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的社交本事较为一般,通常靠糊弄学接梗:“对,没放过。”
王三娘没在意,娓娓道来:“昔年太祖定都北平,改号北京,有一游方道士路过此地,见水波婉转,金光熠熠,道是天下太平之象,遂在此地建观,供奉三清神像……”
程丹若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就绕到了后院。
太太小姐们都在此地,成婚的喝茶聊天,未婚的抓住机会透气,全聚集在道观后面的水湾处。
路口处,早就仆妇家丁看守,圈出一片清净地,供贵女们玩耍。
明月高悬,不宽的小河上飘满了美丽的荷花灯。
灯仅手掌大小,花瓣分明,栩栩如生,烛光染上淡红的色彩,顺流而下,水波微起波澜。亭子上,穿金戴银的华服女孩们欢笑着,头上钗环叮咚,富贵安闲。
这是不同于工业时代的美,诗意,婉转,隽永。
程丹若很爱现代便利的设备,但总有一些时刻,不得不为古代的美而倾倒。
“絮娘,你来了。”相熟的姊妹笑着招呼,冷不丁见到她身边站了个身着道袍的人,又吓一跳,“你作死呀!”
王三娘乐不可支:“瞧你吓的,仔细瞧瞧。”
“别捉弄她。”又一娉婷少女走下亭子,微微笑,“这是谁家姑娘,过去好似未曾见过。”
王三娘道:“许意娘,这话好没意思,你难道见过京城所有人家的女儿?”
原来这就是许家女。
程丹若好奇地投去一瞥。
容貌美丽,身材合度,外表没有短板,难得端庄静雅,仪态从容,气质上把群芳压得死死的。
第59章 落水了
面对王三娘的咄咄逼人, 许意娘不卑不亢:“不过些许好奇罢了。”
“偏不告诉你。”王三娘拉过程丹若,取来荷花灯与纸笔, 准备书写心愿。
程丹若左右混不进她们的圈子, 不必讨好许意娘,跟着王三娘到一旁,问:“写什么呀?”
王三娘见她冷落许意娘, 难免露出真切一些的笑意:“什么都行。”
程丹若提笔, 思忖片刻,忍痛放弃“不婚不育保平安”的心愿, 不功不过写“平安顺遂”四个字。
王三娘却是当即写诗一首, 放入河灯, 顺流而下。
有人瞧见, 不免道:“三娘行事也太冒失, 哪怕不好说亲,也是尚书门第,若是给哪家轻浮子弟捡去, 又要惹来风波。”
“吴家妹妹言之有理。”许意娘温言道, “闺阁笔墨,不好流落外人之手, 絮娘三思。”
又看向程丹若,神态平和,“这位妹妹认为呢?”
程丹若品度她行事, 觉得有点意思,道:“无父无母之人,不敢当尚书千金一声姊妹。”
“甭理她, 就她周全识礼,咱们都是不要脸的野丫头。”王三娘冷哼一声, 自放了河灯。
许意娘叹口气,微露无奈之色。
程丹若提起袍角,蹲到河边放河灯。小灯脱手,便慢悠悠地荡开,混入无数花灯之中。
水官解厄……倘若真的有水神,就把她送回现代吧。让她没入无尽河流,穿越时间浩海,回到那个平等的、发达的、充满希望的时代。
程丹若怔怔立了片刻,倏而失笑。
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呢。
十几年了,居然还没有死心。每次看见河流,都想跃入其中,试试能不能回去,却没有一次有勇气尝试。
毕竟,溺死不是一个舒服的死法。
胡思乱想间,余光瞥见异常。
几步远处,王三娘本来打算放第二盏祈福的河灯,蹲下来的动作却有些怪异。
“王……”程丹若才张口,就见她浑身抽搐,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噗通”摔进了河中。
其他女孩被动静吸引,纷纷扭头。
“絮娘落水了。”有人尖叫。
许意娘反应快,连连吩咐:“快去叫人,有谁识水性,快下河救人!”
程丹若环顾四周,却发现丫头仆妇们都不知所措。这是北方,会水的人不多,通常只有游湖前,大户人家才会备下熟识水性的仆妇。
今天只放河灯,一时要找,竟不知道从何找起。
急救拖不得,程丹若没空等她们找来会水的仆妇,立时脱鞋下河。
河水冰凉刺骨,亏得不算深,程丹若的身体与现代十分接近,保留了游泳的肌肉记忆,没多久便游到王三娘身边。
溺水之人十分可怕,她没有贸然相救,观察了一下,见她四肢抽动,没有抓人扑腾的举动,这才绕到背后,试探着托起腋下。
王三娘双目紧闭,意识全无。
程丹若抱住她,准备折返。谁想这时,背后有人喊:“是我三妹!三妹!!”
