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凝看了眼季婉和张言,说:“我觉得可以,药方的事,我一会儿跟黎老师再商量一下。他昨天熬夜了,在休息呢,等一会儿梅大夫扎完针灸,拔针后我再去找他谈。”
季婉自然没什么意见,于是梅东来拿出自己那套特制的金针,消过毒之后,便开始给张言扎针。
他扎针的速度乍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快,手指以正常速度接近皮肤,但在找准刺入点的时候,只轻轻往里一刺。在张言几乎还没有察觉的时候,针就刺入了他的皮肤里。
这个刺入的速度就相当快了,快到患者几乎都没什么感觉,更没有刺入的痛感,针就扎完了。
季婉和肖林看不懂,但陈凝看得很专心,她注意到梅东来在行针时。提着针在天地人三部之间来回前进后退,颇有章法。
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指轻轻放在张言膝盖偏下右外侧的一片皮肤上,似乎在感受那片皮肤的温度。
张言本来一直沉默着,这时候突然说:“那里感觉到有点热。”
陈凝手指了指:“是这里吗?”她指的是足三里穴,这里是足阳明胃经最重要的穴位之一,足阳明经是多气多血之所在,刺激足三里,可以激发身体的气血。
刚才梅东来就在这里用强刺激手法下过针,这时候那根针已经拔了下去,他又去另一个地方扎了。
结果,他扎过的地方都陆续出现热感,这种感觉对张言来说,已经很久没感受到了。
他面上尽管波动不大,季婉却能看得出来,他心里的触动绝对不小。
陈凝自己清楚,这次扎针的人如果是她,张言或许也会有热感,但不会有梅东来下针的反应这么强烈。
只能说张言和梅东来之间,属于是一饮一喙,也算是一种缘分。
三十分钟后,梅东来终于做完了一次治疗,完成的时候,他脸上虽没有冒汗,却也有些红了。
“可以了,今天就这样,明天继续过来治疗。你们先聊,我出趟门,去拜访一位前辈,事先约好了的。”
梅东来似乎真的有事,竟然不再多待,看了下表,换上衣服就走了。
他在医院属于自由人,粮食关系什么的也不在这儿,又有他爷爷的情分在,一切自然都由得他。
陈凝看了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去黎大夫办公室看看,先给他盖着点,别着急穿衣服。”
陈凝走出办公室,肖林没事人一样地在办公室转了一圈,指着窗台上的花,说:“别人的办公室也没见有花,这花是小陈搬来的?”
周扬低头整理着一堆资料,听他这么问,连头都没抬,就说:“才不是,都是季同志给她拿过来的。”
肖林撇了撇嘴,说:“以前还真不知道季野这么细心,想得挺周到,这花不错。”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揪一个茉莉花叶子,周扬过去拦住他:“别乱动。”
肖林笑了,说:“你这小助手还挺厉害,小陈大夫都不敢对我这样?”
他正说着,陈凝便引着黎东方走了进来,她恰好听到肖林这句话,便问道:“我不敢对你怎么样?”
肖林忙说:“没什么,你听错了。”
周扬看着他那前后不一致的样,摇了摇头,不再搭理他。
这时黎东方已经走到张言面前,看着他那条腿,面色严肃。
肖林也知道黎东方是六院最好的中医之一,自然不再开玩笑,也不打算再逗那个助手,反而走到陈凝旁边,打算听听黎东方怎么说。
他跟季婉一起长大,季婉虽然只比他大三岁,但小时候季婉是很照顾他的,两个人虽然没有姐弟的名分。他却跟季野一样,是真的把季婉当成姐姐看待。
所以他一听说季婉回来了,还要带张言来六院看病,他就主动出马,陪着来了。
他也希望张言能好起来,要不然季婉这一辈子得多苦啊。
这时黎东方已经察看过张言的情况,又看了下陈凝拟的药方,考虑了一下,说:“再给他加点行气的药吧,其他的没问题。乌附之类的,我们已经使用多次,多少积累了经验,问题不大。不过今天晚上张同志服过药之后,就需要你们家属陪护了。”
陈凝点头:“这个事就交给我们,他这种情况,也没必要住院,在家就可以。”
张言自己自然也不愿意住院,但想到晚上要有人陪护他,他一时有些为难。
季家两兄弟都忙,晚上能不能在家都不好说。
那家里万一只剩下他一个男人,其他几位,都是女人,那就真的不太方便。
其实他和季婉之间,就只拉过几回手,连嘴都没亲过,别的更没来得及发生。现在天天在他们面前露大腿,就够他不好意思的了。
