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陈凝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对,如果有刚才你问的那些现象,那她就是本虚标实地喘,需要加补肾药。现在她没有那样,是实喘,用小青龙汤加附子就可以。不过这个细辛和附子的量会稍加大些,药方中的白芍和五味子绝对不可以去掉,不然药过于温热,发散的太厉害,病人身体受不了。”
说到这儿,她把药方递给那女患者,说:“这个药方你先拿回去吃,吃完七服之后来找我,如果吃到中间,感觉嘴干,容易口渴了,症状也减轻了,这时候也可以来找我。”
患者表示不明折:“为什么口渴了要来找你?”
陈凝看了眼周扬,周扬连忙给患者解释:“你现在口不渴,这是寒饮患者的特点。等哪天你容易口渴了,那就是寒饮被消掉了,到时候身上的病自然会有好转,所以要来找小陈大夫复诊下,看是否需要调整药方。”
患者恍然大悟,觉得周扬说得很明白,她便笑着说:“小伙子,你一说我就明白了,谢谢你啊。”
周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感到特别特别开心,因为今天这个药方虽然是陈凝开出来的,但他也做出了正确的诊断啊!
陈凝又说:“因为这副药温热性较强,我头一次开的量不太多,你吃完七服之后我看看反应,再确定要不要加量。”
那人答应了,陈凝又叮嘱她,这几服药吃完之后,千万不要自己用这个药方到药房随便抓药。
患者虽然不太清楚这是为什么,但还是同意了。
病人一走,陈凝就笑着跟周扬说:“你今天诊断思路不错,这个小青龙汤使用得特别广泛,以后用的时候还多着呢。很多病都可以用小青龙汤加减来治,你只要抓住它的主要特征,即外有寒内有水饮,像刚才的舌像,面诊特征和清稀痰也都可以做为参考。当然有的人脸上特征没这人明显,那可以从痰或其他方面来配合辩证。”
“如果你把这个方子掌握好了,那许多病你就都可以治了。”
周扬被陈凝这一鼓励,只觉得心神激荡,不由得握着拳头狠狠地捶了下桌子,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一样。
结果他用劲大了,桌子上的钢笔被他捶得弹跳起来,“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周扬匆忙弯腰去捡,却发现,他刚才捶的不是他自己的桌子,是梅东来的。这只钢笔也是梅东来的,不是他的…
更离谱的是,钢笔捡起来的时候,竟然摔裂了一条缝。
他脸色窘迫地看了眼梅东来,后者揣着手臂,看着他的时候简直是一脸无语。
周扬尬笑了两声,说:“要,要不,我给你买个新的?赔你。”
梅东来从他手中把钢笔抢了过去,白了他一眼,说:“不用赔了,你也赔不起。”
周扬:…一个钢笔而已,他怎么就赔不起了?
他不服气地问:“多少钱啊,不至于吧?”
梅东来伸出一根手指:“一百块钱。”
周扬顿时哑火了,金子做的啊?
一个钢笔而已,外面卖的两三块的就算很贵了,他这个怎么能值一百?
他一个小助手,得攒多长时间才能凑够一百啊,一年都不知道行不行?
梅东来看着他那傻样,也忍不住乐了,说:“行了,吓唬你的。这个就值三块钱,坏了就坏了,不值什么。再说就算你想赔我,也比不上这个。因为这是别人送给我的,有纪念意义。”
说着,他拿起旁边的一块软布,把那钢笔仔细擦了一遍,说:“能不能用没关系,钢笔还在就行。”
“你下回能不能别那么冲动了,一惊一乍的?你要拍桌子,那就拍你自己的,你拍我的干什么?”
说到这儿,梅东来又斜了周扬一眼,显然对他刚才的举止感到很无语。
周扬弄坏了梅东来的东西,多少有点理亏,他只好说:“行吧,我以后注意点,我再拍,我就拍我自己的桌子。”
梅东来:这家伙真是没救了,看他那样以后还打算拍桌子?
