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咱们俩都不在医院,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去没去精神科?我得过去问问,他脸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可别再让人给抓了挠了。”
“行,那你去吧,去了监督他一下,让他把膏药抹了,免得留疤。”
周扬答应了一声,转头就推着车往六院员工宿舍的方向走。
他刚来六院上班的时候,在宿舍住过一阵子。那些住宿舍的人他都挺熟的,有不少人还跟他打过牌,聚过餐。所以他一过去,走到筒子楼的三楼,便被一个熟悉的年轻大夫叫住了。
“哎,大扬,你等一下。”
周扬站住脚,只当那人要跟他聊聊天,他就说:“我还有事,改天哥们再找你唠唠。”
那人却说:“我不是要找你聊天,我是想问问,你们中医科那个梅大夫到底怎么回事?他昨天回来的时候脸上就有伤,刚才我看着他眼角又青了一块。”
“他这一天天的干嘛呢?到处找人干仗啊?要不好好的,他怎么老有伤?”
“我说你小子交朋友注意点,别跟这种老跟人打架的人挨得太近…”
周扬一听急了,不让那人再说下去:“你胡说什么呢,梅大夫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一时半会我跟你解释不清楚,先不跟你说了,我过去看看。”
那人在他背后嘀咕着:“跟他说好话,怎么还不听呢?”
周扬急匆匆地往梅东来住的宿舍走,走到门口他便咚咚地敲门。
门上没挂锁,但里面一直没什么动静,也没人来开门。
他推了推门,没推开,他就知道,门肯定被人从里面插上插闩了。
这屋里只住了梅东来一个人,那肯定是他自己插的插闩。
他正打算再敲门,这时候门开了,梅东来面无表情、右眼角乌青地出现在门口,不耐烦地道:“你又来干什么?今天不用你洗衣服,也不用刷鞋。”
说完他就准备关门,周扬却往里一挤,在他关门之前挤了进去。
梅东来烦了,说:“哎,你进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周扬呲了呲牙花子,一脸肉疼地看着梅东来的脸。
头两次见到梅东来的时候,他感觉这家伙就像个高高在上、飘在云端里的仙人。
可现在这个仙人连着被人打了两次,在他心里是真的仙不起来了。
他多少有几分同情这家伙,又觉得有点好笑,便说道:“梅大夫,你今天是不是真的去精神科给精神病人看病去了?”
“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厉害了,我要是能有你这种肯牺牲和肯钻研的精神,我也会很厉害。”
梅东来心里一肚子火,他推了周扬一把,一个小擒拿手便把他按倒在床铺上,膝盖顶住周扬的腰,咬牙切齿地道:“长能耐了?敢在这儿讽刺我,我没法跟患者打架,他们动手我也得忍着,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第167章
第二天陈凝来上班, 此时梅东来和周扬都已经来了。
周扬仍低头在拖地,梅东来手里则举着一本书,挡住了脸。所以陈凝只当他在看书, 并没有打扰他,直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准备去打一壶热水。
周扬叫住她:“小陈大夫,热水我给你打好了, 你不用去了。这个点水房人多,怪挤的。”
陈凝便转身把水壶放回去, 顺势拍了下他的肩膀,说:“行, 谢了啊, ”
她手轻轻一拍就松开了, 周扬却吸了一口凉气, 让陈凝吃了一惊, 她回头问道:“怎么了,则才我没使劲吧?”
周扬看了眼梅东来,说:“没事, 跟你没关系。”
陈凝注意到了周扬的眼神, 随即她想起, 昨天她跟周扬回到六院以后,周扬说要去梅东来宿舍, 也不知道他去了之后梅东来怎么说的,俩人不会是闹别扭了吧?
她便问梅东来:“梅大夫,昨天你去精神科了吧, 怎么样?”
梅东来仍举着那本书,没什么情绪地说:“去了, 没遇到合适的病人,再说吧。”
陈凝见他不爱说话,她便重新坐回去。可这时周扬走了过去,一把将梅东来手里举着的书拔出来,说道:“你在这儿装什么呢?一会儿还有人来找你扎针,你就算装又能装到什么时候?”
梅东来把书从周扬手里抢回来,语气不善地道:“你是不是欠揍?昨天收拾你还没过瘾是吧?”
