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佑眼疾手快拽着她衣服:“闹够了没?”
“我没跟你闹!”杨春香彻底崩溃,“江佑,我们不离婚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江佑,你别不要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江佑怎么能不要她呢?
江佑明明之前对她那么好,那么听她的,会给她买白球鞋、给她爹干活、陪她回娘家、还给她好多好多钱,这样的江佑怎么能不要她呢!
“江佑,你别赶我走。”杨春香泪止不住地流,“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改,江佑,咱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我们日子已经过到头了。”江佑松了手,看她的眼神犹如陌生人般,充满着冷淡,“我当初救你的时候就告诉过你,命是你自己,你得好好地活。如果你连这句话都没听进去的话,那我们当初的认识从一开始就没了意义。”
巴掌大的地方,同辈儿的小孩多多少少都在圈地盘的各个角落打过照面。两人的故事一开始变更是简单。一个被人欺负不受重视的、胆小怯懦的女孩遇见了一个打架都要带着妹妹、看不惯见别人欺负女孩的混小子。
从此,两条平行的线便有了交集,而后慢慢开始重合。又从现在开始,慢慢变成交错,朝着不同的方向无限延伸。
杨春香猛摇头,泪如雨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江佑,你别这样说,求求你,你别这样。”
“二哥。”江华声音声音响在门口,“娘要去上班了,让你送她。”
“来了。”江佑没再看她,“早点收拾东西。”
“江佑!”杨春香想伸手拽着眼前划过的衣角,可衣角却从她指缝间滑过。
她自以为是地牢牢紧握,无非是有人的刻意停留。
“别拿生死威胁我,”江佑推开门,院里大灯直直照在他眼睛上,刺的他睁不开眼。他闭了闭眼,没回头,大步往前走,“我不配,这场婚姻也不配。”
江华把钥匙扔他手上,终于开始搭理他了,认真打量了下他脸色:“还行?能骑车么?”
“嗯。”江佑出了屋门,提起来的气彻底松了,人都没了精气神,眼里是盖不住的疲倦与颓然。
啧。
江家人都护短,江华更是。
他没再刺激江佑,拍了拍他肩膀,目送他推车出院子。而后,他看向站在里屋,还僵硬不动,像是被打击到不能接受的杨春香,嗤笑一声。
“别装了,我哥都走了。”
杨春香只觉江华是来看自己笑话的,红着眼瞪他:“关你什么事?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你最好说到做到。”江华打了声响指,“我娘明天一早就回来了。看我哥那认真样子,估计接下来几年都不会有结婚念头。那正好,我们家也不怕治安队上门闹笑话,人尽皆知也无妨。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接下来再嫁人。。”
“嫁什么人?我跟江佑不会离婚的!你们休想拆散我们!”杨春香一脚踢了脚边的凳子,心里陷入无穷无尽的惶恐中,唯有粗暴的撒泼吵闹,才能让她短暂的空白脑子,“我跟江佑死都不会离婚的!我告诉你,你们别逼我!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吓唬谁呢?
江华环看屋子,声线平稳:“我二哥跟你说过没,我们有个表姑,那年被下乡的知青骗了,就是在这屋里喝农药死的。你要是想做什么,随意。说不定,我表姑就正在这个屋里看着你呢。”
杨春香顿时觉得自己脖子阴嗖嗖的,她脸色瞬间变了,惊恐地四处看着:“你读过书,少吓唬我。江佑都没跟我说过这事。什么看不看的,你少胡说八道。”
“爱信不信,寻死自便。咱们大队坟地里不多你一个。”江华吓够了人,也觉得无趣,站直了身,“最多一个小时,我二哥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要是还在这,那我可真得让大雷哥帮帮忙,送你回家了。那时候,就如你所愿,人尽皆知了。”
杨春香嗓子都哑得透透的了,就这,还在努力嘶吼,无力地发泄着内心深处的不安害怕:“江华,你这样逼我,你会遭报应的!你会被雷劈的!劈死你!”
“我等着,可你没多少时间了。”江华食指敲了敲自己手腕,最后看她一眼,黑镜框里是盖不住的冷意,“再最后说一句,你这做作的哭声、浮华的做戏,跟徐翠比可差远了。”
“徐翠?”杨春香牙齿都开始打颤。
都是一个大队的,徐翠,到底是不是被嫁出去了。大队里的人心里都或多或少有点猜测。
徐翠到底去哪儿了?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没传言的那么简单。
杨春香脊背开始出汗,尤其是迎着江华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更是开始打鼓。
她脚底发虚,是真的开始害怕起来。
等江佑回来的时候,他的屋里如蝗虫过境般,床上床下一片狼藉。
江华蹲他屋里收拾被摔碎的东西,手里还拿个小本子,正登记入账:“回来了?”
“嗯。”江佑半个身子靠在柜子上,眼底青黑一片,眼皮微垂,盖不住的心劳神疲。
“你去我屋睡吧,我把这收拾一下。那谁拿走多少东西,咱就大方点,不要了。但这摔摔打打的,可都是爹娘花钱置办的,得要回来。”江华是个小财迷,就差那个小算盘在手里拨了。
加加减减计算一番,江华是越来越想带江佑去配个眼睛了,也不知道是哪只眼瞎了,才糟心地过了这几年。
那谁隔三差五往娘家拿东西就不说了,成天吃他们家,喝他们家的,不孝顺他娘,还防他们家里人像是防个贼。就这,走之前还敢跟他哥吵闹,摔打东西。
给她脸了。
“嗯。”江佑走了两步,整个人像是没了气力,鞋一踢,倒在床上,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我睡会儿。你出去记得关门。”
“睡吧。”
江华放轻了动作,草草核完手上几笔。
他起身的时候,见江佑背朝上,趴在床上,半边身子压着被子,呼吸均匀平稳,像是睡着了。
但江华知道他没睡。
他扯了下被他压着的被子:“你,那谁走的时候柜子都搬空了,就留这一床被子。抬胳膊,让个空。听见没?”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屋里屋外一片安静。
停了五秒后,床上的人终于屈尊抬腿,翻了个身。
“.......”
