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患者这样的重症,只用这点药,黎东方觉得最后的治疗效果恐怕会不理想。
以患者目前的状态来看,如果不及时进行有效治疗,她的状况会更恶化,就会更难治。
因此他立刻同意,说;“就按这个配比吧,附片先用30克,服药后如无意外每次增加一些,可能最终会增至60克左右。再加红参,五灵脂和麻黄,这几样各10克我看可以了。”
陈凝也点了点头。说:“搭配炙甘草的话,是比较稳妥的。患者肌肤甲错情况严重,再给她开一副大黄庶虫丸吧。这就是第一阶段的治疗方案,以祛邪为主,后续再用培元固本散等药来扶正调理。”
两个人很快就商量好了治疗方案,周扬在旁边记得也很快,陈凝跟黎东方刚商量完不一会儿,他就写完了。
写完了之后,他心里感到挺激动的。跟着陈凝学习,连这种大病重病都可以近距离接触,还能直接听取这两个医术高手之间的交流,这可比在学校上课的效果强了不知多少倍。
周扬心里高兴,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因为患者还在那儿躺着,家属也挺难受的。这个时候他要是乐呵呵的。家属会不会想揍他?
黎东方和陈凝两个人商量好之后,他便看了患者大儿子一眼。
那中年男人连忙焦急地问道:“大夫,怎么样?有办法治吗?”
黎东方这才说:“我们商量出了一个医案。但这个方子中,附子这个药它是有毒性的,但对于你母亲的病,这味药不可少。”
“我们在使用的时候,会加入另一种药来克制它的毒性,尽量减少风险。如果你们同意,就按着这个方案治。”
家属听到这里都愣住了,这怎么还有毒呢?
什么意思,不用那味有毒的药,这个病就不能治了?
他们正迟疑着,就听黎东方又说道:“刚开始我们用的剂量比较小,如果患者适应良好,我们会逐步加大药量。以免一下子用太多量,对患者造成较大冲击。你们商量一下,如果不同意,那你们可以去找其他大夫来治。”
黎东方这一说,这帮家属都有点傻了,因为他们来六院之前,已经去过好几家医院了,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没治好他们母亲的病。
现在这样子,他们如果不采用这俩大夫的方案,似乎只能让老母亲等死了。
可这家人跟那位患者的感情是真的好,舍不得让老母亲就这么走了。
于是,一位中年女人便跟患者长子说:“大哥,没别的办法了,要不试试?大夫不是说了吗?先用少点的剂量,还加了克制毒性的药物…”
那男人还在犹豫,他一个弟弟又催他:“大哥,咱妈的病恐怕拖不起了。”
男人最后咬了咬牙,说:“行,我们治。”
说到这儿。他忽然在黎东方面前跪了下来,眼里隐隐有泪,跟黎东方说:“大夫,求你尽量把我妈她救活。”
陈凝见他们一家人都很孝顺,心里却有了压力。她便问道:“治疗是有风险的,一旦出现意外,你们能接受吗?”
那男人被黎东方扶了起来,点了点头:“我明白,你们是担心一旦没治好,咱们这些家属闹事吧。放心,我们不会的。”
“之前我们已经跑过好几家医院了,人家都说不能治,让我们给老人准行后事,只有你们说可以试。”
“那你们就试吧,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咱妈的命,不怨你们。”
黎东方轻轻叹了口气,看了陈凝一眼,然后才说:“行,冲着你们这份心胸和孝顺,我跟小陈大夫一定会尽力的。”
第142章
那中年人神色略显凄惶, 恳求道:“求你们一定想办法把我妈救回来。”
他几个弟妹站在旁边,也都面带期待地看着黎东方和陈凝。
陈凝看得很清楚,这一大家有几个人身上衣服都打着补丁, 长得也都比较清瘦,跟这时候很多普通老百姓的情况差不多,一看日子过得就比较紧巴。
但穷归穷,这家人却挺团结的, 都一心想救活他们的老母亲。光凭这份心,陈凝就有几分感动。
她便和气地跟那中年人说:“黎大夫和我会尽力的, 你们家属要陪护好老人,及时给她擦洗翻身, 做好护理工作。另外在服药期间, 也要注意饮食禁忌, 这个我刚才也跟你们说过, 别忘了。”
那一家人连连答应, 黎东方便开出了方子,交给他们去抓药,并告知正确的煎药方法。
又忙了十多分钟, 黎东方和陈凝才跟这家人告别, 离开肝胆科。
两个人往前走了不远, 便跟消化科的一帮大夫碰上了。
苏副院长苏诚这时候也跟那伙人一起往这边走过来,他身上穿着白大褂, 正在跟身边的消化科主任在说话。
陈凝看得出来,苏诚刚来六院,各个科室的情况他肯定都要摸一摸, 这一段他应该挺忙的,不可能总泡在中医科里。
这时苏诚转过头来, 也看到了他们俩。陈凝便客气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苏诚则招手叫住他们俩:“你们俩怎么上这边来了?是不是又有什么患者要求会诊?”
