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连声答应着,表示听明白了,然后他又说:“苏副院长说了,以后用药时,超过10克附子都要找他签字,以免被人追责。小陈大夫你可别忘了这事儿。”
陈凝答应一声,随后看了眼梅东来,问他:“现在咱们三个人都在这办公室里,你看怎么坐?”
刚才黎大夫已经让医院的人把梅东来的桌椅拖进了办公室,这时还在门口放着呢。
梅东来在这办公室里扫了一眼。然后他指着靠西的位置,说:“我靠墙坐吧。”
陈凝的位置在东边,他这么安排对陈凝没什么影响,陈凝便答应了。但这样一来,周扬的位置跟梅东来就很近了。
但周扬本人显然不在意这个,他还好奇地打量着梅东来那个造型古雅的医药箱,见梅东来自己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就问道:“兄弟,你这药箱是不是家传的?这东西一看就是个老的,得有几百年了吧?”
梅东来一边拖桌子,一边说:“嗯,明朝传下来的,确实有几百年了。”
他这时已经把桌子拖到了靠墙的位置,正要把那药箱也拿过去,却见周扬主动伸手把那药箱提了起来,走了几步,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梅东来暗暗吸了一口气,忍住不适,把药箱放到靠里的位置,并不想让周扬再碰。
他这人从小就这样,按大人的话来说,就是特别事儿,跟人轻易亲近不起来,自己的东西别人也不能乱碰,碰了他就特别不舒服。
但周扬压根不知道他有这毛病,仍然一脸热情,还帮他把椅子拖了过来,甚至拿抹布帮他擦了擦。尽管那椅子和桌面上都是干净的,可周扬还是认真的抹了一遍,就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一样。
梅东来咬着牙说了声谢谢,其实心里却已巴不得周扬赶紧离他远点,这么热情真的是大可不必,他又不是没手没脚。
陈凝在旁边看着,自然注意到了梅东来便秘一样的脸。
她心中暗笑,她这办公室里的两个外来户对比真是鲜明。一个热情又粗神经,一个性子冷淡又龟毛,也不知道这俩人天天在一块,能处成什么样?
她竟还挺期待的,大概是这时候的娱乐活动太少了。
过了一会儿,梅东来终于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周扬也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也陆续有患者进来求诊。
陈凝很快就忙了起来,一上午光是感冒患者就看了四五个。
最近天气忽冷忽热,感冒患者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陈凝给人看病时,周扬一直在旁边帮忙做记录,有时候还会问几个问题,因此他也没什么时间打扰梅东来,倒让梅东来难得地清净了几个小时。
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办公室里又来了一位女患者。这位女患者是跟她丈夫一起来的,看着年纪不大,应该不到三十,但她一进来就紧皱着眉头,似乎全身都不舒服。
等她坐下后,陈凝就和气地问她:“哪里不舒服?”
女患者表情痛苦地说:“就是疼,浑身上下哪儿都疼。也说不太清到底哪儿疼,因为好多地方都疼,我婆婆还跟人说我在装病。”
说到这里时她明显面带气愤,瞪了她丈夫一眼。
她丈夫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那医院也查不出怎么回事,那你说谁知道呢?”
患者生气了,回头质问他:“你这意思是我在说谎话吗?我都疼成这样了,你不但不信我,还认为我骗人?你太过分了,这几年我给你生了俩孩子,小的还不满周岁,你就这样对我…”
周扬听着那位女患者声音渐渐升高,怕她越说越生气,连忙劝道:“同志,先别生气,你们是看病来的,先看病要紧。有没有病,先让小陈大夫给你看看行吧?”
女患者这才放过她丈夫,回头跟陈凝说:“大夫,你帮我评个理,我是真的疼,根本没骗人,可他们怎么就不信呢?”
陈凝这时已经把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品了一会儿,听她这么说,陈凝微微笑着,和气地对她说:“你没撒谎,从脉相来看,你有身痛之证是可能的,刚才我听你说你家第二个孩子还没满周岁,那你生完孩子多久了,这个疼痛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女人回忆了一下,当即说:“老二才七个月,我是从孩子没满月的时候就开始疼了,不光身上疼,骨头和关节也会疼。”
说着,她伸手指着自己指头上的小关节,说:“就连这些小关节都在疼,你说我还这么年轻,不会是得了风湿吧?”
陈凝笑了下:“应该不是,详细情况还得等我看完之后再说。”
她这时其实已隐隐猜到,这位妇女的问题应该是产后营血不足时,因感冒着凉引起的身痛之证。
这时那男人听到了,连忙问道:“真的疼啊?那这病严重吗?能不能治?”