陈凝这才注意到梅东来眼角已变得青紫肿胀,因为眼周肿了,那只眼睛就变得小了点。本来是挺清新的长相,可这一肿就变成了大小眼。
虽然她觉得这时候笑他有点坏心眼,但她就是觉得这样的梅东来挺有喜感的。于是她抿着嘴露出笑意,说:“梅大夫,你昨天又碰着什么事了?”
周扬也在旁边说:“小陈大夫,你说他都这样了,我笑他两句没问题吧。这家伙可倒好,上手就打啊,差点把我胳膊给扭折了,手劲还挺大。”
陈凝笑道:“他们家是针灸世家,有家传的功夫,这样针灸的效果才会特别好。一般人打不过他的,你也不行。”
梅东来直接忽略了周扬,没好气地看了陈凝一眼,把那本书又举起来,懒洋洋地说:“没什么,就是患者发狂,没治成,人跑了。”
周扬把拖把放回去,说:“梅大夫,要不这么着,下回要是碰上你觉得有希望能治的病例,家属也愿意的话,你多叫几个人,比如我,比如常磊,都行。咱们都愿意帮你,这样人多一点,能把发狂的患者按住,省得他再动手打人,还不用怕他跑了,你说是吧。”
“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我体力比一般人要强的。常磊就更不用说了,他是骨科的,整天干的都是体力活,劲也挺大。”
这回梅东来没再跟他呛,顿了顿,然后说:“行,我考虑下,等碰到合适的,你们俩谁方便,就跟我一起过去看看。精神科那边我留话了,有需要他们可能会过来叫我。”
这时候患者陆续来了,陈凝便开始接诊。
梅东来没什么事,一直举着书,一页一页地翻看,直到上午九点多钟,季野的老领导郭所长来了,梅东来才把那本书放下。
郭所长来医院接受针灸治疗一直比较低调,并没有让小边开着吉普车过来,两人都是骑自行车来的。
他进来之后,很自然地往梅东来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看,便看到梅东来脸上带了伤。
最近来找陈凝看病的患者也多了起来,此时门口的长椅上就坐了好几个人,门里也有几个人等待叫号。
郭所长能看到梅东来脸上的伤,他们也都能看到。
这一看,有些患者和家属心里就暗暗嘀咕上了,有的人心想,这个大夫怎么让人给打了?不会是医术不行,把人治坏了,所以受到了报复吧?
或者这人是不是干了坏事,所以才会被打啊?
梅东来之前被指甲刮的伤痕还有浅浅的印子,没有完全恢复呢,这时又添上了新伤,来候诊的人看了,十有八/九都会想他这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一想就总觉得这大夫不大靠谱。
郭所长进来之后,本来要直接去帘子后面接受针灸治疗的,可他看到梅东来这样,他总要问一句,他就说:“梅大夫,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来医院闹事?”
梅东来摆摆手:“没事,就是一点小意外,磕的。”
郭所长可不信他这个说法,他自从接受梅东来的针灸治疗这后,不仅身上的疼痛感大幅度减轻,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所以梅东来要是碰到什么不好解决的事,他怎么都要过问一下。
他就说:“如果有什么事,可千万不要忍着,你们医院斜对面就是派出/所,他们要是不管,你跟我说也行。”
梅东来怎么能愿意跟别人说他被精神病人打了呢?可他要是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郭所长还不信。
他一时有些无语,这时陈凝却在旁边笑着跟郭所长说:“梅大夫最近在研究精神病人的治疗方法,他脸上的伤,是精神病人发病时弄的。你也知道,精神病人发病时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可梅大夫又不能跟精神病人动手,所以他就受伤了。”
郭所长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梅大夫可真有钻研精神,竟然还研究过精神病人的治疗,了不得。”
陈凝也点头道:“是挺厉害的,有点古代大医的风范。”
梅东来瞪大眼睛,眼神不善地瞪着陈凝,陈凝却一点都不怕他,脸上仍笑眯眯地,看得梅东来一阵牙痒。他真的适应不了别人这么夸他,夸得他浑身像长刺一样,哪儿都不自在。
这时郭所长却感叹地说了一句:“小陈你说得没错,医学能够进步,靠的就是他们这种人,大医精诚啊。梅大夫要没有这种精神,他的针灸水平也不会这么高,恐怕也没能力治好我这难治的老毛病。我就是他这精神的受益者。”
周围的患者和家属们听了,顿时对梅东来大为改观,看着他的眼神里全都带着佩服,觉得这年轻人应该很厉害。
梅东来:…
