以逸待劳,几乎每场仗都很辛苦。
这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这地方的苗人很难搞。
和其他地区不同,这里并不是多寨联合,推举出土司为领袖,而是各自为政,一个寨子就是一股势力。
寨子大小不同,多的两千人,少的七八百,人数都不多,但各管各的,官兵花费大力气剿灭一处,也不碍着其他寨子继续造反。
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在这儿不管用了。
同理,就算拉拢了一处寨子,其他寨可不会服气,人家还要不高兴,凭什么对他们这么好,对我们这么坏?走,造反去!
又乱上了。
定西伯对这的策略就是,搞大了就打你们,小打小闹就当看不见。
而知府们被发配到此,要么鄙薄蛮夷,不屑搞清楚苗人的情况,要么就像这位虽然弄清楚了,可无兵无权,只能任由他们去。
谢玄英搞明白了状况,也就熄了火气,决定亲自看一看。
平定黑白二部的叛乱后,大军正在缓慢解散中,卫所军户各回各家,顺带捎回同乡的尸骨和抚恤,土兵也打发回各部,但谢玄英要整顿军事,肯定要留有一部分兵卒。
这回到黔东北,他就带了五千兵马。
巡视,也是震慑。
结果就被当地苗民偷袭了。
他:“……”胆大包天至此,可见民风彪悍。
谢玄英不是定西伯,哪里会白挨打,立马驻扎下来,准备打回去。
在贵阳的程丹若接到信,先看了两遍信上的“不曾受伤”,随后连忙叫人,将惠民药局的大夫们重新打包送去。
和上回不同,钱大夫留下培养学徒,范大夫挑大梁,带人去铜仁支援。
安排完这些要紧事事,她才整理手头的信件,思考该怎么和他转述。
姜元文猜对了,京城果然出了新闻。
太后薨逝,照流程停灵、发丧、全国缟素,再令礼部商议谥号,一切都很正常。
但就在皇帝圈定完谥号的隔天,他就召见了钦天监,说自己做了个梦,梦见生父对他欲言又止,神色哀戚,让钦天监解梦。
钦天监能说什么?只能建议皇帝祭祀一下老齐王。
皇帝照做了。
过两天,他和大臣们说,太后没了,他总觉得宫里少了长辈,又想起皇考(这里指先帝)早逝,没来得及孝顺,心中总是遗憾。
难道人生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吗?
其实,后宫还有太妃,名义上是他长辈,但都是透明人。皇帝这意思,指得分明就是在封地的生母。
臣子们能说什么?只能说什么陛下孝感动天,不必拘泥时日等等。
大臣们精明,皇帝也不差。
他很快寻了由头,说嘉宁郡主的孩子满周岁,特许齐王上京共聚天伦。
齐王就带着齐王太妃上京了,美其名曰看望孙女。
说实话,有这样的道理吗?
嘉宁郡主是晚辈,又不是快死了,用得着父亲和祖母上京探望她?但彼时,大臣们虽然看穿了皇帝的心思,却以为是皇帝想念生母了。
毕竟,齐王太妃岁数不小,指不定就和太后一样,哪天就病逝了。
皇帝找借口让齐王带着母亲上京,估计是想让王太妃在京中养老,以全自己的天伦。
如今在京的藩王不少,多一个亲娘亲弟弟也不是不行。
毕竟——皇帝无子。
大臣们默许了。
以上就是六月份的最新动态,由靖海侯提供。
程丹若简明扼要地罗列了事件,叫人马上给谢玄英送信。
谢玄英熬了一夜,写出个黔东北的奏疏,按照往常一样送了上去。
路远迢迢,时间差很大,送到京城已经是七月初,送回是七月下旬了。
事情意外得顺利,朝廷准许他设立卫所,安顿军户。
这就再好不过了。
之前招募的流民安顿了一半,补充到各地卫所,还剩了不少,如今在黔东北设立卫所,也算给了他们安身之所。此外,之前撤走的苗疆寨堡军户,也统一迁徙到此,以□□窜为乱。
光有卫所也不够,不知不觉间,汉人对铜仁的苗人了解甚少,只知属红苗,别的一概不知,这怎么行?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遂又选址设立哨所。
大军预备驻扎,苗人自然心生忌惮,免不了骚扰一二。
双方发生了数次摩擦,为震慑这群边蛮,谢玄英直接断掉了袭击他的村社,俘虏八百人。
因多是妇孺,大家都觉得他应该会赏赐将士,正好方便他们成家安顿。
但谢玄英考虑了下,觉得汉苗的生活习俗大有不同,言语也不通,强迫她们跟随汉人,反而弄巧成拙。
遂将这群人全部打包送到安顺,让她们参与修驿道的工作。
一来,修缮驿道确实缺人手,二来,那边的俘虏也多是苗人,能凑对也不错,三来,迁徙向来是大杀器,人一远离故土,原本的优势也就不再是优势了。
——事实证明,他想得没错,这群妇孺到达安顺后,先从事了一段时间的体力劳动,磨去她们的怨怼愤恨,又与同是俘虏的苗族人朝夕相处,萌生了感情,新结许多夫妻。
人有了新的家庭,就会向往安定。
此后数年,随着驿道修缮,他们被分散到各寨安顿,慢慢就融入了新的寨子,参与起了药材的种植,过上了新的生活。
安顺也成为了贵州最安定的一地。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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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英在铜仁忙得不可开交,程丹若在家也活计不少。
她对皇帝认不认亲妈的事十分好奇,专门收集邸报,与京中的信件合在一起,试图拼凑出来龙去脉。
不得不说,十分精彩。
六月份,齐王和齐王太妃上京,正式拉开了泰平二十五年最大风波的序幕。
皇帝见着齐王太妃就哭了,痛心疾首地陈述多年未侍奉母亲的痛心,齐王跪在一边,不断说臣弟有罪,没能好好照顾母亲,太妃真的好想你啊。
总之,母慈子孝,感人肺腑。
大臣们都被“感动”了,所以,在皇帝说赐宅邸给生母,想让母亲在京城养老时,并没有人反对。
程丹若估计,大家私底下已经有所猜测。帝王不做无用的事,又是做梦,又是祭祀,没点目的怎么可能?
侍奉生母也好,叔母也罢,总归是孝心可嘉,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