女患者听了,又不高兴地说:“你先别说了,人家大夫刚才都说了,等她给我看看再说,你还问什么问?”
陈凝暗暗摇头,只当没听见,周扬却劝道:“同志,别生气,咱这儿是医院,能不能和和气气地说话?”
女患者这才忍住脾气,重新转回头来。
陈凝则问她:“你生完二宝之后,有没有感冒着凉?”
患者想了想说:“时间有点久了,我得好好想想。”
陈凝点了下头,示意她想想。
过了片刻,那女人忽然说:“对,我想起来了,生完孩子半个来月吧,我不小心吹风着凉,然后确实是感冒了一段,这个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感冒好了,就留下这个毛病,经常又酸又疼,很难受。”
梅东来在旁边听着陈凝的问诊,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个小陈大夫还真有点水平,至少这个问诊就问到了点子上。
但他还要看看,接下来她要怎么做?
如果她的水平达不到他的认可度,那就算是他家里长辈逼着他留在这儿,也是拴不住他的,且再观察一段再说吧。
想到这里,他便慢条斯理地翻开一本书,眼睛虽然没往陈凝这边看,实际上却在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第147章
女患者的丈夫被她训过之后, 没再敢乱说话,等了一会儿,陈凝又询问了一些情况, 并检查了患者的舌像之后,才跟那女患者说:“我觉得你这不是风湿,就是产后感染风寒引起的身痛,给你开一副桂枝新加汤吧。”
听到她这么说, 梅东来单眼皮轻抬了一下,看了眼陈凝, 翻页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再看向陈凝时,他面上就不禁流露出几丝沉思之色, 他是真的有点看不懂陈凝了。
作为医学世家传人, 梅东来认识好几个跟他情况相仿的年轻人。
那些人跟他一样, 出身类似, 也自幼跟家里的长辈学医, 很小的时候就对经典医学书籍倒背如流,可就是受过这么严格的教导,在那些人中, 也不是谁都能像陈凝看病辩证这么精准的。
学会书本上的知识, 是一回事。真正能学以致用, 利用自己学到的医学知识来正确辩证,并开出合适的药方, 则是另外一回事。
这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说是一道鸿沟,那也是一个绝对不好越过的深沟。
当然,他是个例外。
因为他从小看书就不需要特意背, 翻翻就记住了,学什么都特快。
那这个小陈大夫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这时他听到那女患者急切地问道:“大夫, 这个产后身痛,很难治吗?”
陈凝微笑着摇头:“不会,比风湿好治多了,我给你开的药,有很多与你情况相似的产妇用过,效果还是不错的。”
“你这个病,可能是产后护理不当,或者吹风着凉引起的。有部分妇女在产后也有你这样的症状,不过有些人的症状要在几年甚至几十年后才会表现出来。”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生产的时候,大量失血,体内气血两虚,营阴不足,百节空虚,一旦感受风寒,就会让这风寒深入身体内部,有时会潜伏多年之后才发病。”
女患者这回听懂了,她恍然道:“难怪我妈和我姨她们都说,生完孩子之后千万得捂好了,不能受风。”
陈凝笑着点头:“也不要捂得太热,但确实不要直接吹风,也不要受凉。如果先天禀赋好,或许不会因此得病,但万一得上了,受罪的就是自己了,所以该注意还是得注意。”
说到这里,她已经把药方写好了,然后跟女患者说:“药拿回去先吃一个疗程,吃完了再来找我。”
女患者嗯嗯点头,陈凝想了想,到底还是嘱咐了她一句,说:“大姐,我知道家人误会你装病的事让你非常生气,不过你还是想办法疏导下心情为好。因为总是生气,也会生病的,到时候遭罪的还是你自己。”
别的她就没再多说了,别人夫妻之间相处的事,她不清楚来龙去脉,也不好乱插手乱说话,毕竟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女患者咬了咬下唇,朝着她点了点头,说:“行,大夫你说的话我回去会想想。等吃完药我再来找你吧。”
陈凝笑着目送她离开,刚收回视线,周扬就又问她:“小陈大夫,她这个病…用活血化瘀药来治不行吗?比如血府逐瘀汤之类的?”
陈凝马上摇头,认真地告诉他:“不合适,她的问题在于营血不足,而不是有瘀血。活血化瘀的药对她来说药性偏强了,并不适宜。”
“这种营血不足的身痛之证,用桂枝新加汤来治,效果还是不错的,有空你可以找找医案。看有没有类似病例。”
周扬若有所思地想了下,表示记住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又问陈凝:“有挺多老年人身上也会疼。那他们这种疼痛用这个药来治行吗?”
