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年纪较小的妹妹说:“大姑,我以后也可以去上班赚钱,我赚钱会给你花的。”
中年妇女喉头一哽,将那小妹妹圈在怀里。
陈凝在旁边看着,心里不由得有些感叹这两个姑娘的命运,她们俩确实很不幸,不过现在能有这个姑姑收养照顾她们,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对于她们来说,算是柳暗花明。
看完病后,陈凝就站了起来,准备跟梅东来先回病房。他们来得匆忙,季深和他那战友还在415外面等着呢,所以她得赶紧回去。
她这一走,中年妇女也带着两个侄女走了。
苏副院长看了眼杨主任,说:“杨主任,你还去不去小陈大夫那儿?”
杨主任看了看表,说:“有点太晚了,我还得回一趟单位,就先不去她那儿了。”
他本来还想拜托苏副院长帮他留意一下这个患者的治疗情况,可是他怕苏副院长会打蛇随棍上,借着这个机会又跟他提拨经费的事,他就把这个念头收了回去。打算以后有时间,他自己抽空过来找陈凝问问。
精神科和中医科只差了一层楼,陈凝很快就回到了415,她一到门口,就看到季深和他那战友还在门外长椅上等着。她便朝他们俩招手,说:“先进来吧,刚才去得匆忙,让你们俩等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季深的老战友叫石威,他长得孔武有力,脸型微方,但说起话来倒是很和气。他见陈凝说得客气,连忙道:“这说明小陈大夫你医术很不错,所以来找你的人多。我们俩在这儿等着也是坐着,能累到哪儿去?”
陈凝笑着请他坐下,正要给他把脉,这时候一个戴着眼镜的老者走了进来,一进来就问陈凝:“小同志,你猜猜我是谁?”
陈凝疑惑抬头,感到这人有点眼熟。好象在哪儿见过,只是她一时不敢确定。
季深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这老人看上去有一股书卷气,像是个书生,不像是干粗活的。长得偏瘦,面容清癯。
陈凝看了他几眼,又看了看他旁边站着的中年女子,这一看,她就想起来了,这个老者应该是之前患了阴盛格阳之证的患者。当时他身体表面热得发烫,身上却穿着厚厚的棉衣,冷得发抖,如果在那时候用错药了,可能他就一命呜呼了。
现在她再看这个人,便发现这人已经变了很多。他身上穿的虽然还是棉衣,但没有以前那么厚,只是比普通年轻人厚了一点,也没有怕冷发抖的样子,面上也不见热烫的感觉,看来他恢复得不错。
因为这个患者在服药后一直没过来复诊,所以陈凝也一直不知道他的后续情况,现在看到了也就放心了。
她就说:“你是丘老师吧?我记得我当时给你开的是通脉四逆散,你服用之后效果怎么样?还行吗?”
听她这么说,老者旁边的女子噗嗤一笑,说:“这个药当然是好使的,不然他现在也不会是这样。”
“可就是有一点我们弄不明白,这个药方里为什么还要加上猪胆汁啊?你知道那东西有多苦吗?我爸喝药的时候,那脸都皱成一团了,可为了治病,不还是得喝吗?”
陈凝“哦”了一声,说:“丘老师属于极寒之证,需要服用极热之药来救急。在服用这种药的时候有时候需要加一些猪胆汁,或者人尿,起的是反佐的作用。就是想让这个药变得温和些,不至于伤到丘老师的身体。”
丘老师顿时觉得,猪胆汁似乎也没那么难喝了,跟人尿比,他还是更愿意接受猪胆汁。
石威在旁边听得好笑,便问道:“这个反佐是什么意思啊?我还真是头一回知道,人尿还能治病啊,真有意思。”
季深瞪了他一眼,说:“你这就是少见多怪了,连我都听说过,童子尿能治病。”
第178章
石威摆了摆手, 说:“行,你说得都对,我不跟你犟。不过我还是挺好奇的, 这个反佐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啥非得往药里加上猪胆汁或者人尿呢?”
