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所以他知道是说不动的。
周关起身,用力地按了按子城的肩膀:“那就在这好好读,读出个样来。”
日后功成名就打他的脸,也不枉他今日成这个恶人。
周关没打伞,一套绿色的工装从上到下都是湿的。他听完子城背的拼音,提问了几个,才抹了把脸,抬步往回走。
转弯进办公室换衣服的时候,余光看见扶着拐棍同样站在门口的顾老师。
“顾老。”周关先退了半步,“我身上湿,就不扶您了,您当心。”
“哎,”顾老师应了声,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开,笑了下,“小周啊,去把那孩子喊教室里学吧。都是穷苦人家,有两本书不容易,可别把书淋湿了。去喊吧。”
周关没动。他像是耳朵进水,听岔了:“顾老,您说什么?”
“喊进来吧,有什么事我担着。”顾老师笑了下,眼神慈祥,“我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临到最后,能见一个好学的不容易。让那孩子进屋去吧,就算是成全我了。日后,大队要是问起来了,我去说。”
顾老先生一辈子先送走孩子,又送来老伴,白发暮年,孑然一身。
实无所可怕。
周关哑着嗓子,久久才应了声:“好。”
那是子城多年之后仍忘不掉的一场雨,雨里有雷声、风声,也有自己的读书声。那场雨淋湿了鞋子、淋湿着地面,也淋湿过许多人。
江芝再见周关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周关同她一样,撑了把伞。
黑色伞面下,雨水自成一道帘,模糊着两人视线。
他道:“回去吧,子城已经进教室了。”
江芝着实有些意外,她以为按着周关早起的态度,怎么着也得再等几天。她都做好长期攻坚克难的准备了。
许是江芝眼里惊讶过多,周关错过视线,解释了句。
“不是我,是顾老师喊进去的。”
不管是谁,江芝都很感激。
“谢谢,也请您帮我想顾老师转一声谢。”
周关点头:“回吧。”
江芝对这件事本就是抱着搏一搏态度,期许太大,猛一成真,她心里不落实。更多的,还是有些担心子城,微摇了下头,语气缓和许多。
“不了,也快到点了,我再等等子城。”
周关没料到江芝比子城还倔,都让子城进教室了,怎么还站在他们学校门口。
总不能还有什么企图吧?
当下,周关看江芝眼神都变了,暗含警惕。
这倒真是周关想多了。
江芝在外冻了一上午,脑子都被风给吹傻了。她甚至都觉得自己现在这转身一走,万一雨停了,子城被轰出来怎么办?
周关等了片刻,没见江芝再说什么,转身往学校试着走了几步。
都快走到学校门口了,江芝还是站在原地傻站着,他也有点摸不透江芝想法了。
回头看了眼依旧雨中艰难撑伞的江芝,她如一根在风雨摧残中仍勉力稳住身躯的柔弱蒲苇,坚韧且执着。周关停了片刻,终是抬了抬脚,进了学校。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子城在教室里上课消息,心情欢畅起来,江芝觉得最后铃声打的特别早。一放学,小崽子就穿着他的小蓑衣,扑腾扑腾地跑过来。
“小婶!”
江芝鞋都湿了,脚都冻得冰凉,走起路来都有点疼,实在有些艰难,索性没动。
“我在这。”
小崽子心情也很好,也不用江芝给他打伞,穿着小蓑衣摇头晃脑地走在前面。
“小婶,老师让我进教室听课了。教室里看黑板看的特别清楚!”小崽子不用人问就跟倒豆子一般说个不停,“教室里大,也很暖和,老师们对我都很好。周老师今天还提问我了。”
小家伙报喜不报忧地说了一路,江芝也没舍得打断,含笑听了一路。
直到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小崽子才很认真地看向江芝。
“小婶,我现在教室上课,很暖和,也很舒服。你下午不用在外面陪我了。”
“好。”江芝没拒绝小崽子好意,揉了揉他头发,“听你的,我下午最后送你一次,好吧?”
子城抿了嘴,不是很愿意,江芝揽着他肩膀进屋。
“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也得亲眼看着你进去,我才放心呀。小男子汉,让我最后送你一次,行吗?”
小男子汉想了想,郑重地点了下头,还要再强调一遍:“最后一次啊!”
“嗯。”
回到家,江芝先换了衣服,喝了碗姜汤。吃过饭,才避着人,用热水烫了烫脚。
她没歇着,但已经感觉自己脑子有点懵。灌了碗热水,又去厨房,剥开一堆核桃,又和面做了盘核桃米糕,切成长条,拿油纸包好,系上绳子,让小崽子下午带给同学。
小崽子护食,梗着脖子不愿意。
江芝撑着笑,敲了敲他脑门:“以后不说了,这开头的第一天,你必须都分出去,记着没?”
