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好难看,活像是谁欠了他一百万两银子。
“无事。”他面无表情地别开脸孔。
程丹若停下了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他。
谢玄英:“看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她说,“我就看看,不成吗?”
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呢,就是你越来越了解一个人,看懂了他的优缺点,为他的优点而倾倒,对他的缺点置之一笑。
谢玄英内心深处,屹立着今生无法跨越的高山,其名为君父。
他人生中绝大多数的痛苦,都是源于祝棫。
明明这个时候,心里问候祝棫和他祖宗十八代就会好很多,但他做不到。
程丹若由衷同情他,因此多有怜惜。
“天暗了。”她抬起他的手,放到脸颊边贴住,“回家吧,嗯?”
谢玄英的手背感受到她温热的脸颊,是真实的暖意,心中的阴霾不知不觉消散许多,犹如这晚霞,徒留瑰丽。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闲适地散完步,回屋睡觉。
次日一早启程,回京后,谢玄英在家分配礼物,程丹若请了段春熙上门,询问何家的情况。
段春熙十分给面子,抽空上门,亲自告知进展。
虽说贺书生不知所踪,疑似已然离开京城,但雁过留痕,在妖言案中浑水摸鱼的人不在少数。
他就抓到了好几个尾巴,隐约摸到了江南士族的影子。
不过,这就不用和程丹若说了,他说的是何家。
很不幸,何家虽是被算计,可确实干了不少事情。
何娘子在妖龙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之际,不仅没解释辟谣,还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诸如“田里飞出的假凤凰,生的当然不是真龙”“有人忘恩负义,借亲戚上位又翻脸不认人,能是什么德性”,等等等等。
这些明骂田妃,暗怨皇帝的言行,经邻居、亲友指认,铁板钉钉。
换言之,何郎君就算是被算计的,何娘子也在传播谣言中出了力气,绝对没冤枉她。
不独如此,何老爷也是个糊涂蛋。人家和他说妖龙作祟,防不胜防,除非能用黑狗血写明生辰八字,每天拿刀剁一百遍,他才不敢上门害人。
他居然信了,不知道皇长子的八字,就画了个小人,每天放鞋子里踩。
于是继何郎君后,何老爷也跟着下狱了。
“何家愚不可堪。”段春熙说,“二人即便不是主谋,也没少推波助澜。”
何家夫妻的所作所为,放在别人家其实就是愚昧,但他们名义上是田恭妃的舅舅和舅母,皇长子的长辈。
他们都这么做,落在外人眼中,等于坐实了妖龙之名。
锦衣卫绝对没有冤枉他们。
程丹若听罢原委,哑口无言,只得先好声好气地把段春熙送走。
然后,不等她琢磨出法子,宫里又来人了,还是洪尚宫的人。
这回的消息更劲爆。
何家父子是男人,被锦衣卫逮捕下狱,而何娘子作为妇人,免去了牢狱之灾,却受到了太后的申饬。
请注意,此时皇帝并未夺走何娘子的诰命,何老爷和何郎君依旧保留了锦衣卫千户和百户的官职。
这代表什么?代表皇帝暂时没想和他们一家计较,只要老实点,回头娴嫔生了孩子,多半会赦免他们的罪行。
可惜,何娘子并不知道这一点。
丈夫和儿子被抓了,太后又说了一通严厉的话,在她看来,和天塌了无异。
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进宫去找宫里的女儿。
何娘子进宫,和娴嫔说,锦衣卫抓了你弟弟又抓了你爹,现在全家老小的性命就在你一个人身上。
娴嫔当场便昏了过去。
洪尚宫立时叫太医,又让贵妃“请”何娘子去了景阳宫“说话”。
不得不说,洪尚宫和贵妃都是知书达理,在宫闱多年,行事得体又不失决断,能应付大多数问题,是以多年来,双方将宫廷打理得井井有条。
太后虽然有些微词,可毕竟是皇家人,也没出过大岔子,直到何娘子出现。
何娘子被请到了景阳宫,贵妃捏着鼻子同她寒暄,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贵妃虽是贵妃,终究不是皇后。”何娘子曾当柴妃之母,讽刺贵妃是不下蛋的母鸡,当面就更不留情了,“姨娘再有脸面,也不是嫡妻,都是做小的,还没儿子,凭什么管东管西?”
柴贵妃目瞪口呆,没法接话。
洪尚宫道:“娘娘奉命掌理后宫,自然管得。”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何娘子无差别攻击,“你一个尚宫不过五品,我也是五品,你算什么东西?”
