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法也十分简单,将毒性更微弱的药粉藏于荷包,趁人不注意,悄悄用手帕蘸取少许,借擦拭的动作,将帕子带过襁褓即可。
这样就不需要接触孩子,以免惹上嫌疑。下手的时间则是在散席后,彼时公主已经离去,大家不会过多关注。
她计划得很好,冯家子不是张佩娘生的,不过是庶出,以她的脾性,肯定不会过多在意孩子。嫡母都忽视,下头的人肯定也不会多尽心,一旦孩子出事,她们只会互相推诿责任。
这样就无人知道是何时出的事情。
此外,她会想方设法,把嫌疑转移到程丹若身上。
她深谙药理,且大蒜胶丸就是她的发明,还和荣安有仇,多么合适的人选。
当然,仅凭这些,并不能将她定罪。许意娘也不是真的要让程丹若替罪,只是希望借由这一重嫌疑,阻止程丹若为娴嫔接生。
那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生不下来对他们最有利。
没想到孩子死了。
冯少俊是她的小舅舅,这孩子其实是她的表弟。许意娘确实想利用他,正好也能洗清冯家的嫌疑,却没想到害死了亲人。
明明药量很少,明明皮肤接触只是会起些疱疹,为何……为何会死呢?
直到这一刻,许意娘才隐隐了悟。
——她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从前再多的算计,也只是算计而已,如今却不然,她的手上已经沾了血。
亲人的血。
心头仿佛有巨石压下,许意娘扶住胸口,有些喘不过气。
她忍不住想,曾经的我,可曾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没有。
十三四岁的豆蔻年纪,许意娘对未来的设想只是做谢三奶奶。
平时伺候婆婆,应付妯娌,主持中馈,照顾好丈夫和孩子,在外好好交际,做个完美的妻子。或许要应付通房小妾,或许丈夫对她没什么感情,但没有关系,许意娘有信心做好。
天长日久的,日子总能慢慢好起来。
她会有二三儿女,一个敬重她的丈夫,拥有平凡但幸福的一生。
但人生从不按设想前行。
明明已经定下的婚约,就因为荣安的胡搅蛮缠而撕毁了。
她无比期待的人生,就这么轻易地破灭了,可始作俑者呢?
荣安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十五岁的一整年,许意娘都为此深感痛苦,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复仇吗?可荣安是公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怎么能心怀怨恨呢?
她只能默默忍受着旁人异样的眼神,幸灾乐祸的嘲笑,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唯一的反抗,便是试图接触谢玄英,想挽回属于自己的婚姻,却彻底失败了。
然后,皇帝就将她指给了丰郡王。
许意娘顺从地接受了。
就好像她只能顺从地接受退婚。
她安慰自己,这样也好,嫁入宗室不比嫁入侯府差,人们不会再嘲笑许家,不会再讽刺她错失谢玄英。
人生不能回头。
许意娘忽然平静了下来。
她已经嫁给了丰郡王,自此后,结局只有两个:一是生,她成为大夏最尊贵的女人,鸡犬升天;二是死,她、儿子、父母,或许还有外祖一家,全都要死。
这条路,不是她选的,但结局她想自己选。
她不要死。
再等等吧,许意娘对自己说,只要你能赢,一定还上对冯家的亏欠。
她缓缓吐出口气。
“来人。”许意娘又恢复成了最温婉的状态,“请王爷来一趟,有要事相商。”
第484章 查账了
外城茶馆。
谢玄英一身道袍, 坐在二楼的雅间里,慢慢翻看着手中的账目。
他看得很认真, 对面坐在凳子上的中年人不敢打扰, 数次欲言又止。
良久,谢玄英才放下簿子:“属实吗?”
“下官不敢欺瞒部堂。”岑主事道,“武库的账目确实有问题, 弓箭刀剑的消耗只略有增长, 但火器的损耗率实在太高了。”
谢玄英自入兵部起,就对武库司的情况十分在意。
他收服了岑主事, 安排自己的线人入衙门打杂, 就是为了弄到武库的真账本, 搞清楚兵部风平浪静的水面下, 到底藏了什么。
大半年过去, 岑主事归心,默写出了他曾经偷偷翻阅过的账本。
从昌平侯打倭寇以来,火器的损耗逐年增长。
火器容易坏, 损耗是正常的, 然而,随着士卒的作战日渐熟练, 对倭寇的了解增加,消耗应该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准才对。
这两年,可没说打过什么大仗啊, 都是几百上千的斩首。
昌平侯到底在干什么?
