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陆门口,她就看到有个男人穿着旧旧的浅绿色短领棉袄,正弯着腰把院子里的雪往院往扬。
从这人的身形来看,肯定不是宋怀民,因为他比宋怀民长得要壮实一些。
这时门开了,宋怀民端着一个盆从门里走了出来,看到陈凝,他忙冲她招手:“你来了?快进来,外边冷。”
那男青年闻声转过头来,盯着陈凝看了好几眼,眼里的惊讶一闪而逝。
陈凝这时也看清了他那张脸,他不只身板要比宋怀民宽一点,长相也比宋怀民粗犷一些,但跟宋怀民还是有五分相像。
这时宋怀民撞了那男青年一下,说:“大哥,愣着干什么?小妹来了,怎么不跟她说话呢?”
第193章
宋怀瑾的眼神落在陈凝身上, 停留了片刻,便移了开去,他性格没有宋怀民那么活泼, 只跟陈凝点了点头,说:“你来了?进去吧,爸在等你。”
说着,他就把挡在陈凝脚旁边的铁锹拿到一边, 转过身在前边带路,给她打开了门。
陈凝进去之后, 看到宋晏池正坐在小炕上,手里拿着一个黑色斑驳的小木盒。那盒子表面坑坑洼洼的, 似乎被谁用工具砸过, 还掉了漆, 看上去旧旧的, 也不知道宋晏池看得那么入神是为了什么。
在炕沿上还摆着一帘子包好的饺子, 看上去刚包好不久,皮还没有发硬。
看到陈凝进来,宋晏池就告诉俩儿子:“你俩先出去一下, 一个烧火准备煮饺子, 另一个注意门外的动静, 要是有人来了,就咳嗽几声。”
宋怀民笑吟吟地看了眼陈凝, 说:“表妹,你跟爸先说会儿话,我跟我大哥出去了, 有事喊我们。”
宋怀瑾没说什么,先走出去拿柴禾烧火。宋怀民则站在门口观望, 看起来像是在望风一样。
陈凝不禁纳闷起来,她就问道:“大舅,怎么还神神秘秘的,什么事啊?”
宋晏池和气地招手让她坐过去,把那盒子推到她面前,说:“这盒子是你妈小时候玩过的东西,你姥走之前交待过,如果找到你妈,要把留给她的东西都给她。这只是其中一件,其他东西暂时不在这儿,等以后方便再去拿。”
“现在你妈既然不在了,那这盒子就先给你。”
陈凝心里特别奇怪,她想着她大舅既然这样郑而重之地把盒子交到她手,那是不是说明里边的东西挺重要的?
这盒子有成年男人手掌张开时那么大,接近正方体,看上去很破,一点都不起眼,丢在角落里都没人会注意。
陈凝疑惑地把盒子接过来,随后她就发现,这小小的盒子上方还有一个铜卡扣。当然这时候那卡扣上已经生了锈,本身的铜色都看不清楚了。
宋晏池告诉她:“打开看看。”说这话时,他似乎隐隐带着点期盼。
这就让陈凝更加奇怪了,这里面要是没点特别的东西,他肯定不会这样。
陈凝便伸手把卡扣打开,随后她就发现这盒子里放着古时候用的数枚铜钱。这时候这种铜钱在农村并不少见,很多人家都有。除了给小孩做键子,对老百姓来说这钱也没别的用途。因为铜钱分散,有些铜钱多的人家就会找个盒子装上。
陈凝伸手捞出一把,观察着这些铜钱,随后她就发现,这些铜钱大都是清代晚期所制的,并不稀奇。
她舅特意给她盒子,总不能就是为了给她这时候很常见的铜钱吧?
这时宋晏池出声提醒了她一句:“再好好看看,除了铜钱还有什么?”
陈凝就伸手把那把铜钱全都掏了出来,略数了数,估计得有三四十枚的样子。这时盒子已经见底了,却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东西,除了盒子原木色的四壁和底层。
她观察着那底层,忽然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盒子外壁高达10厘米左右,可盒子内壁从顶部到底才仅仅有6厘米左右,盒底也是木头做的,再怎么厚,也不至于厚达4厘米吧!
有夹层?
