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俩看着那沓钱,都沉默了片刻。经历过这么多挫折,他们都很清楚钱有多重要。没有钱人活着真是太难了。
陈凝一次送给他们这么多钱,这里边的厚重的心意又热又烫,烫得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心里酸酸的。
宋怀瑾默默把钱接了过去,说:“我知道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说着,他就穿上外边的军大衣,戴上棉帽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陈凝回到卫生院,先回了一趟宿舍。她先把宋晏池给她的东西藏好,又锁上门,才去了卫生院崔院长给她准备的办公室。
刚走到通向办公室的走廊上,她就发现,走廊上的人比上午还要多,看起来她下午又要忙了。
这时那些从各个村赶过来的老百姓也有人看到了她,有胆子大的便主动朝她招手,跟她打招呼。
陈凝快步走过去,上午那小护士便走进来,客气地问她:“陈大夫,现在就开始吗?”
陈凝穿好白大褂,点了点头:“嗯,开始叫号吧。”
小护士便转头走了办公室,喊了个病人进来。
陈凝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发现那病人是被别人架着走进来的,他虽然穿着大棉袄,但他的肚子仍然鼓鼓的,跟他瘦削的脸很不相衬。
陈凝一看这人连走路都吃力,便说:“把他扶到这边,让他躺着。”
扶着患者的一个男人却说:“大夫,不行啊,他不能躺。他连睡觉都得坐着睡,一躺就心慌。”
第194章
那个病人喘得厉害, 还不时咳嗽着,这声音把路过的卫生院崔院长都给吸引过来了。
崔院长走进来,看到那病人时, 明显愣了一下,他心想这些人怎么把这么严重的病号送到这儿来了?
这女大夫虽然这么年轻,但从她上午的表现来看,她的医术确实不错。而且她也不是来混日子来的, 让崔院长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可这个人的病是真的很严重,送到这儿来, 这不是让这姑娘为难吗?
但他也不好在这时候让人把那病人带走,来都来了, 哪儿有不让人看病的道理?
想到这儿, 他就多少有些为难, 主动跟陈凝介绍, 说:“汪有财他这是老毛病了, 咳嗽了好几年,痰多。后来还得了这个怪病,睡觉时不能躺, 一躺就心慌气急, 感觉像要死了一样。县城也去过了, 大夫治不了,更不用提我们这个卫生院了。”
崔院长这是在跟陈凝暗示, 也是在给她找台阶,这样就算陈凝说她也治不了,那也没什么跌份的。
但陈凝竟出乎他意料地说:“还是先看看吧, 很多时候,所谓的怪病只不过是没找到病因而已。如果找到了, 那就不算怪病了。”
崔院长听她这么说,他也就不拦了,他倒想看看,这个姓陈的女大夫到底会怎么看。
此时那病人已被家属扶到诊疗床上坐着,他仍然咳喘着。陈凝过去给他把脉,这一把就看出异常。
这个人脉沉迟,但脉相极不明显,几乎把不出来。
之所以会这样,她感觉并不是因为他身体特衰弱,而是因为他体内痰饮过重,以至于蒙住了脉,让大夫把脉的难度大增。
陈凝便问那病人:“都哪里不舒服?”
病人指着自己的头和两肋:“头疼,这两边也疼。”
“还有喘气费劲,没力气。”陈凝这时也看出来他喘气费劲了,但她隐隐觉得,患者这个气短,应该不是气虚,反而像是邪气堵塞所致的。那就不能按气虚的方法来治,像党参黄芪应该就不合适了。
有些人一旦气短乏力,就觉得身体虚了,该吃补药,比如党参黄芪,也不管对不对证就吃。结果补多了,就产生了壅滞,身体本来还有空儿,现在都堵上了,这样病人身体反而更差更虚。所以补药也不能随便乱吃。
门外很多人都听说过汪有财这个怪病,而且他们还知道,汪有财全身上下哪儿都有毛病,还不能躺下睡觉。
他这一身病,不知道难住了多少大夫,现在方圆十几里的大夫一看到汪有财就想躲。
谁都不想给他看,就因为他毛病太多了,有咳喘、两肋疼、有时候还有吐泻,还有头痛,肚子也比一般人大,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病,从哪下手啊?
想到这些,走廊里的老百姓都觉得这真是让这大夫为难了,人家还这么年轻,就来了这么难的病号,这可咋办?