陈凝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两个人有时候闹起来跟俩小孩一样,挺有意思。
这时黎东方出现在门外,陈凝看到他的身影闪过去,连忙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问道:“老师,孟同志现在怎么样了?”
黎东方在友谊医院特护病房守了一晚上,他又年纪大了,多少都有些疲惫。听到陈凝问,他打了个哈欠,说:“没有中毒现象,后半夜睡着了。早上他醒的时候,脉象见强了一些,估计没什么问题。”
“晚上姚大夫会在那边守着,明天我再过去看。”
“我有点累,先去办公室眯一会儿。有事的话,尽量十点以后再叫我。老了,不能再像年轻时候那么熬夜了。”
陈凝也看出来他一脸困倦,便送他回了办公室,看他趴在桌子上假寐,这才带上门走回了自己办公室。
梅东来则看了陈凝一眼,问道:“你们几个,真给人用了30克乌头,加上60克附子?”
陈凝点头:“当然,你不都听着了吗?”
梅东来并不是不信她,他只是没想到,临川之行竟然会碰上这么敢用药的大夫,还一碰就好几个。
说实话,这股狠劲和勇气,挺合他的胃口。
他竟然难得地主动跟陈凝说话:“小陈大夫,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陈凝正在看医案,听他这么问,便奇怪地道:“你有事直说不就行了,你用这种语气说话,我还真挺不习惯的。”
周扬也说:“梅大夫,你一天天多拽啊,冷不丁正常点,我跟小陈大夫都不太适应。”
梅东来:…
他决定不跟周扬斗那没用的嘴皮子,便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硬皮本子,放到桌面上,跟陈凝说:“咱俩做个交换,你把你那些毒副药材的使用案例给我看,我自己研究出来的缪刺法,也可以白送给你。”
陈凝怔了一下,看着那白皮本子封皮上整齐的隶书,道:“缪刺法,这个是你研究出来的?”
梅东来点头:“没错,古人提出了缪刺法,但我觉得他们说的太简略,应用案例也不够。可能历史上存在一些资料,但是散佚了。我觉得这种刺法很有用,就研究了一下。我研究到现在的结论都在这上边了。”
“那天我也看过你给那位糖尿病足患者针灸,我觉得你的针灸术也不错,这个针法你拿着应该有用。”
“而我在用药上的功力就比较一般了,所以想跟你交换一下,这样咱俩都不吃亏,你说是吗?”
陈凝总觉得这人说这话时好象在拿糖果来哄孩子一样。但她本来就没打算把自己那些用药经验私藏起来,天底下的病人是治不完的,她一个人又能治多少?
既然梅东来愿意拿东西来换,那她也就不想拒绝,她就说:“也不是不行,但我得先验验货。”
梅东来呲笑一声,把那白本子丢了过去:“你看吧,随你验。”
周扬也想凑过去看,却被梅东来揪住脖领子拽了回去,梅东来问他:“小子,你拿什么跟我换?”
周扬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说:“…就看一眼都不行,抠死你得了。”
梅东来:…他还抠?他要真抠,就得让这小子赔他钢笔了,那钢笔是三块钱能买下来的吗?
这时陈凝已经打开了那个白皮本子,随便翻了一页,向页面上看去。
看了几眼,她的眼皮便跳了跳,眼神变得专注起来。连着翻了两页,她才把那本册子合上,深深地看了眼梅东来,说:“我觉得你拿这东西跟我换,我确实不亏。”
“你真舍得?”
梅东来却淡淡笑了下:“有什么舍不得的?这本子给其他人看,他也不一定能用好。你这人还行,还能看得过眼。既然你不觉得吃亏,那就拿着。什么时候把医案整理好了,再给我。”
陈凝轻抚了下白本子的封皮,问他:“我回去重抄一份吧,这本你不还得要吗?”