她想到刚才宋晏池略带期待的眼神,脑子里灵光一现,便想到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她便把那盒子举起来,仔细观察了一圈,又用手指在盒子各个边角轻抚着。没过多久,竟真的让她在顶端四壁上方摸到了有接口的地方。要不是她手感好,还真摸不出来。
宋晏池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他脸上终于出现笑意,说:“找得还挺快,既然找到了,就把上边那一层拿下来吧。”
陈凝狐疑地用手指把上层的空盒子抠了出来,随后她就看到,底下真的有夹层,那夹层里放着个用黄色软布包裹的东西。
她小心地把那东西拿出来,托在掌心里,这一托她就猜到了,宋晏池给她看的是个镯子。
这时宋晏池跟她说:“打开看看吧,以前你姥给你妈留了不少好东西。我现在情况不大好,很多东西不方便带在身上。这个镯子倒是好藏,放这盒子里也不起眼,我就带在身边,算是个念想,没想到还能碰上你。”
“现在你妈不在了,既然你来了,那这东西你就拿着,反正放我这儿也没用。回头你注意收好,暂时别让外人看到。”
陈凝心里多少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宋晏池还留了后手。听他的意思,他手里应该还有不少好东西,都让他藏了起来。
那宋家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呢?她知道很多底蕴深厚的人家,祖上都传下来不少好东西,也不知道宋家是不是这样的情况。
现在整个事情的走向跟她想的都不一样,她抿了抿唇,压下诧异的心情,把那几层软布打开,随后她就看到了一个绿色飘花的镯子。
那镯子不是圆镯,也不是宽条或者贵妃镯,而是民/国时期比较流行的麻花镯。
季野之前就想到信托商店里给她买个品相好的麻花镯,只是一直没碰上看得上眼的。
宋晏池和蔼地告诉她:“这是翡翠镯子,质地还不错,你戴着一定好看。现在形势还不太好,你先收着。哪天这世道说不定就变了,到那时候,说不定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戴着这镯子出门呢。”
陈凝不会看翡翠的种水,但她看得出来,这翡翠很清透,具体是冰种还是糯种,她还看不出来。但她能感觉出来,这镯子绝对不差。
她低着头,手指在镯子纹路上轻抚了几下,随后她把那镯子戴到自己手上,扬起手腕给宋晏池看:“我戴上了,你看怎么样?”
宋晏池看着那镯子套在她皎白的腕上,面上难得露出久违的笑意,点头道:“不错,挺好看的。”
这时,宋怀民走了进来,说:“没人过来,放心吧,水开了,我把饺子端过去。”
随后他就看到他爸脸上的笑,他顿时露出见了鬼似的神情,说:“哎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咱爸笑一下,不容易啊。大哥,你来看看,咱爸笑得跟什么似的。”
宋怀瑾竟真的好奇地探头看过来,果然也看到了他爸脸上的笑意。不过他没像他弟那样少见多怪,直接把那一帘饺子接过去,说:“叫你在门口守着,你跑进来干嘛?”
宋晏池也瞪了小儿子一眼,说:“还以为你长大了,有个大人样呢。还不去看着点?”
宋怀民只好又回到门口,重新开始了望风工作。
陈凝见了,忙把镯子从腕上拿下来,重新放到盒子底层,又把上边那一层放了回去,铜钱也都放好,盒盖一盖,这盒子就又恢复成了之前不起眼的模样。
陈凝以为这事到这儿就算完了,哪曾想,宋晏池竟又把炕头上随意摆放的一个旧旧的算盘丢到她面前,再一次露出笑意,跟陈凝说:“这个也给你,先好好收着。等你回家,周围没人了,再好好琢磨琢磨这东西。”
陈凝愕然接过算盘,拿在手中颠来倒去地看了好几遍,心想这不就是个算盘吗?无论是算盘的框架和算盘珠子,都不可能有夹层存在吧?
看来看去,她也没看出来这算盘到底有什么门道。宋晏池稳稳地坐在旁边,看着她打量算盘的样子,眼中笑意微现,随后又把那笑意收了起来。
直到宋怀瑾把饺子都煮好了,陈凝也没看出来这个算盘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她无奈地说:“大舅,你这是在跟我玩猜谜语啊?就不能直接告诉我?”
宋晏池竟果断摇头:“不能,你慢慢琢磨吧,直接告诉你就没意思了。”
宋怀瑾和宋怀民这时已经都走了进来,一个人拿了两盆饺子。宋怀瑾看了一眼算盘,呲笑了一声,似乎觉得他爸这个把戏挺无聊的,跟哄小孩一样,他不到十岁就不愿意跟他爸玩这个了。
宋怀民见陈凝眉头微皱,感觉好笑,就跟她说:“我爸没骗你,这算盘你可别随便扔了。慢慢玩,反正它也不会烂。”
陈凝一看这哥俩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也明白这算盘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们就是不打算告诉她。
她想了想,就问道:“算盘的料子是不是比较特别啊?”