汪有财的家人现在也不求陈凝真的就能治,他们只求陈凝肯给看一看,别再直接把人请走就行。
这时陈凝显然没有赶人的意思,她走过来,跟那病人说:“你躺下很难受是吗?但我没有看到,有些问题还无法确定。现在你能不能试着躺一下,也不用躺在底,感到不舒服了,就动动手指或者说话,大家伙马上就把你扶起来。”
病人虽然不想躺,但他很愿意配合大夫,就盼着城里来的大夫能跟别的大夫不一样。
他便抓着家属的胳膊一点一点往下躺,在他肩膀还没挨到床单的时候,他就惊叫出声,说:“不行,快扶我起来,我心好慌,受不了了,感觉刚才像要死了一样。”
家属赶紧把他扶了起来,让他坐好。结果他一坐起来,刚才那满脸的惶急和恐怖居然就消失了,好象刚才的一切没发生过一样。
“这什么病啊?也太怪了。”
“就是,这换谁都不知道该咋治吧?”
“是挺愁人的,一看就特别麻烦。”周围的议论声传到汪有财家人耳中,他们心里多少有点不高兴,就怕那大夫听到了,又不愿意给他们家汪有财看了。
可就在这时,陈凝忽然问他们:“患者大小便情况如何,多还是少?”
家属怔了几下,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有的家属显然不清楚这个情况,但有个人想了下,然后就说:“好象很少看到他去厕所,就是少吧。要不我问问他。”
随后那家属低头去问汪有财,汪有财有气无力的,还要咳喘,说话挺费力气,只挤出几个字:“都很少,比平时少多了。”
陈凝平静的点了点头,面上没有半点胆怯或者慌张的神色,这种沉静竟似乎带着一种无形的感染力,莫名地让办公室外观望的人平静了一些。
有些人便想着,或许人家大夫见这种病,真知道怎么治呢。金彩凤不是说了吗?这姑娘在临川那边名气很大的。
众人暗暗猜疑着,这时陈凝想了想就说:“他这个病,看着确实怪,但我觉得,可能就是悬饮。”
悬什么?什么饮?
这个词对于在场的人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别说是他们,就连卫生院崔院长都不太清楚。
陈凝看出来他们都满面疑惑,就简单解释道:“他身上的病看着很多,其实都跟水饮有关,水饮为病,会在体内到处跑,水饮上攻于头就会导致头疼,冲于胃就会产生呕吐呃逆的现象。”
“患者能坐不能躺这种情况,属于严重的一种水饮病。他这是水饮入肺,使肺泡里充水,于是这水饮就悬在体内上焦,如同悬在空中一样,所以有个专门的词,就叫悬饮。”
周围的人听到了,隐约明白了几分,虽然还不知道怎么治,但在场的人大概也知道了,汪有财这个病其实也不是什么怪病,就是病因不太好找而已。看那大夫的意思,她居然会治?
这时那俩家属也听到了,有个家属忙问道:“大夫,那什么水饮还有悬饮的,咱们也听不明白。咱们就想知道有财这病能不能治,该咋治?”
陈凝看了他们一眼,说:“可以试一下。”
接着,她低头开始写药方,很快她就写好了四味药,前三味药的药量是相等的,分别是甘遂、大戟和芫花,最后一味则是药食两用的大枣。
她把纸递给崔院长,说:“院长,麻烦药房那边先把前边这三味药磨成粉。一定要等量,比例上不能有偏差,磨完后我要检查一下,再混一起。大枣用十个肥厚的,不用磨,单独用300毫升的水来煮,煮剩一半水,然后和粉末都拿过来,我这边必须要看着病人服用。服药期间,患者不可以回家,就在医院待着。但必须得给他找个离厕所近的地方,还得在他身边备个痰盂。”
陈凝在说到熬药过程的时候,周围的人兴趣并不大,可说到后边,众人的兴趣就被挑起来了。
为啥服个药还非得留在医院?为啥得待在离厕所近的地方,还得备个痰盂。
谁还没吃过药了,可谁又听说过这么吃药的?
崔院长听她这么说,想起来了,他便惊讶地问道:“你开的是十枣汤?这个药真能用吗?会不会太猛了点?”
