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东方没再说话,孙科长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却见到那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副院长上前一步,微笑着说道:“孙科长,有件事我也得说一下。”
孙科长有些疑惑,忙道:“请说。”
苏副院长随即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最上面写着“知情同意书”五个字。
他把那张纸递给孙科长,说:“你们的调查工作我们是理解的,到时候我们也会尽力配合。”
“在调查结束后,如果你们确定要用我们六院几位中医大夫的方案,那这个知情同意书就得请家属签下字。”
孙科长一脸疑惑地看着那张纸,愕然看过去,随即他就看到了上面写着各种可能发生的危险状况,也明白地写着他们所使用的药有毒副作用。
而患者家属如果签字同意愿意使用他们的药方,那患者服药后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故,哪怕是死了,他们也不能找六院的大夫追责。
孙科长看懂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气着了:这帮六院的大夫和领导是不是过分了啊?
这帮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强硬,一个比一个猛。敢下这么狠的药就算了,还要提前规避责任。
此时此刻,他真的生气,并且想骂人。
苏副院长知道这种事头一次提出来,这些人还不习惯,会生气,会愤怒,会觉得他们六院的大夫和领导不可理喻。
可这是必须经过的一步,只要让这些人习惯了就好。
慢慢的,这些人会接受的。没办法,他手底下的好医生就那几个,要是不出台点有力的保护措施,他真怕那几个人会出事。
他这人看病的本事没有,但护犊子的本事还可以的。
他也不解释,把那张知情同意书轻轻放到孙科长手上,随后带着黎东方等人走了。
既然孙科长他们不同意现在就给孟飞宏用药,那他们今天留下去也没有意义。
看着他们几个人的背影,孙科长就算挺有城府的,这时候也感觉到有点肝疼。
他确实是不理解。他需要点时间消化消化这个事。
但他并不能在这儿等下去,他得赶紧请几个有水平的专家,他想好了,明天一早就带着专家去一趟六院。
想到这儿,他就回头跟孟飞宏的家属交待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友谊医院。
朱主任猜测他是去找专家了,因为姚大夫跟黎东方他们很熟,这孙科长居然连姚大夫都没找。
第二天一大早,八点半刚过,孙科长就带着三位中医专家出现在六院的一楼大堂里。
他们本来想先去四楼中医科,跟黎东方他们接洽一下,让黎东方带他们去看看那几个病号。
可这时大堂靠近导诊台的地方被人围成了一个圈,圈里似乎有什么人在哭叫。
出于好奇,孙科长也往那个方向看了看,听起来那边好象是有个患者站不住,倒在了地上。他老婆还要带孩子,一个人又扶丈夫,又抱孩子,照顾不过来,因此急哭了。
顺着缝隙看过去,孙科长在看到那个男患者的时候,顿地大吃一惊。
因为那男患者的脸这时候已经肿了起来,眼睛几乎都快看不见了。
这是什么病啊?
他旁边一位中医大夫看了一眼,就说:“这是急性肾炎吧?”
几个人正说着话,这时黎东方和陈凝正好前后脚进了一楼大堂。
有几个护士立刻把他们两个人叫了过去:“黎大夫,小陈大夫,你们快来看看,这个病人是什么情况?”
黎东方只看了一眼,就说:“都别在这儿围着,让一让。”
“地上凉,先把病人扶到旁边观察室,先看看再说。“
他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年轻小伙把那男患者扶了起来,一左一右架着他去了观察室。
孙科长见状,也带着那三个大夫跟了过去。
第153章
孙科长注意到, 那男患者看着还不到四十岁,这时候身上却穿着厚厚的大棉袄,比一般的老人穿得还厚, 看上去似乎很怕冷。
他的脸全都肿了,再看他露在衣服外边的手,也肿成了馒头一样,圆滚滚的。
这时黎东方已经给那人诊过了脉, 在旁边问道:“患者小便如何,是什么颜色?”
那女人虽然慌张, 但神智还算正常,马上就说:“尿的颜色很深, 像浓茶一样。”
黎东方就说:“保险起见, 稍后你带他再去查个小便, 我判断患者这个病是急性肾炎。”
“也就是风水之证。”
妇人一时疑惑, 问道:“什么风水?是说咱家房子风水不好还是什么?”