宋怀民嘿嘿一笑,摇头道:“不,算盘珠子就是松木做的,很普通。”
陈凝见他那促狭的样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想他不说就算了。
这时宋怀瑾已经给陈凝往一个粗瓷碗里倒好了酱油,又问陈凝:“你吃蒜吗?吃的话我给你加点。桌上还有醋,喜欢自己加。”
陈凝就让他加了点蒜末,自己往酱油里倒了点醋,便开始蘸着酱料吃起饺子来。
饺子是白菜馅的,里边的肉很少,但味道还不错。陈凝忙了半天,确实饿了,便吃了一大半盘子。
宋家人吃饭时不怎么说话,饭桌上挺安静的,但气氛挺和谐。陈凝不见外,宋家几口人也不是拘谨的性子,话虽不多,相处得却也自然。
陈凝和宋晏池没吃完的饺子最后都让那哥俩给吃了,陈凝知道,这饺子肉虽然很少,但对他们来说,现在也算是一顿难得的美食了。
这时候农村一般都是两顿饭,中午是不吃饭的,他们选择在这时候吃饺子,恐怕就是知道她会来,特意准备的吧。
陈凝吃饱了之后,把药交给宋怀民,看着下午工作时间也快到了,就跟宋怀民说:“下午两点左右开始煎就行,到时候一定要先煎附子,详细的步骤我都写在纸上了,你照着做就行。等我给那些人看完病,大概五点半左右,我再过来,亲自看着大舅把药吃了,确定没事我再回去。”
宋怀民正要答应,宋晏池却跟陈凝说:“一会儿回去之后你就不用过来了,等完成援助任务,你就跟车回家吧。”
“怀民上次去找你,事先都没跟我说一声,真是太冒失了。我现在的情况挺敏感的,你跟我来往多了不行。你能来看我一趟,给我看病,我已经很高兴了。反正我这边也没什么事,有怀瑾和怀民照顾着呢,你不用担心,真不用老过来。”
“大舅一定会好好的,以后还得给你补上嫁妆呢。”
陈凝心里泛酸,但她没说别的,点了点头,答应了,说:“行,那晚上你服药时让表哥看着你。这种药方我开过不少回了,应该没什么问题。等我临走时再过来看看你,到时候再根据你身体的情况重新给你调整下药方吧。”
说到这儿,她也想不出什么完美的措辞了,就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卷钱,塞到宋晏池手里,说:“我现在手里不缺钱,这钱你拿着,这是我跟季野的心意。你要是不收,我走了之后也不安心。”
这回宋晏池竟没拒绝,把那钱接了过去,略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钱不少。
看样子,陈凝来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估计就是要给他送钱,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吧。
陈凝见他肯收,终于放了点心,说:“现在天冷,多少买点煤吧,别的地方该买也买点,如果你把身体熬坏了,以后谁给我补嫁妆?”
宋晏池见她老记着这事,不禁又笑了,说:“行,我记住了,这个嫁妆我一定得给你补上,不能让我们宋家的大姑娘嫁得委屈。”
陈凝笑了两下,随后她鼻子一抽,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几串,跟宋晏池说:“反正你得记住了。”
随后她拿着装有算盘和木盒的尼龙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宋晏池所住的小院。
人刚走到院外不远的土路上,她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她使劲吸了下鼻子,狠狠把眼泪擦掉,带着这股狠劲,回了卫生院。
她一走,宋怀民就跟他爸说:“爸,现在公社和村里这边对你都还不错,看你走路不行,还特意给你安排了会计的活。你用得着这么狠心,直接就不让她来了?”
“她大老远地跑过来,不就是为了看你吗?你是不是有点太小心了?”
宋晏池面色沉了下来,声音里带出几分严厉,跟小儿子说:“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
“咱们是什么事儿都碰上过,再难的坎都走了过来,可咱们不该给她带去风险。最近你们俩也别往卫生院那边跑,别人要是问起怀民和她的关系,就说你认错人了,咱家没这亲戚,就是长得像,一定要咬死这件事。”
“如果你尹叔叔那边能把事情办妥了,咱们家能顺利平反,到那时候,咱们再正大光明去找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宋怀民挠了挠脑袋,再想想他们家这些年乍起乍落的经历。就觉得,或许他爸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这事是他做得欠考虑了。
他一时就有些担心,说:“那这事儿不会给表妹带去不好的影响吧?”
宋晏池想了想说:“咱们现在跟她少来往就是了,谁问都不承认是亲戚。她嫁的那户人家也有点能耐,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他们应该护得住她。”
宋怀民本来还想去一趟卫生院,看看陈凝给周围的老百姓治病的情况,现在他听了他爸这一番警告,他也不敢去了。
他便搓了搓脸,闷坐在炕头上,问他爸:“爸,你藏老家那些东西没问题吧?”
宋晏池有点累了,他很容易疲劳,这时正闭目养神,听到他儿子问,他就说:“有人帮我守着,问题不大。”
这时宋怀瑾已经把厨房都收拾好了,他洗干净手上的灰,见这边没什么事了,就跟宋晏池说:“爸,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妈一个人在家时间长了我不放心,我得早点走。”
宋晏池点了点头,把陈凝塞给他的那包钱打开,点了一遍,就发现,这些钱有零有整,很方便使用,加起来正好是五十块钱。
很明显,他这外甥女怕他日子过得太难,在来之前就把这些钱准备好了。
他抿了抿唇,从那沓钱里拿出一部分,说:“这钱是你表妹一番心意,咱们就先用着,以后就算我起不来了,你俩只要有一个人能起来,都不要忘了跟你表妹守望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