陈凝看了下表,然后收回视线,一边收拾桌面上的资料,一边说:“这个药在身痛方面应用得其实挺多,像一些慢性消耗性疾病,比如糖尿病啊、冠心病或者肺结核等等,如果产生身痛,也可以考虑在药方中配入这个药搭配其他药来治,以减轻身痛的症状,缓解病人的痛苦,具体的还要视患者的情况来看,应用之前需要辩证的。你也知道,咱们中医讲究一人一方,辩证施治。”
“其实挺多老年人皮肤干燥,身上痒,后背痒,爱用痒痒挠来挠背,这也是营血不足的表现,是衰老引起的…”
反正这时也没什么病人,陈凝便耐心地给周扬讲着这副药方的应用,以及药方中每一味药所起的作用。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周扬则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着。两个人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竟然挺有意思的。
梅东来在旁边看着,嘴角轻轻上扬,随后又恢复了那一副对什么都不太关心的模样。
他这时候觉得,或许这一趟临川之行不会像他之前想象得那么枯燥。
周扬记完笔记之后,晃了晃手腕,又活动了一下腰,随后他站了起来,跟梅东来说:“梅大夫,我带你去食堂吃饭吧,你没去过,不知道食堂在哪儿。”
梅东来坐着没动,说:“我知道食堂在哪儿,黎大夫跟我讲过,而且我也去过。”
周扬却认为梅东来是在见外,不好意思麻烦他。他便走过去,伸手拽了下梅东来,搂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
梅东来忍不住要把手抽回来:“哎,别动手动脚的,你松手,我跟你去成了吧?”
梅东来无语望天,最终被周扬打败,拿着饭盒跟周扬走了。
看着他俩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陈凝忍不住笑了下,心想以后的日子梅东来有得烦了。
中午食堂的菜很寡淡,是白菜炖豆腐,菜汤里几乎没什么油水。但陈凝已经习惯了,这时候的生活条件就这样,大家都是这样吃的,别人能吃下去,她也能。
饭菜清淡有一点倒是好,就是涮饭盒方便,连洗洁精都不用就能洗干净,因为油水太少了。
她最近都是和郑玫她们几个人在一起吃饭的,自从上次林副院长的老婆闹过一场之后,陈凝跟郑玫之间的关系也近了一些。有时候她们下班也会一起走,郑玫还约她有空一起去百货大楼买冬装。
只是陈凝最近一直忙着,还没去,这时她们几个人也坐在一起,郑玫看了眼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周扬和梅东来,小声问陈凝:“我听说周扬身边那个人是从京市来的,是真的吗?他要在你这儿待多久啊?”
陈凝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周扬跟常磊他们在说话,梅东来坐在他们身边,低着头吃饭,看不出什么表情。她就说:“是真的,待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也许要一年半载吧,他家里想让他多出来走走,跟各地的中医交流交流。”
郑玫倒不是对梅东来多感兴趣,她就是好奇地问问,这时她碰了碰陈凝胳膊,笑着小声说道:“周扬他们话那么多,那个人还不爱说话,他们俩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陈凝盖上饭盒盖,说:“周扬跟土匪似的,硬把人拉来的,就这么凑到一起的。”
这还真是周扬能干出来的事,郑玫听了,跟另位两个女同事笑了起来。
陈凝回到办公室不久,周扬和梅东来也回来了,陈凝看了眼梅东来,然后问他:“梅大夫,中午在食堂吃得还行吗?”
梅东来:“…还行…可以。”
这时周扬却说:“梅大夫,咱们临川的条件肯定不如京市,吃的也差点。不过咱们医院食堂每个礼拜六都会有狮子头,这个菜做的特别好吃,特别香,全是肉,就是不太好抢,到时候我帮你抢。”
梅东来连忙摆手,说:“不用,我不爱吃那东西。”
听他这么说。周扬不禁一脸遗憾,说:“那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就不爱吃呢?”
但他也没再纠结此事,低头开始啃书。
他翻了几页,感觉之前看过的内容有点记不清了,就又翻回去,重看了一遍。
就这样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终于将那一大章节的内容记清楚。
这时他眼角余光注意到,梅东来翻书跟他和常磊他们都不一样。梅东来的眼睛在书页上一页一页地滑过,没过多久。一页内容就看完了,而且还不会再往回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