谢玄英生在勋贵之家,对家里的巨额财产来源,其实也不是没有猜测。
他爹又不是什么清廉之人, 或者说,勋贵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锦衣玉食靠得可不是家里的几亩田。甚至皇帝也是不干净的,皇庄阡陌相连,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富饶之地吗?
军队吃空饷是惯例,五军都督府的五个都督,个个都这么干,但贪污和私藏火器是两码事。
火器不比弓马,破坏力十足。
谢玄英算了算数量,感觉离造反还是有点距离的,可从中牟利的话,数目绝对不小。
他沉吟半天,才对岑主事道:“你回去吧,这件事不要对外透露,明白吗?”
岑主事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告退了。
他投靠谢玄英并非是想主持正义,那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只是儿子得罪了人,被东厂盯上了,希望能请谢玄英从中调解。
谢玄英帮他说情,以一千两的价格,让宫中太监放过了他儿子。
岑家因此被掏走不少家底,幸好有程丹若借他孙子满月之名,送了些金银,勉强支撑住门面,没有被人察觉。
得了人情,又拿了封口费,四舍五入就是人家的人了。
对此,岑主事毫无心理障碍,他是车驾司主事,平时都是坐冷板凳,能窥见武库司的秘密,还是前年武库司主事生病,没人干活,他被借调到隔壁两月,感觉到出入的账目不对,这才偷偷翻阅了账本,发现了秘密。
武库司可是个油水衙门。
岑主事巴不得谢玄英早日掌控武库司,自己好鸡犬升天,跟着调过去。
不求捞一把肥的,光五军都督府的打点就够一家吃喝嚼用的了。
他上回看得清清楚楚,每逢武器出库,都督府都会遣人打点,一顿酒席是肯定少不了的,还有藏在荷包里的银两,至少二十到五十两。
然后,无论他们拉走多少武器,他们都不清点、不过问、不记账。
还有外快。
兵部明面上拨的武备不多,各营的消耗远胜于此,缺少的部分就以低价购买兵部和工部的“损耗”。兵部是保管不力,弓箭松弛,刀剑生锈,工部是瑕疵品,反正都是不能用的,为节俭,就低价卖掉了,其实都是好东西。
岑主事暗暗算过,假如一套弓箭的真账是10两,那么公账就是3两,各营给7两,多出的4两就是他们的封口费。
然后给上官3两好处,自己留1两,相信各营的账目应该是反过来的,报账是10两原价,剩下的3两就吞了。
这还是规矩的做法,不规矩一点的,出的公账记1两,进的公账记15两,每次几百上千套的弓刀出入,一票就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岑主事是老实人,信奉细水长流,差不多就行了。
贪太多容易出事,不贪容易被排挤,能让自家在京城过上宽裕的日子,又不至于酿成大祸,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他想得很美好,甚至以为谢玄英要账本,也只是为了扳倒廖侍郎。
然而,谢玄英压根不是这么想的。
他打算扼制这种中饱私囊的作风。
只是怎么做,还有待商榷。
他不能自己跳出去说,咱们兵部有人手脚不干净,你们都贪污索贿了,我要干掉你们,还大夏一个朗朗乾坤。
尤其他是兵部侍郎,该维护自家部门的利益,否则,人家凭什么服他?为了自己的好名声,不顾同僚死活,等于自绝官途。
所以,谢玄英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让别人背锅的机会。
-
四月下旬,天气异常炎热,许多省份降水锐减,旱灾已是可以预料之事。
户部侍郎张友上奏,恳请皇帝减缓军费支出,清点太仓,以备赈灾。
皇帝同意了,勒令昌平侯回京,谭参将暂代海防,暂停与倭寇的战事。
虽然廖侍郎表示,夏天是倭寇活动最频繁的时间,此时停战,可能会让倭寇以为大夏后继乏力,变本加厉骚扰沿海。
但皇帝没有采纳建议,反而用了最简单的办法,今年禁海,除贡船外,漕船不可行海路。
昌平侯只能领命,放下兵权,孤身进京。
没办法,大夏制度就是武将只能领兵,调兵遣将的权力属于兵部。昌平侯一旦被调回京,在沿海的上万军队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谢玄英琢磨了会儿,又炒了次冷饭,把改革后的马政写成奏折递上去,中心思想是改革过后,军民的抵触心理大为降低,去年冬天死亡的马匹数目减缓,预计今年夏天互市时,和蒙古补购军马。
简而言之,告诉领导自己干活了,干得也不错,计划做得很好。
所以,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