江华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没睡,拽过被子,板板正正给他盖好。
“早点睡,明天还要办手续。”
江佑没搭理他,江华站在床边也就没动。
半响,床上人终于烦了,拉过被子蒙着头,沉闷地发出声。
“嗯。”
江华扶了扶眼镜,露出丝丝笑意。
整个身子蒙在被子里的江佑第一千零七十八次发出感叹:弟弟太烦了,还是妹妹好。
次日一早,离上工还有段距离,天才透透发亮。
江华读书养的习惯,一向起得早。起来之后,他先敲江佑门,喊他起床收拾。
今天上午,江佑事儿多着呢,得去公社把秦云接回来。回来之后,还得去大队办手续。
江父年纪大了,觉少,不用他喊,自己就先起来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开了家大门。
方便大队其他人随时随地找他。
大门刚一打开,门口蹲他的人就“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爸,我是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
杨春香一宿没睡,她大包小包东西一拎回家,杨婆子心就提起来了。
一听她说,早起就要去办手续,更是骂她糊涂,怎么就回来了呢!
母女两商量了半晚上,愁的一宿没睡,思来想去,一大早就上门来堵江父。
江父是大队长,还是个男人,总得比他们要面子。
杨春香被杨婆子拉着说了一宿,彻底豁出去了,脸都不要,往他们家门口一跪,哭的像是死了爹娘。
杨婆子在一旁帮呛:“亲家,是我没教育好孩子,您们都是有文化有本事的人呢,别跟我们一般计较。我这也给您赔罪了,有什么错那都是我这个当娘的错。”
说着,她竟也是弯了腿,看着是要给江父跪着。
江华反手拉着江佑,还是第一次这么蠢的。给她们留脸不知道要脸,还以为他们怕被人上门堵?
江父当大队长这么多年,江芝嫁邝深那几年,他们家门口什么闹剧没发生过。
他们怕被人看笑话?
本就是各家都开门做饭的时间,家家户户下地的基本都起了,闻见声都出门看热闹。
尤其这还是大队长家的热闹。
“扶你婶子起来。”江父动都不带动一下的,随口吩咐围上来看热闹的邻居。
“哎,哎哎。”
结伴而来的两小媳妇儿离杨婆子最近,自是听大队长吩咐,脸色都严肃起来。
干惯农活的人,手上都有劲儿,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就把杨婆子给扶站起来了。
“现在都讲究个婚姻自由。孩子们的事,咱们当老的就别跟着掺和了。”江父手背在后面,面色肃然,“公社天天都在讲尊重人权,尊重自由。咱们也得尊重两孩子,不能跟旧社会一样。杨弟妹,你说是这个理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杨婆子是真不敢逆着江父说话。但这话又不能接着他往下说。
杨婆子的浑浊眼珠转动,悲着一张脸,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流下,神情哀切。
“您是大队长,您有文化,我一个没出过大队的老太婆哪儿懂这些。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会一桩婚’。孩子们出了问题,咱们老的跟着也揪心。别说是两人搭伙过日子,就是吃个饭,那也有牙咬舌头的时候。不能两孩子一吵个架,就要离婚。两孩子没经过事,咱大人不能跟着他们儿戏。咱们可不能看着两孩子往火坑里跳。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难受啊。我心疼这两孩子。亲家,咱们得帮他们。”
“杨弟妹,这两孩子不小了,都结婚几年了。早该有承点事儿的能力了”江父端着一张脸,声音不疾不徐,“要是两孩子都没成年,他们的事,咱们大人还能掺和掺和。可现在,咱们得听公社口号,得尊重孩子,尊重人权。”
杨婆子还想开口,闻风而来的会计听了个话尾。
“大队长说得对,没上过学不碍事,但咱们的心得跟向着口号。都新社会了,不兴爹娘干预嫁娶一回事了。大家伙说是不是?”
“是啊!”
围观群众有人语气里夹刀带棍:“杨婆子,你可不能搞封建传统那一套啊!”
“谁搞了?”杨婆子瞪向人群,语气森森,“我就是那什么重我闺女。我听我闺女的,我什么都听我闺女的!我闺女不想离婚,我还能逼着她离不成?我这个当娘的,总不能把闺女逼死了吧?到时候,你们谁负这个责。”
“逼死了你闺女我给你陪葬,”江华没拉住江佑,江佑走出门口,“不想离是吧?行,那就不离了,我们分开住总行了吧?别都堵在我们家门口,一大早的也不嫌晦气。”
“那不行,夫妻两哪有分开住的?”杨婆子不依不饶。
江佑神色淡淡:“多了去了,过不下去的夫妻两都是分开住的。”
杨婆子被江佑噎了口。
江华上前半步,挡在江佑一侧,避免杨春香再拽着他哥衣服撒泼闹事。
“那就先这样,分开住吧。”江父和煦开口,“实在对不住,昨晚杨家闺女跟江天娘闹得挺凶,大家伙应该都听见了。家里是我跟江天娘花钱建的,我们没死之前,这屋子都是我们的。所以,也确实不方便再让杨家闺女住。”
杨婆子跟杨春香的脸瞬间白了。
江父这话明明白白地把杨春香钉在了“闹家”、“不孝”的位置上,也毫不掩饰地告诉大队所有人,他就是不要这个儿媳妇了。
江佑以后就算还愿意跟她好,她都不呛能够再进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