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远没到放松的时候。
“贵人,吃点东西。”程丹若端给她一碗红糖鸡蛋。
这是师圆儿在炉子上现做的,粗陋归粗陋,可极能补充能量。她喂了田贵人几勺汤水,鼓励道:“头胎这么快,已经很顺利了,再坚持一下就好。”
“我不行了。”田贵人嘴唇发白,满身冷汗,褥子上全是秽物,“我、我没力气了……”
“快了。”程丹若给她擦汗,小声道,“福祸相依,从前可没有在乾阳宫生产的妃嫔,你莫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田贵人愣了愣,眼底有了些许光彩,可她太痛了,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生一个孩子居然这么疼。
她真的生得下来吗?
她会不会死在这里?
疼痛还在继续。
撕裂般的疼,好像有人拿了一把刀,在她身上捅了又捅,绞了又绞,肠子都要流出来了。
“贵人,看到头了。”葵嫂子满身是汗地跪在榻前,腿脚早已麻木,“再使使劲儿,马上就要出来了。”
田贵人被骗到了。
她压榨出骨头里的最后一分力气,用力,再用力……
“贵人,快了快了,再使使劲。”葵嫂子的话却一成不变。
田贵人不免绝望,莫非刚才只是过去了一刹那,这般难以忍受的痛苦,到底还要持续多久?
她好痛啊,她真的太痛了。
这一刻,什么荣华富贵都失去了魅力。
田贵人只想解脱。
-
黑龙潭。
皇帝沉沉睡下了。
虽然在野外,虽然没有天子行猎的帐篷,但帷幄在,车辇上的挂账在,收拾出车厢,加上帷幄中歇息的小榻,皇帝还是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下。
甚至在入睡前,他还吃了只烤鸡,喝了一碗竹笋汤,洗了把脸。
因为祭祀需要酒,酒具都在,要有三牲,盘子也少不了,路上要喝茶更衣,风炉、茶具、炭火、恭桶也都是齐的。
卤簿中还有灯笼、金盆、脚椅、水罐等一系列出行用品。
所以,虽然地震了,皇帝的基本需求却不成问题。
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高官们只能享用烤兔子和热水,其他没有,连谢玄英都不得不在野外上厕所(这一点,他是绝对不会告诉妻子的)。
内侍和普通护卫更惨,没有东西吃,只能忍着肚饿,渴了倒是能找点水喝,能不能寻一处避雨,也要看运气。
谢玄英和段春熙、薛侍郎等人在油布搭的棚子里,商量之后的事。
段春熙道:“清理山道需要三五日的时间,这两天怕是要委屈陛下了。”
与皇帝在一处的护卫约有三百,内侍宫人近百,这么多人在夏季的山里是绝对饿不死的,只要地震停歇,留在原地等候民夫清理出山道,自可安然回京。
问题有二。
皇帝能不能坚持住,他毕竟不年轻了,折腾一下病了怎么办?
以及,被困的三五日,甚至如果道路淤塞严重,长达十天半个月,皇帝生死不明会不会出乱子。
“遣人翻山,稳定人心。”谢玄英立即道,“京中有首辅坐镇,应当无虞。”
段春熙只听前半句,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他当着众人面,挑选了五名锦衣卫,勒令他们迅速回京,一则派兵救援,二则传回皇帝安然无恙的讯息。
锦衣卫应下,披上油衣便出发了。
他们必须翻过山头,再从另一侧离开,生死难料。
派完人,帐篷里又剩沉默。
谢玄英都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在想,这几天的时间,齐王和丰郡王会如何?
——讲真,他们运气不错。
这年头,除非撞见一个喜欢乔装打扮亲自上战场的皇帝,或是一个喜欢上街四处溜达,非要离开京城的皇帝,否则,遇见帝王生死难料的情形,和中彩票的几率差不多。
齐王和丰郡王从没想过,有这么一个馅饼掉头上。
两人都懵了。
此前混乱,齐王不知不觉跑前面去了,丰郡王为顾忌许尚书,放慢了步子,避到小路,结果他们都没被堵住。
齐王听说皇帝御驾在后,转头一看,山石崩塌,滚滚而下,当时就心跳如雷,口干舌燥,耳畔似乎都已经有了“陛下驾崩”的幻听。
可惜没有。
余震在山里的动静,比在皇宫大得多,只听见轰隆隆的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车驾消失,在原地愣了许久。
身边的人拼命拉扯他:“王爷保重啊!王爷!”