黎东方指了下肝胆科的方向,说:“对,肝胆科那边有个肝硬化腹水的重症患者请求中医会诊,刚才我和小陈过去了一趟,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苏诚一听这个病证,便来了兴致。只是这时候时机不对,他还有另的工作要做,他就点了下头:“看来又是个重病号,稍后医案给我看看。”
陈凝“嗯”了一声,说:“回头我让周扬给你抄一份。”
苏诚点了点头,答应了。
他们说话时,消化科主任就在旁边站着,所以他看得很清楚,苏诚跟陈凝说话时,姿态放得蛮低的。看来这位新来的苏副院长挺认可这位年轻的女中医,这让他多少有几分惊奇。
正好这时苏诚和陈凝都没说话,消化科主任就笑着说:“听说小陈大夫最近去了不少科室会诊,医院里不少人在猜,你什么时候能把所有的科室都走一遍。”
他身后几个大夫听了,不由得轻笑起来。陈凝见这位素无来往的消化科主任也拿她开涮,她就说:“什么时候都走一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消化科要是早点请我过来,我就能早点把咱院所有的科室都集齐了。”
苏诚本来没笑,纯粹就在旁边站着看热闹,听到陈凝这么说,他不禁也歪了下嘴角,露出笑意。
至于消化科主任,更是呵呵地笑出声,指着陈凝跟他手下的几个大夫说:“都听见了吧,回头你们好好想一想,哪个病人的情况适合请中医会诊?有合适的,赶紧去请小陈大夫,好帮她尽快把咱院所有的科室都集齐了。”
众人都笑,连一向严肃的黎东方都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有陈凝在身边,生活都多了几分意思。
两路人马又聊了几句,就分开了,苏副院长继续留在消化科,了解消化科的情况,陈凝则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忙了大约四十多分钟,李大夫告诉她:“昨天约的患者来了,上梁大夫办公室来一趟。”
说着,李大夫又告诉周扬:“苏副院长不是想看看吗?你去找他,看他现在有空没空?”
“如果他现在没空,那我们自己先看。”他话音刚落,周扬就走了,先去了消化科。
陈凝当然还记得他们跟苏副院长约定好的事,这个四逆汤证患者就是他们要做实验的一个对象。苏副院长跟他们说好了要来看的。
这个人是梁大夫不久前看过的一位患者,当时梁大夫给他开了四逆汤,但是没什么效果。
陈凝锁上门,跟李大夫一起去了梁大夫办公室。
按理来说,这个人的病对于黎东方和李大夫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以诊断的疑难患者,一般是不需要他们俩都来的。但因为现在他们刚开始实验,自然要对这病例多几分关切,因此黎东方也来了。
梁大夫见他们几个人都进来了,马上给他们介绍:“这位区老师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患者。”
黎东方几个人听了,便都打量起那位戴着眼镜的男人。他看上去大约有五六十岁,脸色发红,从他的脸色来看,似乎很热。
但他身上却穿着一般人严冬时节才会穿的棉袄,那棉袄看上去很厚实。就算是这样,他的身体仍紧缩着,就像冬天人感到冷时缩成一团的样子。
黎东方走过去,伸手撩开他的衣服,有他身上几个地方摸了摸,随后跟陈凝和李大夫说:“身上烫。”
李大夫也走了过去,看了看这位区老师的舌象,见他舌质淡,并没有说什么,便开始把脉。
把完脉之后,他告诉陈凝:“你也诊一诊吧。”
陈凝应了一声,走过去,她在给这位老师做诊断的时候,苏副院长跟着周扬一起来了梁大夫的办公室。
他们进来时,陈凝刚好诊完脉,又向家属:“区老师喜热饮还是凉饮?”
“好象不怎么喝水,真要说的话,那就热水吧,他不能喝凉的,喝凉的会闹肚子。”
“就算不喝凉的,他也经常腹泻。”
家属说的情况与陈凝的判断符合,她便转头问区老师:“小便情况如何,是清长还是短赤?”
患者不太明白长和短有什么区别,但他分得清颜色,就说:“应该清长吧,反正瞧着跟水似的。”
他说话时没什么力气,看上去精力很差。但陈凝还是又问了一句:“是一大早就这样,还是下午才这样?”