陈凝见状忙解释道:“不是的, 这个风指的是外邪,水就是水肿,风水之证是中医说法。西医的说法就是急性肾炎。你们如果要治, 我可以给你开个方子, 趁着现在患者还是急性期, 没有转为慢性,还是挺好治的。”
说着, 她低头拿出纸笔,很快就写下一个药方,交给那妇人, 说:“这个药方你先拿着,它可以快速消水肿, 要是有效,你后续再带你爱人去四楼中医科问诊。如果你觉得不妥,等小便化验之后,你可以再给你爱人挂别的号,去找别的大夫看看。”
说完这些之后,黎东方和陈凝并没有多呆,又交待了几句,便挤出人群,向着楼梯口走去,估计是去四楼办公室了。
外面站的人多,他们走得匆忙,并没有注意到孙科长。而孙科长也没跟他们打招呼。
他看了眼身后的三个专家,跟他们说:“要不,你们几位也看看那小同志开的药方吧,看她开得怎么样?”
那几个大夫对陈凝开的药方其实也挺好奇的,像这种急性肾炎的病对他们来说并不难治,但对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大夫来说,真像她刚才说得那么简单吗?
他们几个便不约而同地上前,其中一个人和气地从那妇人手中拿过药方,看了起来。
另外两个大夫也凑过去,看完之后,有个大夫一时间怔住了,他略显激动地说:“这小姑娘开的药方相当了得哎。你看他这方子里边,可不只有利水利尿的药,人家还给加了开宣肺气,通调水道的药,像这个法子,有些大夫根本就不晓得加。可这种药其实是很重要的。只要加上,就可以起到提壶揭盖的作用,可以通调水道,下输膀胱。这个道理对很多小便不利或者水肿的病都挺适用的,小姑娘是个明白人哎。”
孙科长找来的这几个专家都是有水平的,因此他们都能看得出来这药方开的水平到底如何。
这时,孙科长又听到另一个大夫也说道:“小姑娘还给加了浮萍、车前子、苏叶,这些药也都加得不错,它们既能疏风散邪,又可以利水通小便,妙啊,这方子开的…不错,真不错。”
看着这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大夫各个一脸满意,孙科长不禁好奇地问道:“这方子,开得真就那么好?”
有个姓向的大夫捻了捻稀疏的胡须,说:“当然好,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又没有多余之品。年轻一辈能达到她这水平的,罕见哪。”
孙科长听到这里,也不禁纳闷,心想那个女大夫开的药就真有那么好?
听着不像是假的,这几个大夫也不认识她,犯不上为她说话。
要是这样的话,那昨天黎东方和这小陈大夫开的药方或许真的能用来救孟飞宏的命。那他这个任务也许就可以完成了。
想到这里,他不想再耽误下去,带着那三个大夫就上了四楼。
到那儿随便一打听,几个人就敲开了黎东方办公室的门。
这时候黎东方已经开始接诊,他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孙科长和他身后那几个大夫。
有两个大夫他都是认识的,那些人都是本市名气比较大的中医大夫,水平确实不错。
黎东方就说:“稍等一下,我给这位患者看完,就带你们走一趟。”
这时候周扬刚好从门外经过,黎东方就喊了一嗓子,让周扬去食堂把张淑芹也喊过来,好让孙科长带来的几个大夫亲眼看看张淑芹的状况,至于她的病历资料,医院这边有存档,都可以查。
没多久,张淑芹本人来了,她的病历资料也被调了过来。她到的时候,那几个大夫正好奇地翻看着黎东方和陈凝他们给张淑芹开的药方。
向老大夫捻着胡须,一边看一边感叹道:“当年医圣他老人家立下了乌头汤的药方,用来治风湿类风湿以及各种骨病,可这种方子现在有几个人敢用呢?”
“黎大夫你们倒是好,真敢用。不仅敢用,还用这么大量,这可真是…”
黎东方却不以为然地说:“如果效果正好,那就是对的。好了,药方你们也看完了,人也到了,先看看人吧,看看我们有没有把人给治坏?”