偏偏他还行动不便,万一晚上要起夜上厕所,这就太尴尬了。
想到这些,他就决定,睡前一定少喝水,少喝汤,最好是不喝。
季婉还真不知道他在想这些事情,她这时候正在听陈凝跟她讲熬药要注意的事。
陈凝说完之后,还怕她弄错了,又说:“今天的药,等我回去再熬。你在旁边看着点,学会了之后你再自己给张言熬吧。”
“至于这个药粉,一会儿去药房让他们给磨了,你直接按说明给他敷上就行。”
季婉也知道轻重,知道吃的药成分特殊,熬药方法也比较讲究,便同意了。
他们走了之后,陈凝又把黎东方送回去,她直忙到快午休的时候,才轻松了一点。
周扬看着她转了转脖子,便说:“小陈大夫,现在你这里的病号也多了,一天挺忙的,你看我这一上午写的医案就这么多。”
陈凝笑了下,抻了抻腰,说:“你有空分门别类整理一下,有少部分需要交给苏副院长的,你按照他的要求整理出来就行,辛苦你了。”
周扬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整理医案看着是累,其实也是学习的过程。我觉得这活挺好,干起来挺有意思。”
陈凝笑了,这种特别爱钻研的劲头,她多年以前也有过。那时候学习并不是一件辛苦的事,而是一种快乐,是能给人带来成就感的事。
周扬这人虽然说天分不是很高,但他如果能这样持之以恒坚持下去,他以后的水平也差不了,说不定能成一位名医。
正想着,这时门口走进来两男一女。
女人走在中间,看上去有七八十岁了,头发全都白了,整齐地梳成了齐耳短发。
两边是两个男人,左边那一位年纪在三十岁左右。
陈凝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人,她连忙站了起来,好奇地道:“殷处长,您怎么来了?”
殷处长客气地笑了下,说:“我带我奶奶来找你看病,她老人家茶饭不思,我实在找不出病因。”
第159章
殷处长刚说完话, 他后边又出现一个中年妇女,这位妇女看上去年近五十,身量中等, 容貌上与殷处长有几分相似。
因为他们的距离挨得比较近,陈凝就猜测,这位妇女跟殷处长大概也是一起来的,可能还是一家人。
果然殷处长又往旁边让了让, 让那女人也跟着走了进来,然后笑着跟陈凝说:“小陈大夫, 这是我姑,她今天正好过来看我奶, 听说你看病挺准的, 她也要跟着过来看看。”
陈凝笑了笑, 请他们坐下, 说:“那你们先在那儿坐会, 我先给殷奶奶看看吧。”
殷处长便把那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扶到陈凝旁边,等她坐稳了之后,他就在旁边站着, 陪着等候。
这位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 但脸上并没有什么色斑, 皱纹也不算很深,气色还算不错。
陈凝略看了看, 便给她诊脉,诊完脉之后她就问道;“奶奶,你最近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老太太摇头:“没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干什么都没意思。”
殷处长听见她又这样说, 脸上便现出无奈之色,告诉陈凝:“我们问她老人家有什么想法,她也这么说,什么也没问出来。”
陈凝点了点头,问他:“老人家平时也这样吗?”
“不是,她平时情绪比这要好,挺开朗的,爱打牌,爱听评剧,也爱缝缝补补地做点针线活。总之一天到晚都不怎么闲着。现在就不行了,经常看到她发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陈凝想了想,又问道:“你家里最近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吧?有没有什么事是奶奶她可能会特别牵挂或不放心的?”
这回殷处长还没说话,那中年女人倒说:“家里最近挺好的,没什么变化,这一年都是老样子。唯一变的就是我爸走了,走了快一年了,但我妈她也就是刚开始难受一段时间,这半年多来都已经缓过来了啊。”
陈凝注意到,老太太在听到这里的时候,面上现出焦急之色。她就觉得,或许老太太的心事跟老头有关系。想到这儿,她就问道:“奶奶,爷爷快走一年了,你们把他葬在哪里了?你们家里人有时间会去看他吗?”