小崽子不高兴,但在江芝眼神逼视下,还是点了点头,满脸的不情愿。
江芝哄了两句,又拿一包,让他带给老师,然后跟往常一般撑着伞送他去上学。她跟小崽子说完再见,看着他进了学校,又站门口静等了会儿,没见他被轰出来,才放下心。
撑着一路冒雨走回来,意识已经有些不清。
刚进家门,睡醒了的糯宝看见她,小脚“哒哒”就要跑过来,被邝统按在怀里,远远站在里屋没动。
江芝跨台阶的时候,脚底都有些发软,身形一偏,差点没倒下去。哪儿敢再往前凑,她远远哄了糯宝几句,迎着邝统担心的目光,笑了下。
“我没事,就是中午没睡觉,没什么精神。我先进屋睡会儿,爹,您看一下糯宝。”
邝统连声答应,让她赶紧进屋休息。
江芝躺床上的时候还有些许意识,想着要是一觉睡起来了,身上有劲儿了,下午还能顺便把子城接过来。
也不知道小崽子这一下午的课上的好不好?有没有被同学欺负?
想的很美好,但没想到,她这一睡意识就彻底没了。期间迷迷糊糊,她总觉得自己床前来了很多人,就是眼皮很沉,睁不开,强力睁开一瞬,她甚至还觉得看见了秦云。
她都好久没见过秦云了,鼻尖酸酸,喃喃喊了声:“妈。”
给她头上换毛巾的人似停了瞬,而后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动作不算轻柔,甚至还有些僵硬。
“睡吧。”
江芝本就不太清醒,在身边人很有耐心地一下一下地拍着被子,很快就再次陷入了深深昏睡中。
次日中午,江佑一上午先是被她妹给吓了一跳,又被他爹娘接连训斥。现在更是连饭都没吃,就被他娘指使出来买药。一路冒雪走到公社,心情十分不爽。
尤其是在买完药出来,看见斜对面国营饭店门口的台阶上,正坐着一个手撑下巴悠哉悠哉赏雪的童枕。
他这种不爽达到了顶峰。江佑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
于是,他走过去,站在童枕面前。
童枕性子闹腾,但也单纯,不怎么记仇。见到江佑,还有两份惊喜:“你怎么在这?你也来等饭店开门吗?”
“不是。”江佑都快跑吐了,还等饭店开门。
他要是敢在等饭店开门,回去他爹不拿刀活削了他。
“那你来这干吗?”童枕略有失望,他本来还准备跟江佑交流一下等饭店开门的心得。
江佑很直白:“我心里不高兴。”
他话没说完,就被童枕打断。只见他也叹口气,颇有同命人的感慨。
“我其实心里也不大高兴。”童枕是邝深带出来的,一如既往地有着不为人知的倾诉欲,“你不知道,我哥生我气了。”
他从没见他哥生过那么大的一场气,还是发在了自己身上。
想到这,童枕就又瞪了江佑一眼。说到底,这还得怪那个姓江的。
不过,他现在也没这个胆开口,只得再次深深叹口气,颇为哀怨。
“苍天无眼,人生实艰。”
江佑:“?”
不是,谁问你了?
童枕一说三叹,一句话听下来都是他的叹气声。等他气叹完了,心情也就顺畅了。
典型的小孩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甚至,他还很有闲心问江佑:“你是为什么不高兴?”
总不能跟他一样,也被自己哥给臭骂了一顿吧。
江佑扯了扯嘴角,表情玩味:“我为什么不高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想做些什么。”
童枕被江佑绕了下,成功上钩,宛如好奇宝宝:“那你想做什么?”
江佑看他一眼,尤其是侧重他的面部,像是在打量些什么。
童枕被他看得发毛,两个眉毛都要凑在一起,戒备起来:“你想干嘛?”
江佑一改往日笑脸,表情认真,学着江华的呆样子,慢吞吞地伸出来自己的手掌,朝向童枕。
“也没什么,就是我现在不大高兴,所以想先替我妹妹收个头。”
“!!!”
第35章 挑祖宗(修改后)
童枕懵了, 手盖着脖子,一脸惊悚,“蹭”地一下站起来, 脚底打滑,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你!”
“我怎么了?”江佑看他,像看一个随时准备碰瓷的主,“你该不会以为你今儿给我磕一个, 咱们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吧。”
“谁他么的给你磕, ”童枕手脚并用爬起来, 拿袖子胡乱蹭了两把脸, “你倒真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