她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脱了斗篷,直接下河过来了。
“三妹,放开我妹妹!”他看见自家三妹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又惊又怒,狗刨着游过来,一把夺走王三娘,又往原路扑腾。
程丹若拦不住他,又怕王咏絮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只好跟过去。
对面是女眷放灯的斜对面,年青男子的汇聚之地。
“斗篷!”王郎湿漉漉地抱着妹妹上岸,胡乱卷起斗篷裹在她身上,“人呢?都死光了?叫大夫!”
程丹若忍无可忍:“我就是大夫!放下她,让开!”
王郎愣了一下,这才发现穿道袍的不是个郎君,是位娘子,又见她浑身湿透,登时发蒙。
“让开。”程丹若跪倒王三娘身边,侧过她的脑袋,清除她口鼻的污秽,然后解开她的衣领,让她俯卧,双手抱腰提高腹部,拍打后背,倒出胃里的积水。
试试鼻息,呼吸还在,再拨开眼皮看看,瞳孔并未扩散。
她按住她颈侧的脉搏,数着心跳。
万幸!
心跳居然还算有力。
“我三妹怎么样?”王家郎君焦急地问,“她是不是犯病了?”
程丹若没理她,观察着王三娘的反应。
她好像慢慢恢复了意识,迷蒙地睁着眼,身体发抖。
程丹若拽过斗篷,替她保护住核心部位的体温:“王姑娘,能听见我说话吗?”
“好、冷。”她说,“头……好晕。”
“马上送她去暖和的地方,叫大夫来把脉。”程丹若说,“背她,不要抱,让她把水吐出来。”
王郎照办,又担心还有别的问题:“吐不出来怎么办?既然姑娘是大夫,不如与我同去。”
程丹若一时迟疑。
她把脉的功夫比不上老大夫,急救过后恐怕帮不上什么忙,而且自己也落水,最好迅速换下湿衣。
犹豫间,已经有人替她回答了。
“京城是没有大夫了吗?”谢玄英疾步走开,挥手示意小厮赶走远处的人,压低声音,“欺负女眷,你好意思?”
他方才离得远,瞧得不真切,这会儿看清了,火冒三丈。
两个女眷的衣服都湿透了,好在冬天穿得厚实,不露肤色,只是紧贴身躯,多少露出女子的身线。王郎倒是好,自己妹妹裹得严实,却叫程姑娘这般过去,岂有此理?
谢玄英咄咄逼人,王郎吓一跳,难免心虚。
他说得也有道理,好像是不太妥……只是人有亲疏远近,焦急的时候,外人哪有妹子重要?
“你要往哪儿去?”谢玄英解开斗篷,迅速罩在程丹若身上,恨不得揍这家伙一顿,“前头多少人你没瞧见?”
“原想找马车回家来着……”王郎争辩一句,终归讪讪,往对岸瞧了瞧,已有仆妇抬来暖轿,便道,“那往后头去。”他背上王三娘,大步走上石桥,径直走去对面。
那边,许意娘瞧见,不慌不忙调度人手接应,自己上前阻拦外男。
可待看清是王家郎君,她便主动退开,并招呼其他人避让,叫他快速送王三娘回观里。
谢玄英转头,看向拧头发的程丹若,深吸口气:“我送你回去,师母可在?”
“义母不曾来,我自己回去就行。”程丹若拧干湿发,“我认得路。”
洪夫人不在,谢玄英哪里敢放她一个人回去,已经落了水,再吹会儿冷风,非得生病不可。
“跟着我。”他也走上了石桥。
对面的许意娘停下脚步,秀美的面上浮现一丝惊讶。
谢玄英才看清她是谁,亦是一顿。
空气立时安静,似有若无的目光扫来扫去。
程丹若扫了扫他们,略有疑惑,原想等等看,可风吹着实在冷,只好抱歉地打搅他们:“许姑娘。”
许意娘怔了怔,方才问:“何事?”
“你看见我的鞋了吗?”程丹若说,“麻烦找来给我,谢谢。”
谢玄英震惊地瞥来一眼:你没穿鞋?
程丹若冷淡地看回去:正常人下水谁穿鞋?又不是没穿袜子。
他:“……”
许意娘也有些意外,赶紧吩咐丫鬟把她鞋送过来,犹豫地开口:“谢郎……”
谢玄英何须她说,早就背过身。
程丹若立时踩进云履:“多谢。”
她瞥了许意娘一眼,知道让谢玄英送她回去,必定要多出很多没必要的麻烦,果断道:“谢公子,留步。”
谢玄英正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