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主任说的内容其实跟昨天会上说的相差不大,李大夫也没什么可反对的,但他看了眼周扬,还是说:“我这人不喜欢身边待人,需要记什么,我可以自己记。”
黎东方也说:“我从年轻时就养成了自己写医案的习惯,就不用小周过去了,让他到小陈大夫那待着就行。他们都是年轻人,更有话说。”
言外之意,他也不愿意让周扬总在他那儿待着。
周扬感觉自己一再被嫌弃,多少有点不自在。他怕陈凝再把他给拒了,那他可真够丢脸的,便眼巴巴地看向陈凝。
陈凝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那受到打击的神情,她只好说:“行,那你就到我那儿去吧。”
周扬是一心想进入这个小组里多学点的,因为他知道,徐主任的医术并没有黎东方他们几个人厉害。他之所以能当上主任,是因为黎东方和李大夫不爱处理乱七八糟的杂事,主动让贤,那位置才轮到徐主任坐。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等陈凝往办公室走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个比她大好几岁的助手。
他们半路碰到那位五十来岁的女大夫,女大夫还对着陈凝打趣道:“哟,小陈,你年纪轻轻都有助手了,不得了。”
陈凝笑了下,说:“临时的,是临时的。等时候到了,还得把人还给徐主任。”
开过玩笑后,两个人就回了办公室,周扬自己搬来了一套桌椅,坐好了之后他就跟陈凝说:“小陈大夫,我听老中医说,要想学好中医,得从抄方子学起。我今天开始就帮你抄方子,你不反对吧?”
陈凝拉开抽屉,丢给他一包萨琪玛,头也不抬地说:“你人都来了,我现在反对有用吗?拿着吧,等休息时想吃就吃。”
周扬伸手接了过去,咧嘴笑道:“还有吃的?这待遇真不错。”
陈凝看了他一眼,没接话,显然并不想跟他闲聊天。
周扬缩了缩脖子,也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门还半开着,随时都会有患者过来,他便低头开始看医案。
看了没多久,门口就出现了两个人,有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敲了敲门,随后抬脚往里走。
陈凝抬头看过去,见到来人是区组织部的一把手陆家林。之前他孙子小石头患了腺病毒肺炎,送到呼吸科抢救,当时她曾经去会诊过。
最近几天陆家林请了假,和家人轮流在医院照顾孙子,所以他这几天常出现在医院。此时他身边还有个男人,那人看上去要比陆家林年轻几岁。
陈凝便笑着请他们进来,陆家林见着陈凝就高兴地跟她说:“今天大夫又给小石头做了检查,说他已经完全康复了,我们今天下午就办出院手续。小石头他能好得这么快,还没留下什么后遗症,还要多亏了小陈大夫。”
陈凝忙摆手:“别客气。”说着,她看了眼那中年男人,问陆家林:“这位同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陆家林忙让那人坐在陈凝旁边,跟她说:“就是感冒了,才感冒一两天,还不严重。”
“本来他说没事,小毛病,不用看。可我觉得,既然他在医院,那就来看一下也好。”
几个人正说着话,苏副院长又出现在中医科的走廊上。陈凝看到他的身影,不免感到有点奇怪,这人刚来上任,事情应该挺多的,怎么老往中医科这边跑?
但这不是她该管的事情,她便挪开视线,看了眼患者,也不急着做问诊,先给他诊了下脉。
诊完之后,她才问那中年人:“具体哪里不舒服?”
“头疼不疼?出汗没有?怕风吗?”
