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宋怀民担心他身体是不是出问题,便伸手在他爸鼻子下边探了探,发现他爸呼吸平稳,面色也没什么不对,这才放下心来。
他赶紧起来烧热水做饭,等爷俩都起来收拾好,宋怀民就拿着他们俩整理好的册子走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宋怀民回来了,宋晏池一看到他,便问道:“怎么样了,大队部那边的人怎么说?”
宋怀民压低声音,说:“他们说这事有点严重,得向上级汇报。当时大队部有好几个人,就算个别人想帮着隐瞒,这事儿也瞒不过去了。现在人都出门奔公社去了,您就等着吧。”
宋晏池听说儿子是趁着人多的时候把这帐本的事抖擞出来的,就知道这事儿稳了。知道的人多了,就算有人存着私心,想帮尤会计打掩护,也办不到。人既然去了公社汇报,那这事基本上就没问题了。
想到这儿,他心神一松,便感到腰背和肩膀都不舒服起来,昨天忙的时间对他来说实在是长了点,哪怕睡了一觉,一时半会也还是缓不过来。
他皱了皱眉,宋怀民就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正打算给他爸捏捏肩膀,这时候门外有人在喊:“宋晏池在这屋吧,有你的信。”
爷俩听了,对了下眼神,宋晏池连忙催促儿子去取信。
宋怀民顾不上别的,赶忙走到门口,一开门,就看到了公社邮递员。那邮递员也认识他,看到他出来,就说:“宋老师也在啊,正好也有你一封信,从外省来的,你也收了吧。还有你爸的,一共两封信。”
他很快从绿色帆布袋里取出两封信,全都交给宋怀民,紧接着就骑车走了。
宋怀民看了一眼他爸那封信上的邮件地址,这一看他就知道,信是周叔叔寄过来的。
他连忙进屋,把门带上,并插上插闩。
“爸,周叔叔来信了,你快看看他写了什么?”
宋晏池披上棉袄,欠起身子,把那封信接过去,打开来一目十行地先看了一遍,紧接着他又仔细看了一遍。
宋怀民在旁边看得有点着急,但他从他爸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因为他爸就这样比他这个当儿子的有城府多了,一般的事情很难让他爸动容。
他便问道:“爸,周叔叔写了什么?”
宋晏池没回答,平静地把信纸塞到宋怀民手里:“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宋怀民接过来,没想那么多,抖了抖,便迅速读了起来。
等他读完这封信的时候,他激动得身体都有点抖,情不自禁地说;“爸,周叔叔说给你平反的事快办好了,正在走程序,最晚在年后,这事儿就能办成。”
“到时候您就能平反了,也可以回城,不用再呆在方家寨了。”
宋晏池平静地听着他说话,等宋怀民说完,他才说道:“毕竟还是在走程序,没到最后批下来,就不算完事,最近这 一段咱们都安生点。还有,就算这次能平反回城,也只是回城。暂时没有工作,更不用提恢复原职,这个还需要时间。”
宋怀民要求倒没那么高,他也想得开,就跟他爸说:“能回去就是好事,其它的再慢慢来。到时候咱们一家也不用分成两个地方住了,大哥也不用再来回跑。”
“没工作也没事,实在不行,我跟大哥一起去干临时工养你。”
宋晏池看着他儿子高兴的样子,伸手拍了下宋怀民后脑勺,说:“你干临时工,不委屈吗?”
宋怀民叹了口气,说:“以前肯定会觉得委屈,现在想法不一样了。这些年受的冷落和嘲笑还少了?我连小学代课老师都当了,临时工又算什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面子就是个屁。”
他这话刚说完,刚才还态度温和的宋晏池就拍了下他脑袋,斥道:“话是好话,就是你说的不好听,什么屁不屁的?”
宋怀民不服气:“那你不也说了吗?只许州官放火啊?”
宋晏池坐回去喝了一口水,说:“对啊,就是只许州官放火。谁让我是你老子了?你要是想,也可以这么干,不过你得先有儿子。”
“可惜你没有,你快二十五了还是光棍。”
宋怀民:…非得这么扎心吗?
他缓了口气,决定不跟老人家计较,然后他说:“我得找个机会,偷偷去找表妹,把这消息跟她说一下,让她也高兴高兴。”
这回宋晏池答应了:“行,找着合适的机会,你悄悄过去一下。”
………
转眼间,陈凝在方家寨卫生院已经待了四天,经过这几天的治疗,方家寨公社各个大队的人都已经知道,这次来援助的女大夫医术水平相当高,是他们平时想找都找不到的那种大夫。
她不仅医术高,人还好,谁不想找她看病啊?