陈凝却摇头:“如果是虚人,确实比较猛,这种情况可以选择替代性的药。”
“但这位患者虽然病多,但他素体康健,气短乏力并不是因为气虚,而是因为体内有壅滞,所以我觉得他还是受得住这药力的。”
“而且这个药也只是今天吃,等他上吐下泻个五六回,六七回的,把水饮痰饮排出去了,就不用再吃了。”
这回崔院长没有拦她,就说:“好吧,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我这就叫人去安排磨药粉,煎大枣。”
至于家属和汪有财本人,再没什么异议,大夫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就怕不听话回头大夫又不管了。
其他患者抓过药之后,都是拿了药自己回家煎,只是汪有财一家人被留下来,护士把他们带到了离医院门口最近的一个房间。
没办法,这时候乡下卫生院可没有室内厕所,更没有抽水马桶这种东西,大家都在外边墙角建厕所。
所以护士只能把汪有财带到这个房间,更近的就没有了。至于痰盂倒是简单,病房里就有。
药粉很快就送来了,陈凝检查过后,确认无误,才把那些药粉拌匀了。
她接下来又给三个患者看病之后,药房那边才把熬好的枣汤送过来。
陈凝便用很小的匙子,给患者盛出3克药粉,再把这药粉倒到枣汤里,让家属喂汪有财喝下去。
喝药过程很顺利,汪有财一喝完,陈凝就告诉他:“大约半个小时后,你肚子里可能会轰隆隆响,就像打雷一样。到时候你得赶紧去厕所,让家属陪你去,因为你没力气,他们得扶着点。”
“至于那痰盂,就放前边,想吐直接就往里吐。”
门口的百姓们有不少人听到了,心想这什么药啊,这么霸道,吃完了还上吐下泻的?
家属有点担心,但不敢问,倒是陈凝主动解释了一句:“十枣汤这副药就是逐水剂,药性强,但逐水效果好,上吐下泻就是把没用的水排出来。吃完药当天就有明显效果。”
她这边还忙着,没再解释别的。但患者家属没再问,他们重新扶着汪有财去了距离门口最近的房间。
大约半小时之后,有人便冲到陈凝门口跟他说:“大夫,刚才我看到汪有财往厕所那边跑了,他肚子里轰轰的,声音真大,确实像打雷一样。”
他这一说,陈凝还没什么反应,倒是有好几个看完病的人来了兴趣,那几个就说:“走走,咱们过去看看。”
崔院长朝着他们喊了一声:“你们看完病就赶紧走,老在这儿堵着干什么,没看这儿挤吗?”
那几个客气地答应了,然后他们就走了出去,但他们没走远,都站在离离厕所不远的空地上,准备等汪有财出来之后问问情况。
过了没多久,汪有财就被人架着出现在众人视野中,那些人正待问话,就听到汪有财虚弱地说:“这药真狠,上吐下泻的,不过泻完了还真舒服了一点。”
他倒是精神了一点,家属来回跟着他跑,却有些累了,有个家属便说:“这都跑两回了,大夫说五六回或者六七回就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其他人也说不清楚,汪有财本人却第一个表态,他说:“我觉得应该能有用。”
家属见他说话时还在喘,忙打断他的话,说:“行了,你可别说了,先回去歇会,行不行的,等再过俩点就知道了。”
几个人说话间就重新走回了卫生院那一排平房里边,但他们刚要进屋,就看到走廊另一侧一个矮胖的男大夫奔了出来,他直奔另外两个大夫办公室,一冲到门口就跟那俩大夫高声说:“刚才来了个危重病号,是板状腹。你们俩都过来。一起去看看。”
第195章
那矮胖的大夫就是钱大夫, 他刚见到陈凝时做过自我介绍,说他有个绰号叫钱冬瓜。他是西医消化科的大夫,和石大夫都是临川第二人民医院的。
这次来找他的病人一进办公室他就感觉到这个人病的很重。检查过后他就看出来, 这个中年男人腹部如同木板一样僵直着,摸上去很硬,这是很明显的板状腹。
这种板状腹经常出现在一些急腹症患者中,像急性胰腺炎、急性胆囊炎、急性胆管炎或者肠梗阻以及胃穿孔都有可能出现, 这一出现就是危证啊。
如果病人是来大医院看病的,这时候一般都会尽快给他安排手术。偏远地方条件受限, 很多人得了这种急症还是会找中医治。但能不能治好,那就很考验中医的水平了。因为这种病不能拖, 应对不当, 是会出人命的。
方家寨公社卫生院这边不具备手术条件, 要想做手术, 最差也得送到县医院。现在病人状况不好, 交通又很不方便,路上积雪还没有完全清除,要想把患者马上送到上一级医院接受手术治疗是很不现实的。
钱大夫自己应付不了这样的情况, 他只好把陈凝和石大夫都叫了过来。他觉得三个人凑一起, 或许能想出合适的办法来。
卫生院崔院长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 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他到的时候,陈凝和石大夫刚进门。门外走廊仍然还有不少患者在等着他们看病呢, 但现在那几个大夫全都没空,都围在那个烦燥不安的患者旁边。
崔院长走得稍近了一点,就看到那患者满头大汗, 气短气促,烦躁地拍着床沿, 哼哼着,看上去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