洪尚宫气得脸色发白,这还是头一个对她如此无理的命妇,可你要说她说得没有道理,也不尽然,何娘子说得还是有理的。
尚宫是皇室管家,管宫人,协妃嫔,却管不到外命妇头上。
柴贵妃也哑口无言。
这时,得知消息的田恭妃到了。
她太了解何娘子了,其实不想蹚浑水,可她不能不来。
何娘子丢人,丢的不仅是何月娘的脸,也有她的:人人都知道她在何家长大,而女子的教养如何,看的就是家里的女性长辈。
她只能来。
然后,就被何娘子一块儿骂了。
“你舅舅、表弟下了大牢,你不说帮衬一二,还在这里假惺惺。”何娘子唾沫横飞,杀人诛心,“要不是我们家,你早就被狼吃了,要不是月娘,你还想怀上龙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田恭妃既是晚辈,又受过何家的恩,不能用强,只能哀求:“舅母莫要胡言,舅舅的事,陛下自有圣裁。”
何娘子:“那你是不肯帮了?好啊,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初就不该养你!”
田恭妃不能背这个罪名,忙道:“舅母言重,舅舅对我恩重如山……”
“那你就去求情。”何娘子指着她的鼻子,“不是生了儿子吗?抱着孩子去,陛下一日不答应,你就一日不许起来。”
田恭妃恨极了她。
假如何老爷、何小弟没有犯错,锦衣卫怎么会抓人?既然抓了,就证明他和妖龙的谣传有关,她还没找何家算账呢,何娘子怎么好意思对她说这样的话?
但……恩情总是在那里。
她不能忘恩负义,大郎也不能有一个寡恩薄情的生母。
田恭妃无力地恳求:“舅母,陛下行事自有道理……”
“贱人!”何娘子压根不听,上来就是一耳光,“你吃我家的米、穿我家的衣长大,让你救你舅舅又不是让你去死!”
田恭妃蒙了。
她怎么都没想过,自己已经做了皇妃,竟还要受这样的屈辱:“你——”
“你什么你?小贱人,白眼狼,你是忘了自己怎么跪在我家门口,求我们家收留的吗?”
何娘子唾沫横飞,“当初可是你说的,只要收留你,让你为奴为婢也没关系,我家老爷心善,那会儿家里的米缸都见底了,还是收了你和你弟弟两张嘴,噢,对了,你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呸!冒领我们家外甥,我没找你算账呢,白吃白喝的贱货!”
田恭妃的脸霎时涨红,又倏地惨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贵妃看不下去:“来人,把何宜人拖出去。恭妃是皇家妃嫔,岂容你动手动加,置天子威严何在?”
她发了怒,宫人们自不敢再作壁上观,七手八脚地拖了何娘子下去,将她暂时软禁在景阳宫偏殿。
田恭妃用最后的自制力,向柴贵妃道歉并告退。
柴贵妃宽慰了她两句,却毫无效用。
她回到永安宫,一病不起。
第531章 母与女
宫里的事过于刺激, 程丹若不太想掺和,奈何皇命难违, 打工人没得选。
次日一大早, 她早早起床,换衣梳头,预备进宫。
皇宫就是这点麻烦, 再简便都要穿正装, 繁琐得很,她坐在梳妆镜前, 一边撸猫一边思考对策。
就在这时, 小雀急急忙忙进屋:“夫人, 宫里来人了。”
她眼皮子一跳:“什么事?请他们在正厅稍候。”
“公公说, 娴嫔娘娘凌晨忽然发动了, 请娘娘速速进宫。”小雀回答。
程丹若:“……”
她立即道,“戴狄髻,不插头面了, 快去拿些吃的给我。”
丫鬟们着急忙慌地替她换衣服, 原来的大衫不穿了,改成最简便的长袄, 脂粉也不用上,头油也免了。
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妥当,程丹若塞了两口糕点, 清点药箱用具,确认无误后立马奔出门。
马车也不坐,直接策马到北安门, 下马入宫。
娴嫔果然已经发动了。
她一边检查,一边问周葵花:“怎么回事?之前有早产的征兆吗?”
周葵花摇摇头, 低声道:“娴嫔娘娘这胎怀得很安静,若非听见了胎心,我还以为……羊水并不见多,肚子不大,半月前还好好的。”
程丹若颔首。
娴嫔的身子骨比田恭妃弱,母体营养不足,胎儿体型偏小也合理。
既然胎心正常,论理是能顺利生产的,可现在忽然早产……大概率是母胎应激反应,导致宫颈过早成熟并诱发宫缩。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