齐王这才堪堪回神,忍着狂跳的心脏,颤声问道:“陛下、陛下呢?”
“陛下在后头。”身边的人也是一脸狂喜,却不敢表露,非要挤出哭脸,“怕是生死……”
再三努力,却是有贼心没贼胆,不敢说。
齐王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这人没有精妙的算计,却也因此及时决断:“走,去县城找援兵!”
说着翻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
大概半个时辰后,丰郡王和许尚书、匡尚书与人马会合,同样得知了皇帝被困在后头的消息。
“齐王殿下呢?”
“齐王……回城中求援了。”
丰郡王霍地看向许尚书,眼神炯炯。
许尚书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冷静道:“收拢人手,把路清出来。”他喘了口气,斩钉截铁道,“陛下定然无恙!”
丰郡王搀扶着老人的手微微一紧。
匡尚书假装看不见他失色,寻一处坐下,气喘吁吁:“不错,段春熙和谢清臣都在陛下身边,陛下定然无恙,快挖!”
丰郡王难免挣扎了起来。
齐王已然抢占先机,若是被他率先回宫,而陛下又刚巧遇难了……他可就被动了啊!他难道要留在这里护驾吗?为什么不回京?
他也回京去,与从前交好的人家联络,倘若陛下没回来,争取到的人越多,他就越有把握。
这个富有诱惑力的念头不断闪烁,让丰郡王坐卧难安,频频四顾。
许尚书捏了捏他的手腕:“郡王爷!”
丰郡王低声道:“不如我也回去求援……”
“郡王糊涂。”许尚书嘴唇翕动,“齐王有太后,王爷有谁?你当杨奇山和谢世恩好糊弄?他们不会轻易松口,若有万一,也必然会等王爷回去再做计较!”
别说皇帝可能没事,就算有事,推举谁为新帝,朝廷也有的争了。
二选一,肯定是挑价码给的高的人,怎么会让齐王白占便宜?
不如留下更稳妥。
“陛下看见郡王守在此处,必定欣慰有加。”许尚书身上沾了泥泞,眼睛却亮得吓人,“郡王可别糊涂。”
假如皇帝没事,听说齐王跑了,丰郡王却留下救驾,之后若决意过继,还有悬念吗?
丰郡王如醍醐灌顶,发热的脑子立马就冷却了。
是啊,万一皇帝没事呢?他虽然失了先机,却也没有风险啊。再说,假如皇帝真的命悬一线,最后关头他留在这里,也不是没有优势。
比如遗诏……是了,许阁老的意思是这个。
他心头一松,立即开始装样子,指挥护卫搬运石头,满脸担忧和关切,甚至时不时喊声“陛下,臣立即来救”之类的话。
不得不说,面子功夫还挺重要的,不少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自有计较。
匡尚书就是其一。
他摸了摸修剪好的胡子,心想,这一个好像更“善于纳谏”啊。
许继之不愧是许继之。
他看向许尚书。
许尚书和善地笑了。
第507章 皇长子
即将三更天了。
乾阳宫的空地上, 各式各样的烛台跳跃着火红的焰光,犹如每个人的内心, 焦灼又不安定。
田贵人生了没有?怎么还没有生?这胎究竟是男还是女?
作母亲的度日如年, 其他人也一样。
程丹若滴水未进,却不觉饥渴,反而满脑子胡思乱想:气氛都烘托到这了, 又是地震又是祈雨, 不是个男孩说不过去吧?可老天爷又不吃这套,万一还是一个女孩儿呢?皇帝的Y染色体确实不太行……
在性别上纠结了会儿, 又转而惦记起远方的人。
谢玄英是肯定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皇帝有没有事。要是特别戏剧性, 出了点什么毛病, 接下来该不会是藩王逼宫, 太后指定兄终弟及了吧?
这要是生的公主,他们一家就没啥好掺和的了,可要是生了皇子, 皇帝又不巧嗝屁了, 这可怎么办?
她越想,越脑补出一场大戏。
“夫人, 开十指了。”葵嫂子低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