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谁啊?”
“你爷爷我!”何良柱跟着跑生意多了,胆子也大了,不虚这个。
眼看着这要变成何良柱跟石二柱之间的打架,同行的人不少都是跟何家和石家兄弟玩的都好的。
几个人打着圆场,下去劝,硬拉着石二柱走了。
在人家门口,还是老丈人门口闹事算个怎么回事。
石二柱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他也知道江芝跟邝如许不一样,是他动不了的人。
他顺坡下驴,松了力气,被人架着走了。
他一走,大晚上的,何良柱也没留,喊了声嫂子,拾着帽子也跟着走了。
围观群众见江芝这没啥热闹了,慢慢都散了。那些不怕冻、好热闹的,早就跟着石二柱跑了,指着从石二柱嘴里再听点什么八卦。以至于,能当成接下来几天的茶余饭后谈资。
江芝视线落在跟着众人脚步后面的春荷,又看见家旁边扯着大毛进屋的张二娘,微微意外。
倒没想到话少的春荷比张二娘还爱凑热闹。
吃过饭,邝如许没让江芝动手,自己麻利地把碗给刷了。江芝顺手锁上家大门。
邝如许出来倒脏水,看见了,抿抿嘴:“嫂子。”
这跟江芝刚刚说的吃完饭就走,完全不一样。
“我刚跟石二柱吵了一架,你总不能现在回去打我脸吧?”江芝笑了笑,推她进屋,“你哥晚上不回来,咱们一起睡。”
邝如许只能应下来,手脏也没让江芝碰,又端着锅进去了。
江芝看见周瑛站在主屋门口,随手关上厨房的门,走过去,先笑了:“娘,你们还没睡呢?”
“如许 ,”周瑛不是个瞎的,满眼都是担忧,“性子太倔了,我问她什么都不说。”
“没事,娘,有我呢。”江芝扶她进去,悄悄怕她耳边道,“娘,你信我,她既然回家了。我看着她,不会出事的。”
周瑛脸上的淡漠早就龟裂,干枯的手掌紧紧握着江芝手:“芝芝,麻烦你了。”
“没事的,娘,放心吧。”江芝语气轻松,很是安稳,“不是什么大事。”
晚上,邝如许在家,糯糯什么事都不用江芝操心。等江芝洗漱完,糯糯跟帆帆都已经洗漱完,乖乖在床上坐着等着擦脚。
“如许,我来,你去洗漱吧。”
“没事。”邝如许上手很快,拿毛巾把两双小脚丫都擦干净了,才出去洗漱。
可能是第一天还有点生分,江芝喊她在屋里简单洗漱一下,她都不愿意。
邝如许一出去,帆帆神经微微紧绷。
江芝铺开被子,拍了下被面,喊着两个小朋友躺中间:“快躺好,要睡觉啦。”
糯糯很乖巧,在床上爬着就过来了,扑在她怀里,仰着脑袋,甜甜地喊“妈妈”。
“躺好。”江芝给她翻了个,脱了外套,把她塞被窝里。
“帆帆,你也过来呀。你妈妈一会儿也上来了。快过来。”
帆帆没动。
江芝怕他听不懂,又放慢语速说了一遍。小帆帆歪着脑袋看她一会儿,而后站起来走了几步,却是朝着床尾的方向。再然后,不用江芝开口,他自己就一屁股坐下了。
江芝:“……”
好在没多久,邝如许进来了,很不好意思地跟她解释了句:“帆帆在家都这样睡的,他习惯了。要不,嫂子,我们两今晚就睡床尾吧?”
“没事,那咱就都睡床尾吧。”江芝晚上是打算跟如许夜里深聊的,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这还怎么聊。
江芝把糯宝从被窝里薅出来,裹外套里,又放到床尾。结果,她还没把枕头放过去,帆帆就一个人又跑到了另一头。
邝如许尴尬解释:“他不喜欢跟别人同一头睡。”
“他成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呢一头睡么?”江芝自己也养孩子,帆帆比糯糯大,也就只大了七八个月。
还是个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
“嗯。”邝如许低着头,轻应了声。
“那帆帆独立意识好棒!”江芝没深问,体贴地换了话题,搂着糯糯躺在床尾,“那这样刚好,你们娘俩睡那头,我们睡这头。”
邝如许松了一口气:“好。”
江芝刚脱了外套,就看见旁边的小糯糯拱在被子里,在被窝里爬。
“你干嘛呢?”
“哥、哥哥!”糯糯还是第一次在自己床上见到一起睡觉的小哥哥,非闹依譁 着要一起睡。
江芝眼里转着想法,很无奈地跟如许商量:“要不,让糯糯也在帆帆身边躺一会儿。等她睡着了,我再把她抱回来?”