这时张淑芹被周扬带了进来,她的脸上隐隐浮现着红晕,眼珠黑白分明。因为来得急,她微微喘着气,整个人看上去,不仅健康,而且很有活力,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向大夫在她进来的时候,略打量了她一眼,随后他便把眼神落到了张淑芹的手上。
那手松松地贴着裤腿,看不出来曾患过鸡爪风。
几个人也不耽误时间,一人抓了张淑芹一只手,开始给她诊脉。
黎东方还在他们旁边说:“服用完含乌头的药之后,小张没什么不良反应。像她这种病,体内伏寒极重且无热证,用乌头自然是对证的。但凡有热证,那乌头就是禁用的,这个应用指征是极为严格的。我们虽然提倡在需要的时候提高用量,但使用之前肯定要经过严格辩证,不适合的人就是1克都不会给他用。”
那几个大夫默默听着,自然都明白他说的道理。
又检查了一会儿,他们最后确定张淑芹确实没什么问题。她所服用的乌头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不良的影响,反而祛除了她体内的伏寒。
这时候的她,手上是热的,脉也不沉。从各方面看,效果都是正向的。足以说明,黎东方他们给这个患者开药方时,是经过严格辩证,确定这个患者适用,这才给她开的药。
孙科长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那几个大夫都收回手,不再打量那个食堂勤杂工,他急于知道情况,就问道:“向大夫,这个药方,有没有问题?”
向大夫摇头:“针对这个患者的情况,我看这个药方是可以的。黎大夫他们在开药时也加了制约乌头的药,这样就可以将乌头的毒性大幅度削减下去。当然,这药的确还是有毒的,可对于体内伏寒极重、甚至命在顷刻的人来说,这种大毒之物正是能用来救命的东西啊。”
“你像咱们西医,在病人病危的时候,也会用强心针来抢救啊。这强心针是什么你们知道吧,什么洋地黄类药啊,什么肾上腺素啊,就是用来急救的,人救过来之后就不能用的,毒副作用也是有的,用多了也会有害。像这个原理其实是类似的,黎大夫他们开的这个药也是救急用。”
黎东方点了点头:“是这个理,我带你们去肝胆科看看吧。那位肝硬化腹水的患者,开的是真武汤加味,刚开始附子开到30克,后来渐渐加到60克,她人还在病房,怎么样你们一会就看到了。”
这个量也很不小了,那几个大夫你看我我看你的,心里都特别好奇,都想看看人被黎东方他们给治成了什么样。
几个人从黎东方办公室出来,到了走廊上,孙科长正走着,便看到迎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是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一起来的。
孙科长怔了一下,随即朝那年轻人打了个招呼:“小谢,你怎么在这儿?你这是…”
谢振兴也愣了下,随后他也认出出孙科长。他们都是在市里工作,接触的机会虽然不多,但也是认识的,算是点头之交。
既然在医院碰上了,招呼还是要打一下的,谢振兴就说:“我请了半天假,陪我大姨来复查一下。之前她就是在六院中医科看的病,效果还不错。怎么,你们这是…”
孙科长没想到谢振兴也在这里看过病,他当即就问了一句:“哦,那你是请哪位医师给你大姨看的?”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415办公室门口,谢振兴就偏了下头,往里一指:“就这儿,小陈大夫给看的。我大姨这个病,三年左右了,换了不少大夫,最后还是小陈大夫给开的药。”
孙科长和他身后那几个大夫虽然不清楚谢振兴大姨到底是什么病,可既然别的大夫好几年都没给她看好,那肯定是个难治的病。
这样的病,那小姑娘都能给看好了,那她的实力是真的不一般啊。
孙科长愣了下,然后说:“没想到,小陈大夫水平挺不错的。”
“那小谢你先去带你大姨看病吧,我这里还有点事,稍后我再跟你细说。”
黎东方听了心中暗暗冷笑,他心想,陈凝要是没点水平,他能带她去看那么严重的病吗?
他们又不是过家家玩,看病可是严肃认真容不得马虎的事。
这时有个患者从陈凝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谢振兴就推开门,带着他大姨走了进去。
至于孙科长他们,自然是去了肝胆科病房,去看那位患了肝硬化腹水的患者。
陈凝看到他们的身影,没什么特别反应,也没有跟过去看看的意思。
这种事,有黎东方一个陪着,就足够了。病历和患者都是现成的,那几个外院专家自己去检验一下就行,并不需要她跟着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