说完之后,他笑着跟陈凝说:“我就是好奇,如果小陈大夫你觉得没必要跟我这大老粗解释这些,那就不说。”
陈凝笑了笑, 说:“这有什么不能解释的?我看丘老师可能也想知道。”
那老者便点了点头,说:“对, 我确实有点好奇。”
陈凝就给他们解释:“丘老师你这个病内里极寒,需要用极热之药来治, 但是极寒与极热骤然撞上的时候, 容易对你的身体造成很大冲击。”
“这个道理其实在生活中也是可以见到的, 比如咱们炒菜时用的锅, 如果把锅烧得很热很热, 甚至都烧红了,这种时候往锅里直接倒凉水,那锅子就有可能直接裂开了。”
她这么一说, 在场的人多少都有些明白了。丘老师恍然道:“你是怕服药的反应过于剧烈, 伤到我的身体, 才加这种药的吧?”
陈凝点头,说:“对, 给你开的是极热的药,而猪胆汁和人尿则是微凉的,往药里加这些东西, 就可以让药性缓一点,不至于那么强烈。这个就是反佐。”
石威连连说:“哦, 是这么回事,挺有道理的。”
陈凝则看向丘老师,问他:“你这次过来,是要复诊吗?”
丘老师摆了摆手,说:“我跟我女儿主要是想来看看你,专程表达下感谢。我现在身体倒没什么大碍了,以后如果有病,我会再来找你的。”
他这番话说完,他女儿便把手里拿着的尼龙袋兜子放到陈凝办公桌上。
她说:“我在百货公司上班,最近我们单位进了一批布料,职工可以优先购买,我就多买了一些。有些料子比较鲜艳,不适合我这个年龄段的。所以我就拿过来,给小陈大夫你用。”
陈凝看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兜子,知道里边的料子份量不轻。现在布料也是紧俏货,想买得抢,还得有足够的布票。
但她还是马上就拒绝道:“姐,你这么做可不行,给人看病是我的工作,怎么能收你的东西?这个规章制度也是不允许的。”
说实在的,病人的心意陈凝自然得领,但这东西她要真是收了,那就是给人留下话柄了。
丘老师父女俩明显不甘心,还要把东西留下,季深见他们推推拉拉地不甘心放弃,都替陈凝累得慌,他就说:“送东西不合适,如果你们非要表达感谢,可以送一面锦旗,这个没什么问题。”
他这句话可提醒丘老师了,他连忙跟他女儿说:“那咱们就送锦旗,回头你去订一下,得做个大的。”
陈凝一听,连忙又劝道:“丘老师,可千万别做太大啊,小的就行。您的心意我真的领了,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丘老师点了点头,看上去像是答应了,可他们父女俩走了之后,石威却说:“我看他们不一定能听进去,回头说不定真给弄个大的锦旗过来,哈哈…”
季深捶了他一拳头:“你还笑呢,有意思吗?”
“有意思,有意思。”石威继续笑了两声,才收回笑意,老老实实地坐在陈凝斜对面,等着她给他切脉。
陈凝无奈垂下眼睑,给石威切过脉之后就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石威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就这地方,疼得厉害,突然就疼起来了,说不清怎么回事。”
陈凝切脉时已看出了问题,听他这么说,还是做了详细的问诊和舌诊,都看完之后,她就说:“你最近生气了吗?”
石威一愣,随后他说:“对,最近挺上火的,训练不顺利,总跟底下人发脾气。我这个病不会是气出来的吧?”
陈凝点了下头,说:“算是有点关系吧,听说过‘气得肝疼’这句话吗?你这个就算是。”
石威惊讶地张着嘴,愕然道:“原来还真有这种病?这怎么说的,生个气还气出病来了?”
陈凝坦白地道:“那当然,很多病都是从气上得的。不过你这个病还算简单,属于急症,用芍药甘草汤就行。这个药可以用来柔肝止痛,效果很不错的。”
石威连声表示叹服,等陈凝给他开完药之后,他一看,药方上总共就两味药,他虽觉得惊奇,但并没有提出异议。
陈凝把他们俩送走之后,没过多久,就到了下班时间。
第二天,卫生局的杨主任又来了一趟六院,这一回他过来,是正式通知医院领导陈凝被医疗选中的事。
不过他暂时不想见到苏副院长,就直接去了韩院长的办公室,打算把这事儿先跟他说了,再请他通知中医科和陈凝。
他一直觉得六院的韩院长比较佛性,不怎么爱跟人争抢,所以他去的时候并不担心韩院长跟他提经费的事。
到了之后,略一寒暄,他就跟韩院长说到陈凝的事情,韩院长安静地听着,笑呵呵地给他倒了茶。
等他品了一会儿茶之后,韩院长才慢条斯理地跟他说:“杨主任,咱们六院的人都想办好这个医院,现在中医科和其他科室都在努力提高自身水平哪。我这个做院长的,看着底下人这么努力,也有点坐不住,想支持支持他们。”
杨主任狐疑地抬起头,放下手里的茶缸,忽然产生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然,韩院长接着又说道:“可是我又不接触具体业务,想帮也是有心无力。但我觉得咱们医院这个设施和设备是真的有点落伍了,跟金秋医院差了一截哈。所以我就想问问,咱们局里能不能好好考虑下苏副院长的拨款申请,早点批下来,好让咱们医院的改造和提升工作能早点提上日程啊?”