陈凝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普通人早上和上午的小便通常是黄色,到了下午,颜色会淡一些,这都是正常的。但若是一大早就像清水一样的淡,那患者的寒证就明显了。
患者听她这么问,不假思索地说:“一大早就这样。”
陈凝见她没什么力气,就让他扶着椅背坐着,然后跟其他几个人说:“患者这种情况,误诊的概率是比较高的,很容易被诊断成热盛之证。一旦做出这样的诊断,并给区老师开出凉性药,那区老师现在的情况就会更严重了。”
“好在梁大夫之前诊断的方向是对的,并没有被患者的表象所迷惑,所以他开出的药方路子也对头。”
梁大夫听到她这么说,不禁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自己没犯下大错,不然以患者这种情况,真让他吃上一段时间的凉药,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李大夫听了,也难得地咧嘴笑了下,说:“小陈大夫说得对,患者这是阴盛格阳之证。他表面看上去是一派热像,你们看他那脸,红红的,身上摸着也烫手。可是又有多少人能正确诊断出来,他身体里边实际上已是一派寒凉。而且他这个寒凉已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不然也不会逼阳外出,造成如此明显的外热假像。”
黎东方也点了下头,说:“没错,他这个病,就是外热里寒之证,少阴里寒相当严重啊。好在之前梁大夫诊断的方向是对的,至于开的药方为什么没起到良好效果,我觉得主要有两点我们要考虑一下。”
苏副院长临床功夫不行,但他理论知识是真的挺扎实的,听了这几个大夫的话就明白这病人是怎么回事了。
难怪这人身上烫成那样,还要在这秋末初冬的时节就穿上这么厚的大棉袄,这说明他身体里面冷得很厉害嘛。
他看了眼黎东方,问道:“具体是哪两点?”
黎东方则看向陈凝:“小陈,你先说说看吧。”
陈凝也不推辞,直接说道:“患者这种阴盛格阳的情况,比普通的少阴虚寒还要严重。我觉得用通脉四逆汤比四逆汤要更合适,这个算不算是第一点?”
黎东方点了点头:“当然算,这也是我想要说的。”
梁大夫在旁边听着,露出恍然之色。他知道,通脉四逆汤和四逆汤的药物组合是一样的,都只包括三味药,就是附子、干姜和炙甘草。但通脉四逆汤中,附子和干姜的份量要重一些,这样可以治疗更加严重的少阴虚寒之证。
以区老师这样的情况,四逆汤的确不如通脉四逆汤合适。
这时李大夫又说:“既然确定了药方,那我们就来定一下,药量具体用多少。”
“先前我们说过,一两以15克来算。但我考虑了一下,东汉时熬药只煮一遍,剩下的药渣就都倒掉,这样药材有效成分析出量自然要少一些。而我们现在熬药的方法是从宋朝开始流行的,要熬两遍,这样有效成分析出量自然要多一些。因为熬药方法变了,所以我觉得,我们现在开药的量,也需要根据实践摸索,看是不是非得15克,如果按13克、12克算行不行,10克呢?比15克少太多我觉得不行,但具体多少合适,需要我们试,你们觉得呢?”
黎东方和陈凝对视了一眼,随后黎东方点头:“说得有道理。”
陈凝也没反对,于是几个人就按着通脉四逆汤的方子给患者开了药,因为患者还有头疼欲呕的感觉,他们又在这药方里加了吴茱萸,并嘱咐家属在熬药之前把这味药用热水淘洗几遍,附子也要先煮。
该做的医嘱都做完了,梁大夫便让家属带着患者离开。
他们给患者做诊断的时候,周扬已经在旁边做好了详细的记录。患者刚走,周扬就把这个病例的理法方药都给写到了笔记本上。
苏副院长苏诚往周扬的笔记本上瞅了几眼,见那小伙子写的字虽然一般,但字迹整齐,每两行之间都留了一定的空隙,不挤,挺顺眼的,他就说:“今天这两份病例都给我重新抄一份,抄完了送到我办公室。”
周扬点了点头,接着他又跟着陈凝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窗台上摆了八盆花,朝南的窗台上几乎都摆满了。周扬回去后,看到有盆花的花土都干了,就跟陈凝说:“我去打点水,把花浇了吧?”
陈凝看了眼窗台上的花,压了压手,跟周扬说:“那几盆花耐旱,暂时不用浇。”
“趁着现在没人来,你赶紧把苏副院长交待你的活干好了,一会儿来人了,你有得忙。”
周扬只好坐下来,在浓密的发顶摸了摸,随后坐下来,开始给苏副院长抄写笔记。
抄完之后,还没有患者过来,周扬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看了眼陈凝,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想了想,他就说:“小陈大夫,我跟你说个事,我听说咱院最近要送几个青年大夫去京市进修,名额好象是两个,这事可能是苏副院长负责。”
陈凝其实兴趣不大,但她还是配合地点了下头,说:“有咱们中医吗?如果有的话,你可以争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