“身上感觉冷不冷?脖颈和后背有没有什么感觉……”
患者已经从陆家林那儿知道了陈凝的医术,知道这小姑娘是能治大病的,他对陈凝就没有半分轻视,陈凝一问,他就客客气气地说:“出汗,出的不多。头疼,脖子难受,像压着东西,后背也紧,不舒服…”
听完他的叙述,陈凝看了眼周扬,跟他说:“记一下。”
周扬这时已经把笔记本都准备好了,陈凝一说话,他忙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笔,示意自己已做好准备。
陈凝这才说:“患者汗出,恶风,发热,兼见头项不利。为风邪外袭、卫阳不固、营阴外泄,属营卫不合之证,因兼见头项强痛,宜用桂枝汤加葛根。”
说完之后,她示意周扬把药方写出来,周扬药方背得倒是熟,很快就写完了。
陈凝看了一眼,没什么问题,她就告诉陆家林:“这位同志来得及时,还在感冒初起阶段,病邪尚未入里,因此治起来还是比较简单的。但服药方法你们需要注意一下,中病即止。具体服法,让周扬跟你们说一下。”
这时陆家林已经看出来了,那小伙子明明比陈凝还大,但他在这儿应该是给陈凝当助手的,或者说是徒弟。
因为他抄方子的时候,跟古代学医的徒弟真没什么区别。
他觉得这事说起来多少有点稀奇,那么多老大夫都没带徒弟,陈凝倒带上了。
六院的领导也是够开明的,不但破格让这小姑娘当了大夫,还给她安排了助手。
当然,这也从侧面上证明了,这位小陈大夫的医术是真的高,不然六院不至于这么做。
想到这些,陆家林不禁又看重了陈凝几分。
这时周扬跟那中年男人说:“这个桂枝汤你拿回去熬好后,熬药要先煮葛根。熬好后的药分三次服用,第一次只服三分之一。服的时候一定要保证药在温热状态,才能起到最好作用。因为加了葛根,服药后不需要喝粥,以免发汗太过。第一次服用一部分,约三分之一。”
“之后如果顺利出了一层薄汗,剩下的药就不能再喝了,倒了就行。要是舍不得那点药,非要喝下去,反而对你的身体不好。”
“如果这时候汗还没出来,那就再喝一部分…”
陆家林听他说完之后,惊讶地道:“吃个药还有这么多讲究?”
陈凝笑着点头:“当然,药物是有偏性的,药量少了效果不到位,药量如果过了,会对身体产生不良影响,可能会产生新的病。”
“我这次开的药,服药后只要出一层薄汗,剩下的药就不要再吃了,不要舍不得。”
陆家林对她的话自然是很信任的,他便连声答应。看完病后,他就把那人带走了。
陈凝并不知道,这时候苏副院长就在走廊上站着,他本来是要找徐主任继续说点事的,正好碰上陈凝给陆家林的朋友看病,他就在旁边听了几耳朵。
这一听,他就听到陈凝嘱咐患者服药不要服过量,中病即止。听完之后,他沉思了片刻,心想这个小陈大夫确实不是个激进的人。
她之所以提倡加大经方的药量,只是为了想提高疗效而已。并非为加量而加量,也不是哗众取宠,更不是莽撞激进。
听到有人从陈凝办公室走出来,他便抬脚去了徐主任办公室。
这时除主任手上拿着一张表,见苏副院长进来,他忙站起来,把苏副院长请了进去。
正准备沏茶,苏副院长就拦了他一下,摆手道:“不喝茶。我说几句话就走。”
“刚才我回去想了想,觉得咱们这些大夫研究的这些事,其实是有些风险的。今天不是说要给一位四逆汤证病人看病吗?小陈说附子一次性给开30克,这个量确实有点大了。我现在也相信,她说这些话应该是有依据的。”
“但这事我们明白,并且认可小陈大夫他们的决定,但别人未必认可。若是让别人知道他们给患者一次开这么大量的附子,怕会有人拿这事来做文章。”
“而且我听黎大夫的意思,以后他们在治疗一些危重症的时候,附子的量还会加大。我还听说,前几天他们给六院食堂一位勤杂工治鸡爪风时,竟给对方用了30克乌头。这些事情,如果被有心人传出去,同样有风险。”
“我一直琢磨着这事,考虑之后,我觉得必须得出一个保护大夫的机制。”
徐主任听了,不禁看了眼苏副院长。因为苏副院长会这么想,他是没想到的。
这时,苏副院长又说:“这一点,我们就要向西医外科学习了。回头我打算拟一个免责声明书,在上面写明药物的副作用及有可能发生的危险。如果患者家属确定能接受这些条款并签字,同意我们大夫给他们家人制定的治疗方案,我们的大夫才能给对方开这种风险性较大的药方。”
“不然,我怕哪一天,像黎大夫和小陈大夫这样的人会承担极大的压力和指责。而这原本是不该他们承担的。”
徐主任一只手按在桌面上,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抬头说:“苏副院长,你能替黎大夫和小陈大夫他们想到这些,我替他们高兴。”
“我没什么意见,这件事就按副院长你说的办。现在就可以想一想具体条款,因为他们近期就要开展具体的实验,到时候直接就可以拿来用。”
“说实话,我这里就这几个得力的干将,我也不想他们因为给人治病而出事。”
苏副院长点了点头,说:“具体的我回去会考虑,拟好后拿过来,你跟黎大夫他们再看看。”
说完这些,他就走了。走到黎东方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黎东方刚好给一个患者看完病,看到苏副院长过来,他就说:“那位四逆汤证的患者暂时还没来,如果他来了,我让小周去找你。”
苏副院长点了点头,离开了中医科。
他刚走不远,有个中年大夫便从楼下上来,看上去急匆匆的,去了黎东方办公室。
黎东方听到动静抬了下头,认得那人是肝胆科的,他便问道:“什么事?”