“这样受益的可不只是咱们医院的职工,受益更多的是附近来看病的老百姓啊。”
杨主任一脸呆滞,一时不敢相信,一向佛系的韩院长也变了,变得跟那个苏副院长一样学会争抢了。
他忽然觉得,这一趟他就不该来,要是下次再有事,一定得换个人,反正他轻易是不会来了。
想到这里,他急忙站起来,假装没听清韩院长的话,说:“韩院长,我还有点事,得赶紧走了,回见。”
韩院长在他后边说:“行,那你慢走哈,改天我到局里请你吃饭。”
杨主任心想,你们的饭是那么好吃的吗?跟鸿门宴有什么区别?
他连应都没应,迅速带上门离开了六院。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底。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有几股寒潮分别从东北和西北方向向南方移动,很快波及到了全国,临川也未能幸免。
城区的气温在经历过断崖似的降温之后,刚有所缓解,就会再来一股寒潮。气温变化剧烈的后果就是感冒病人急速增加起来,陈凝他们也要比平时忙了不少。
这一天,因为来看病的人实在是太多,陈凝跟其他同事一样,加了个班,直到七点左右才下班回家。
这时候外面天已经擦黑了,周扬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便坚持骑车送她回去。
正好常磊也跟他们顺路,于是几个人便一起往推着车从医院走了出来。
不过他们刚骑出医院不到两百米,就碰到季野顶着风从马路对面骑过来。
周扬远远看到了,连忙叫住陈凝:“小陈大夫,看来不用我跟常磊送你回去了,你爱人过来了,估计是来接你的。”
陈凝这时也看到了季野,她便把车子停在路边,等着季野过来。
季野到了之后,长腿一撑,站在陈凝身边说:“我刚到家不久,奶奶说你这么晚还没回家。知道你在加班,但还是不放心,让我过来接。”
“走吧,咱们先回家。”
说着,他伸手把陈凝脖子上系的围脖系紧了,只露出来两只眼睛和脑奔儿,这才满意。
常磊在旁边沉默不语,周扬却笑呵呵地说:“小陈大夫,快跟你爱人回家吧,冻坏了你爱人要心疼了。”
陈凝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周扬根本不当回事,哈哈笑了两声,就跟常磊说:“咱们俩先走,不用管他们了。”
常磊嗯了声,跟着周扬一起走了。
他们俩走了之后,陈凝看了一眼季野,便皱了下眉头,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刚说完,季野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竟是真的感冒了。
季野身体一向很好,自从陈凝认识他之后,还没见过他生病。
但陈凝却知道,像他这样极少生病的人,有时候一旦生起病来,却会比较严重。
这时季野打完了喷嚏,长腿迈上脚踏板,准备回家。
两个人还在大马路上,陈凝也不想在这种地方一边挨冻一边说话,便快速上车跟季野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季老太太就等在门口。一看到人,就给他们倒了两杯水,说:“最近天儿可冷了,你俩都冻坏了吧,快喝点热水暖暖。”
季婉也给他们俩拿了凳子,放到炉子旁边,让他们俩烤火。
陈凝摘下毛线手套,伸出手在炉子上面暖了暖,等手上的感觉恢复如常,不那么冰了,她就伸手碰了碰季野的额头,这一碰,陈凝就吃了一惊,说:“好烫,你这个温度挺高啊。”
季老太太连忙放下手里的毛线球,惊讶地说:“怎么了这是,季野发烧了?”
季婉也站了起来,她还真没察觉季野发烧了,因为季野从单位回家之后,进屋瞧了一眼,见陈凝没回家就直接去了六院接人。
刚才他们俩进来的时候,她倒是看到季野脸上发红了,但她以为那是被冷风吹出来的。
哪能想到,季野居然会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