这时有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了起来,往屋里走了几步,客气地跟梅东来说:“这位大夫,看来你针灸技术真的很高,那你能帮你治治这腰吗?我腰扭伤半个月了,什么都干不了,走路都费劲。”
他这一开头,很快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也央求梅东来给他们扎针灸。
梅东来本来很佛系,平时没什么他特别感兴趣的患者,他就自己搞研究,现在好几个病人都围了上来,他就算不太爱出手,也不能说不给治吧。
他只好说:“你们先等一下吧,按顺序来。”
周扬在旁边看了,悄悄跟陈凝说:“今天梅大夫恐怕要忙了。”
陈凝笑了下,然后叫来下一位患者,那患者是位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多岁、
他过来之后,就一脸郁闷地坐下,跟陈凝说:“大夫,我是宋铁锋介绍过来的,他你还记得吧?他说你看病看得准,所以我就来了。”
宋铁锋?陈凝想起来了,他是市人武部部长,他爱人之前在402病房住院,就是长期腹泻不愈。
当时他特意请来了京市的专家,最后专家给出了灌肠治疗的建议,以调整患者体内的肠道菌群失调证,但是病人坚决不接受这种方案,最后就把她请去了。
这个时候他爱人已经快痊愈了,估计这两天就会出院。
陈凝听到这儿,便点了点头,说:“当然记得,他爱人现在应该还没出院吧?前天我去看过一次,恢复得还不错,估计没什么问题了。那你呢?是哪里不舒服?”
那男人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特别郁闷,他苦着脸说:“大夫,有些话其实我也不想说,因为说出来不那么好听。但这病把我折腾得太难受了,我怕不说出来,影响你给我看病,所以我还是得说。大夫你别不爱听就行。”
陈凝忙说:“不会的,医生每天接触的病情很杂,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只要是跟病情有关的,我也希望你能说实话。”
这时靠墙的长椅上坐了三个人,一女两男,门口也有人在听着这边的动静。
这男人的话勾起了好几个人的兴趣,他们也想听听,这人到底想说什么,有多不好听呢?
这些人正胡乱琢磨着,就听到那男人说:“大夫啊,我这病都得了有七八年了,不是什么大病吧,但也太烦人了你知道吗?就是我有时候想放屁,却放不出来,这个气排不出去,堵得可难受了。”
他话还没说完呢,门里门外偷听的几个人就笑了起来。
只有靠墙坐着的中年妇女不笑,她不但不笑,还烦燥地看了眼周围的人,似乎看谁都不顺眼。
周扬倒还憋得住,他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这种程度的问题还不会让他发笑。
陈凝脸上也没什么变化,见这患者的话被笑声打断,她就说:“还有什么症状?尽管说,你说得越详细越好。”
那男人不快地看着那几个发笑的人,不满地道:“你们笑啥笑,我说正经事儿呢,有那么好笑啊?”
那些人这才憋住笑,但仍竖起耳朵听着。
这时那男人才接着说:“我这整个前胸,包括胃这个地方,全都闷闷的,发胀,很不舒服。也不疼也不痒,就是不舒畅,有时打个嗝,那我就能舒服一点。但这个嗝也不容易打出来啊,有时候感到有嗝了,想着打出来能舒服点,可是总也打不出来。”
周扬在旁边听着,心想这人得的病会不会是气机不畅呢?如果用梳理气机的方法来治,会不会有效?
他正琢磨着,就听到陈凝又问那患者:“腹部呢,什么感觉?”
那男人连忙说:“肚子也胀,把肚子都撑大了,里边全是气,胀得厉害啊。摸起来也硬硬的,可是我吃饭真的不算多,就算饿的时候,那肚子也一样胀。七八年了一直这样,可太烦人了,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一天吃多少东西呢?”
陈凝点了点头,又问起了二便,那男人便说:“便不干,是软的,而且不怎么成形,肚子里整天有气在窜,你说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以前找过不少大夫了,给我开的药我吃了也没用啊。”
陈凝略一思索,让他把毛衣撩起来,贴身的衣服仍穿着,随后她伸手往他腹部按了按,发现他肚子虽然胀气厉害,显得肚子比较大,但不是很硬的那种,还是有软度的,便问他:“大夫给你开的有没有理气药?”
那男人听了,立刻点头:“有有,有两个大夫告诉我说我气机不畅,吃点理气药应该能好,可是我吃了没用啊?”
周扬:…难道他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