所以,这两天,来找陈凝看病的百姓越来越多,原来根本就没这个打算的也来了。更夸张的是,连其他公社都有人得了消息,赶着驴车或者骑着自行车来了。
另一个明显的变化是,来找陈凝看病的人里边,虽然有不少人得的病不算严重,但重病号也不少,明显比前几天多。这一天,走廊上就有三个人是被人抬着或者背着来的,一看病得就不轻。
赖万军在第五天下午又开着吉普车来了方家寨卫生院,他这次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个上了岁数的老人。那人年近六十,身材魁梧,走路还算稳健。赖万军这次带他过来,就是来找陈凝看病的。
他们俩一出现在卫生院那长长的走廊上,就发现走廊靠墙的长椅上坐的全都是人,有的人坐不住,居然还躺下了。
人数多也就算了,有的人还在哼叫着,也不知得了什么病,只是看了一眼,就能感觉这些人病得很重。
赖万军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心想来找陈凝看病的人是不是太多了?而且这么多重病号,她能处理得了吗?
这个工作,挑战性似乎也太大了点,他不禁替陈凝捏了把汗。
跟他一起过来的老者看了周围这情形,难得地笑了下,跟赖万军说:“万军哪,你给我介绍的大夫是不是挺有来头的?这么多病人不会都是冲着她来的吧?”
赖万军扫视了一眼周围,他看得出来,那些重病号坐的地方离陈凝的办公室比较近,显然就是挂的陈凝的号。
他就说:“好象还真是…”
老者也不急,见外边还不少人等站,说道:“咱们来得晚,先等着吧,等轮到咱们了,再进去。”
第200章
赖万军自然没什么意见, 他就算是跟陈凝认识,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搞特殊去加塞啊。
他就跟那老者说:“首长,我先进去跟小陈大夫说一下, 等会儿我就出来。”
老者点了点头,轻声跟他说:“在这儿你不要叫我首长,叫我老叶就行。”
赖万军也知道老者想低调,答应了一声, 就进了办公室。
这时陈凝刚给一个患者看完病,见到赖万军进去, 便跟他说:“赖副团长,你来了?”
说着, 她往门口看了看, 没看到别人, 便又问他:“你上次不是说要带人过来找我吗?人呢?”
赖万军往门外指了一下, 说:“你别叫我赖副团长了, 怪生分的。我比你家季野大点,你叫我赖大哥得了。老叶还在外边,他说等轮到咱们再进来。”
周围还有不少当地老百姓在, 陈凝也不能先给他们看, 她就说:“那就麻烦赖大哥和那位老同志再等一会了, 外边还有坐的地方吗?如果没有,我去让人再找两把椅子。”
说到座位, 还真是没有了,外边连病人再加上家属,把椅子都坐满了。所以赖万军摇了摇头, 表示没了。
陈凝就跟门口的护士说:“小凡,麻烦你去找两把椅子。实在没有的话, 凳子也行。找到了拿进屋来,请赖副团长和他带过来的老同志坐。”
那护士也看出来赖副团长和那位老同志不是一般人,她不敢怠慢,连忙去找了两把掉了漆的椅子,搬进陈凝办公室,不好意思地跟她说:“小陈大夫,实在没有好的了。这两把还算好的,没坏,也结实。”
赖万军忙说:“没事没事,有坐的就行。”
他其实不在乎有没有座位,但他知道,老叶真的很不舒服,让老叶在外边站时间长了,怕是受不了。
所以他赶紧出去,把老叶请了进来。
陈凝这时正忙着给一位中年男患者把脉,看到老叶进来,客气地跟他点了下头,便收回视线,专心品着指下的脉像。
这个男患者的脸上泛着油光,像是洗不干净似的,还长着一些疙瘩,一看就是油性皮肤。
陈凝把完脉之后问他:“你胃口怎么样?”
那男人听她这么问,不禁面露痛苦之色,说:“可别提了,我是在公社食堂工作的,现在我中午一进食堂,闻着那菜味都恶心,更别提吃了。不管吃多好吃的东西,我都觉得嘴上没味。”
“就好像什么呢…”他回忆着,然后他想了起来,接着说:“就好象夏天天太热了,然后就没了胃口一样,对什么好吃的都提不起劲来,连筷子都懒得动。”
陈凝点了点头,这种症状与她切到的脉像倒是一致,算得上是脉证相符。
她又问:“爱出汗吗?身上感觉热不热?”