梅东来却摆摆手:“不用,我手里还有原件。这本你拿着吧,我怕你抄的时候,把经络或者小的络脉画失真了。”
陈凝:…她发现这人会干人事,但有时候就是不好好说人话。
这时梅东来又说:“这只是我研究的一点小玩意,别的还有。现在还没有拿出来的兴趣,以后再说吧。”
周扬翻了个白眼,暂时不打算跟梅东来说话。
陈凝压了压手,说:“行,梅同志什么时候有兴趣了,可以拿出来让我见见世面。”
梅东来知道她在讽刺他,但他也不生气,呵了下,重新靠回去,又打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陈凝转头一看,便看到季婉出现在门口。肖林跟她一起来的,两个人一起扶着张言走了进来。
梅东来这时候也看到了张言,他眼睛一眯,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姓张,是警/察?”
张言正费劲地往办公室里走,听到梅东来这么问,愕然地道:“我是姓张,你认识我?”
第158章
梅东来又看了眼张言的脸, 确认他没有看错人,他就站了起来,把自己的白大褂摘下来, 重新问张言:“你真不认识我了?”
张言又打量了这人两眼,最后还是摇头:“我每天都见过很多人,看你确实有点眼熟,但记不太清在哪儿见过了。”
梅东来只好说:“我是中医, 以前在西南那边有两个村子的人因为抢水械斗,当时是你救的我。只不过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 就知道你姓张。”
“现在想起来了吗?”
张言这回终于有了印象,指着梅东来说:“你姓梅?”
梅东来立刻点头:“对, 就是我。”
张言却恍然道:“那次你去人家村子里非要了解什么蛊术, 还让本地一个姑娘给缠住了, 要不是赶上械斗, 咱们警/察刚好赶过去, 你该生米煮成熟饭了。后来你没再去过吧?”
陈凝:…
周扬看着梅东来渐渐凝固的脸,不禁笑了,说:“梅大夫, 你太有牺牲精神了。为了搞研究, 不惜牺牲自己, 我很佩服你。”
梅东来瞪了他一眼,说:“闭嘴吧你。”
同时, 他也无奈地看了眼张言,心想这人说什么不好,非得揭这些老底干嘛?
但他还是跟张言说:“后来没去了, 这事还真得谢谢你们。”
这时季婉和肖林已经把张言扶到陈凝旁边的椅子上,让他坐下。
梅东来打量着张言的脸, 心里感到特别奇怪,才一年多没见,这位姓张的警/察怎么变成这样了?
张言看出了他目光中的探究,自嘲地笑了下,说:“是不是没想到我现在会变成这副样子?”
梅东来点了点头:“是,你这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张言看了眼陈凝,说:“还是让小陈大夫给你说一下吧,她说得更专业点。”
梅东来便看向陈凝,而陈凝也很快把张言的情况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就算梅东来平时对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他这时候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已经这样了,说别的没用,还是先看看你的腿吧。”
陈凝则问他:“梅大夫,你针灸功力要比我高,张言的伤,如果你肯出手,康复的概率肯定要高一些。你怎么想的,要不要试试?”
梅东来站了起来,拉开挡着诊疗床的帘子,说:“如果有把握,我一定试。我可还欠着张同志一条命呢。”
张言由季婉扶着,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说:“不用这么说,我救你是顺手的事,是职责所在。你叫我张言就可以。”
几分钟后,周扬和梅东来一起,帮着张言把秋裤脱了下来,又给他盖好薄被。
梅东来脸色沉肃地打量着张言的腿,检查了一番,又察看了一下木仓眼,感叹地说:“你这个子弹幸亏是打到了石头上再弹到你腿里,要不然,你这腿中间都得打空。空腔效应可不是说着玩的,现在我看着还好,就是寒凝血脉,还是能治的。”
“针灸这个活,你要是信得过我,就交给我。其实小陈大夫的针灸术也挺厉害的,但我跟她比,能强那么一点点。”
季婉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就见陈凝点了点头,说:“姐,他说的是实话。其实他还谦虚了,季野单位的郭所长现在就由梅大夫负责进行针灸治疗,他的针灸术确实比我强。”
季婉这才放下心来,梅东来这时又说:“用药上,我恐怕不如小陈大夫和黎大夫,所以药方由他们来出,我只管针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