老太太神情终于出现了波动,激动地跟殷处长说:“你爸走了快一年了,这个月十号就是祭日,我想回老家去看看他。得给他烧点纸,让他在地底下有钱花。天冷了,也得烧点棉袄,要不他在底下会受冻的。”
殷处长:…
他一脸惊讶地看了眼老太太,随后又看了眼陈凝,心想他奶奶一直惦记的大概就是这件事吧?
那中年妇女也说:“妈,你就是因为这个一直在着急上火啊?你怎么不早说呢?其实我们兄妹几个都商量好了,过几天大家一起回一趟老家。就是还没定准日子,所以还没跟你说,哪想到你倒惦记上了。”
殷处长也挺无奈地,他抱歉地跟陈凝说:“让你费心了,你本来是大夫,这回还让你费心想这个。”
陈凝客气地说:“心病也是一种病,也算是在我的职来范围内。不过我今天能问出来,也是巧合,要不是你姑刚才提到了爷爷去世的事,我也想不起来问这个。”
说着,她低头开了个药方,说:“老太太身体挺好,些微的亚健康肯定是有的,但这个一般不建议吃药。因为人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降是必然的,健康指标不能跟年轻人对标。我这次给她开一点解肝郁的药,你们也跟她沟通下回老家扫墓的事,跟她唠唠细节,她大概能高兴。心病好了,这病就容易好。”
殷处长点了点头,接过陈凝的药方,把老太太扶回到靠墙的长椅上,然后让他姑去陈凝旁边。
“阿姨出汗了吗?”陈凝看到她在擦汗,便问了一句。
中年妇女点了下头,告诉她:“挺爱出汗的,经常感觉身上热烘烘的,可是很奇怪,我明明感觉热,但我又怕冷。你看我穿的衣服,是不是挺多的?”
这是烘热汗出,怕冷啊!造成这种症状的原因有多种,光凭这一点当然还不能判断出病因。陈凝就又问她:“像现在这样多久了?”
妇女稍一回忆,就说:“时间也不太长,四五个月了吧,从五个月前做完手术好象就开始这样了。”
做手术?陈凝听她这么说,难免会想到她这个病跟做手术有关系。
“做的什么手术?”陈凝顺其自然地问了一句。
“切除子宫,没想到吧?”
陈凝怔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平静,然后说:“如果是子宫摘除术的话,出现烘热汗出和怕冷的症状,就挺正常的。”
因为这个人已经做完了子宫摘除术,所以她并没有特意跟这个人说,像这种子宫摘除术,能不做最好不要做。
有些人会觉得,女人年纪大了,已经生过孩子了,如果得了子宫肌瘤,瘤子很大,医生要求摘除子宫那就摘了吧,反正也不会再生孩子。
可实际上,子宫它不仅能孕育后代,它还是内分泌激素的靶器官。这个器官没了,相对来讲,容易产生内分泌失调的现象。
想到这儿她又问:“您是因为什么原因做的子宫切除术?”
“我是长了个子宫肌瘤,大夫说还是切了吧,我觉得反正也生完孩子了,切就切吧,就做了手术。”
陈凝点了点头。心想子宫肌瘤就算大些,也可以通过适当的治疗手段,来逐渐消除或者缩小它的大小,把它缩到一个安全范围里。除非是实在影响生理功能,比如月经上特别多,或者经痛严重,总之要到不得已的情况下,再去考虑摘除子宫,能不做,一般还是不要做。
陈凝给她诊过脉之后,又看了看她的舌,发现她舌质明显偏淡。颜色只比豆腐深了几个色度,看来这人没有内热。
殷处长见陈凝放下手指,怕他姑描述的不够清楚明白,就说:“我姑她时冷时热的,一天犯好几回,一犯病就像疟疾。但我觉得应该不是,因为咱们没人去南方,这时候也没有蚊子,应该不会得那种病。
陈凝笑着摇头:“应该不是,她除了烘执热汗出怕冷,还有别的症状吗?包括皮肤上的异常,也算。”
听她这么说,那女人忙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腰上和小肚子上的湿疹,给陈凝看:“你看,我这经常长湿疹,很痒。”
看到这里,陈凝已经完成了疹断,她转头看了眼正在做记录的周扬,问她:“患者脉细,舌质淡,阵发性汗出烘热且怕冷,有身痒和湿疹的情况,你说她这个病要怎么治?”
周扬努力想了想,但他还是想不出来到底用什么药方合适。平时背经典背医案时倒是挺顺利,真让他对着病人在短时间内说出子丑寅卯来,他脑子里就比较乱,一时半会抽不出正确的那根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