那男人忙说:“爱出汗,总是出汗,早上穿的衣服是干的,到晚上回家的时候,里边的衣服都潮了。身上也热,热烘烘的不太舒服。然后平时心里烦得不行,反正挺不舒服的。倒也没什么大病,但就是挺难受,我就想治治。”
陈凝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点头告诉他,说:“你这个油性皮肤,怎么洗都这样,还有你嘴上没味,出汗发热,这都是同一种原因引起的症状,就是个阳明热证,用白虎汤来治就可以了。”
“如果你这病不治,继续发展下去,也许你会生口疮,会有牙疼或者其他不适,具体怎么发展视各人体质不同也会有所不同。早点服药,把阳明热证用清法清下去,也就好了,食欲也会跟着上来。”
中年男患者听了,不仅觉得稀奇,惊讶地说:“我总觉得脸上油乎乎的,挺烦的,怎么洗都没用。没想到这也算是病啊?”
陈凝点头:“当然,皮肤上的很多问题都是身体内疾病的反应。”说着,她就开始开药,这个药方中,石膏是主药,她一次性给开了30克。
她写药方时,对面的卫大夫也在看。他这时候跟刚来时的心态已经不一样了,他现在就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在认真听陈凝讲话。
陈凝讲的每一句话他事后都会认真回想,这两天的时间里,他觉得以前苦思良久的一些问题已经从陈凝这里得到了答案,所以他更愿意跟陈凝学下去了。
刚来的时候他还不情愿,现在他却恨不得陈凝能在卫生院多待几天。
他知道这次陈凝给这男患者开的药方是白虎汤,这副药在临床上是很常用的,可以用来清阳明之热,用于还未变为阳明腑实证的情况下。是中医治法中“清法”的主要方剂之一。
但是,他觉得陈凝这个石膏的量开的真的挺大的,也没有人具体教过他该开多少,他只是觉得,这味药是矿物类药,性大寒,可以清热除烦,他觉得这个药的寒凉之性挺强的,不应该开太多。如果是平时让他来开的话,他一般都是开9克或者10克这样子。
这时陈凝似乎料到了他在想什么,竟主动跟他说:“白虎汤是用来清阳明热的经典方剂,石膏是这副药方中的君药,需要重用。张仲景使用量多的时候曾用到了一斤,当然他这个一斤指的是东汉时期的一斤,跟现代的一斤不一样,只相当于现代的200克。我们现在在临床上一般是用30克以上,有时候甚至会用到100克或者150克。”
“这味药可以用托法将热邪透达到体外,需要用足。量少了效果不好,甚至会无效。”
这回卫大夫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点了点头就表示他记住了。
赖万军和老叶坐的地方离陈凝他们不远,自然都听到了陈凝说的话。他们虽然听不懂这些专业知识,但他们都觉得陈凝在给人看病时很老练,给人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那个架势,很像是个有多年经验的白胡子老大夫。
可陈凝还这么年轻,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跟白胡子老大夫之间的对比实在是太强烈,这么一想竟有些滑稽的喜感。
老叶看着陈凝沉稳地跟那中年男患者交待服药时的注意事项,便朝着赖万军笑了下,看样子也觉得这姑娘挺有趣。
他们俩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轮到了老叶看病。这时候老叶其实已经开始不舒服了。
但他意志力比较强大,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所以陈凝那边朝着他们俩招手时,他淡定地站了起来,坐到陈凝斜对面时也稳稳地,不像其他患者那样动不动就愁眉苦脸,或露出痛苦之色。
陈凝先打量了他一眼,便问老叶:“身上肿了?”
老叶吃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对,有点肿了,说不清怎么回事。去过大医院,大夫给开了利尿药,但是没有明显效果。”
陈凝已看过他的脸,又看了看他的四肢,然后就问他:“小便情况如何,跟平时比是差不多还是少了?”
老叶摇头:“少多了,就是便不出来。”
当着赖万军这个下属的面,他也不想说这种事。但他自己清楚,尿不出来的感觉有多难受。别看他表面平静,实际上他肚子胀得都有点疼,估计是尿憋的。
患上这种难以言说的病,他也不愿意说,但该跟大夫坦白的还是得说,不然耽误了病情,遭罪的还是他。
陈凝点头,表示了解了,随后她又看了下老叶的舌像,确定他舌质淡,无热证。
无热,且小便不利的情况下,如果找中医给看的话,有人会给开出五苓散的药方,这个方子就是利尿的,可以排出水湿。
她就问老叶:“你之前找过中医吗?有没有给你开过中药方剂?”
老叶便说:‘开过,大夫也说是利尿药,就是五苓散。大夫说只要服药后能正常排尿,水肿的情况就会改善。”
陈凝点了点头,心想果然如此,她便微笑着说:“您用了是不是没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