“行,嫂子。”邝如许确实觉得不好意思,答应地很爽快。
帆帆倒有点不高兴,抿着嘴,背对着邝如许。
邝如许哄儿子哄了这么多年,也知道他心里没生气,笑着摸了摸他后背。顺完毛,又从江芝手里接过糯糯。
糯糯着急见小哥哥,手脚并用要从邝如许身上爬下来,小胳膊碰到邝如许上半身。
江芝很明显地看到邝如许颤了下,牙咬着嘴唇,压下疼呼,眉头却死死皱着。
她心里“咯噔”一下。
许是江芝目光过于灼热,邝如许偷偷瞥了眼江芝,眉头很快松开,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轻拍着糯糯。
江芝穿好外套,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蜡烛店里没准备吹,也没跟邝如许说话。
直到床上两小宝贝都闭了眼,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她才看向半坐在床边的邝如许。
“说说吧。”
邝如许手拍糯糯被子的手顿了顿,低声喊了句:“嫂子。”
“如许,我不跟你说虚的,你也想着别糊弄我。真把我惹急了,我就只能把你哥喊回来了。你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一回来事就大了。”
邝如许从小就怕邝深,就连他大哥在家的时候,都笑着喊邝深“深哥”。
“嫂子,你别告诉我哥。”
她不怕她二哥收拾她,她怕她二哥做什么傻事。
她不值得二哥这样。
“那你就好好跟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邝如许现在哪儿还有之前跟江芝呛声的气势,抿了半天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非要我明天找人把邝深喊回来?”
江芝看出来要给她加把火,“邝如许,我告诉你,一旦我把你哥喊回来了。从今以后,你的事我连问都不会再问。你明白吗?”
邝如许面色挣扎,江芝起身做样要走。
“嫂子,”邝如许喊住她,掀开被子下床,眼眶瞬间红了,她一遍遍喊她,“嫂子,我跟你说,我都跟你说,你别告诉爹娘。”
江芝点头,怕她开不了口,先捅了窗户纸,问她最关心的问题:“石二柱是不是打你了?”
邝如许先摇头,又点头,而后,泪如雨下。
江芝实在是迷惑了,眉头紧蹙,刚想再问,就看见邝如许一层层脱了棉袄和长衣,露出青青紫紫的上半身。
声音喑哑,字字泣血:“他从不打我,扇脸、抡拳头都没有。就是只有在床上的时候,他…他往我不敢露的地方打、扇、掐、拧、咬……”
成宿成宿的都是凌 、辱。
那样的地方,她怎么能让人看见。那样的节点,她怎么往外说。她没经历过,但也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家暴。
说了以后,大队里的流言都能压死她,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她命贱一条,倒是无所谓,可帆帆怎么办?爹娘又该怎么办?
她真的知道错了。
“嫂子,我该怎么办啊?”
江芝完全惊在了原地。
她从没想到邝如许极力隐瞒地真相会是这个。她气红了双眼,咬着牙把邝如许的衣服给她穿了回去。
“嫂子,我知道我哥在,他不敢跟我动手。婆家那些妯娌,他不在家,我也没怕的。可只要他一回来,只要他回来,”邝如许浑身都在颤抖,不正常的瑟缩,“我都觉得我是又死了一趟。”
那些印在身上令人作呕的、快把她逼疯的东西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人。这就像是儿时跟哥哥一起去河边,挑着一担重重的水,压的她直不起腰。
可在她快要被水压死的时候,才发现两个水桶都烂了个洞。她哥抽了临时填不上的木条。那些快要将她压死的水瞬间倾斜而出。
“有时候,他半是故意的卷走被子,甚至,我还被他踹到地上过。我心知肚明,他也是厌倦了跟我一起过日子,巴不得我早死。好离我哥和咱们家远远地,开始个新生活。”
“其实,我有时候洗衣服的时候也在想,要不就这样吧。我掉下去,一了百了。他顺心了,我也就解 .放了。”
“嫂子,可我不能啊!我不能这样!”她双手眼面,眼泪成串地从指缝中露出,“我不能这样,帆帆还这么小。他就只会喊个娘。要没了我,他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可她又该怎么办?
“嫂子,我真觉得我这一辈子都这样了。烂到骨子里,都烂透了。”
“嘘,”江芝看向她,给她擦了擦眼泪,掐了大腿一把,憋着自己的鼻音,很认真道,“如许,你看着我。你听着,这都是很小的事情,很小很小的事情。”
“如果你能活到八十岁,你结婚的这几年加一起都不到你整个生命的二十分之一。这些都只是很小的一个时间点内,发生的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你哥、爹和娘,都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江芝的声音平静,语气轻缓,慢慢抚平了邝如许焦躁不安的内心:“如许,你看我,再想想你哥,都还这么年轻,能为你撑好久好久的天。所以,小如许,你不用想这么多。即使你结婚了,你也永远会是你哥羽翼下的宝贝。”
“嫂子,”如许鼻音很重,轻声嘟囔了句,“你是不是把我当糯糯哄了?”
“不是。”
邝如许其实没想要个答案,伸手抱她,又哭起来,“嫂子,你怎么好啊!我以后再也不说你败家了,也不说你是搅家精了。呜呜,嫂子,你是我最好的嫂子。”
“……”
江芝酝酿半天的话被邝如许这一哭忘了大半。
她无奈地拍了拍邝如许的后背:“好了,别哭了,再哭眼都要肿了。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什、什么事?”邝如许都哭抽了。
江芝肩膀也湿了一大片,继续给她递毛巾:“这件事我可以替你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哥。但是,我现在很郑重地问你,你到底还要不要跟石二柱过下去。”
“如果要,我们一起想办法怎么让他改了这个毛病。如果不要,我会陪着你一步一步地讨个公道、离婚、要帆帆,带你走回你自己想走的路。这些我都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