那位大夫匆忙说:“有位肝硬化重度腹水的患者,下肢已肿烂,胸背四肢遍布蜘蛛痣,情况不大好。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家属请求中医参与会诊。”
黎东方当下就站了起来,跟屋子里那几位患者说:“对不住,我先过去看看,你们如果急,可以先请其他大夫给你们看病,不急的话就等会。”
说完之后,他连忙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陈凝办公室门前的时候,他跟陈凝说:“跟我来一趟,有个患者情况比较急,你跟着过去看看吧。”
第141章
陈凝连忙跟黎东方走了出来, 随着那位中年大夫去了肝胆科病房。
几个人走到病房所在的走廊上时,一眼就望见,病房门口站着六七个人。
这些人都挤在门口, 有的脸色焦急地往里张望,有的人在哭,看上去有些乱。
黎东方皱了下眉头,那中年大夫连忙过去:“家属让一下, 别都在这儿挡着,让大夫进去。”
说着, 他朝着一个身量不高的中年人招了下手,说:“这两位就是中医科的大夫, 先让他们看一下, 研究下怎么治?”
那男人连忙对黎东方说:“大夫, 求求你们救救我妈, 她一个人把我们兄弟姐妹五个拉扯大, 又当爹又当妈的,没享过几天福。你看她现在这样,太遭罪了, 求求大夫想想办法。”
另外几个中年人也都过来说话恳求, 黎东方见了, 连忙压了压手,说:“能不能治, 要不要治,都要等看过之后再说。”
“一会我们看完,会跟你们沟通下治疗方案。”
那些人也不敢耽误黎东方看病, 连忙把他请了进去。
陈凝眼在黎东方身后,只看了一眼, 就发现那患者面色晦暗,肚子高高隆起,露在被外的手青筋外露。
黎东方走了过去,伸手揭开被子,刚一揭,病床上的患者就拽紧棉被,身子缩成一团,似乎很冷。
黎东方便把她下肢处的被子先掀开一截,随后他和陈凝就看到,患者下肢又肿又烂,看上去实在可怜。
再察看她的胸腹四肢,便发现她身上布满了蜘蛛痣,肌肤甲错的情况也很明显。
陈凝抬手,在患者左侧天枢穴按压了一下,患者一下子哼叫出声,看上去很疼。
他们俩都知道,肝硬化腹水的患者出现一些腹部左边疼痛的症状,可能是病情恶化了。
这时黎东方低头告诉患者:“张下嘴,我看看。”
患者神志还没有昏迷,能听得懂,便配合地把嘴张开。
陈凝一眼就看到,她舌边有明显的齿痕,一看就是水湿泛滥之像。除此之外,她舌头和舌尖边还有成片的瘀班,这表明她瘀血情况也很严重。
诊完脉后,黎东方招手把患者的大儿子叫了过来,问他:“你母亲口渴不渴,喜欢喝水吗?二便情况如何?”
那男人连忙说:“大便像羊粪蛋,好几天才出来一回。至于渴不渴,我还真没太注意,不过她好象不怎么想喝水,早上我给她倒水她还说不渴,不想喝来着。”
黎东方看了眼陈凝,随后他又问了家属几句,把情况都了解清楚之后,才跟陈凝说:“这个病,你有什么看法?”
病房里还有两位肝胆科医生,其中一位陈凝以前见过,只是一直想不起来那人姓什么了。
正好这时那位大夫跟陈凝说:“小陈大夫,上次有位左肋疼痛几年的患者来我们这儿求医,也是你给治好的。那眼前这位患者的情况,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想法?”
听这位大夫这么说,那些家属都好奇地打量着陈凝,看上去多少都有几分疑惑。估计他们之前都不知道,陈凝也是来给他们的母亲看病的大夫,而不是学生或者助手。
反而是那个比她大几岁的青年,一直站在他们身后,拿笔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这时黎东方还在等陈凝说话,她就说:“患者的情况很明显,主要是阳虚水泛,这一点从她腹水量多也能看得出来。治疗的时候,要选择通阳利水和温肾利水的药物,我觉得真武汤加味就合适,加味主要是考虑患者兼有瘀血和气虚,所以要加几味药。但这个药量,就按我们之前商量的来。”
黎东方明白,仲景原方中的真武汤方中,茯苓、芍药和生姜各三两,白术为二两,还有附子,有些大夫在运用这个药方的时候,三两给换算成了9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