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站长赶紧把他儿子拉到陈凝面前,这一次那个十八九岁的男青年脸上露出又兴奋又羞赦的表情,不像头一次来的时候那么淡漠。
陈凝只看了一下他的脸,就看出些不同来。
这时邬站长也高兴地说:“小陈大夫,上次你就跟我说过,如果我儿子吃的药有效果,那他脸上就会褪皮。现在你看,他脸上真在掉皮。”
说着,他抬手指着儿子脸上起皮的地方,激动的手指都有点抖。
陈凝和气地说:“我给他把把脉吧,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说着,陈凝开始给邬站长的儿子把脉,她把脉的时候,邬站长紧张的喉头干涩,心跳加速,生怕陈凝会说出让他失望的话来。
过了几分钟,陈凝微笑着放下手指,跟邬站长说:“你儿子还算是幸运的,白癜风真的难治。,有的我也没办法。但目前来看,你儿子服药是有效果的,他脸上的皮你们不要揪,让它自然脱落吧。这个药继续吃,但要略改一下方子。”
说着,她重新写出一个合方。
她写完后,邬站长客气地接过去,随后他转身往旁边让了让,把那中年男人介绍给了陈凝:“小陈大夫,这是咱们公社的李书/记,这位老爷子,是李书/记他岳父谢校长。”
这时在门外候诊的人也听到了邬站长的话,有些人早就认出了李书/记,但有些人原本不认识的,现在听说是他,也吃了一惊。
他们没想到,连公社的书/记都特意带老丈人来找小陈大夫给看病了,这小陈大夫可真是厉害。
陈凝客气地跟李书/记和谢校长点了点头,邬站长又说:“这次我带他们来,是想请你给谢校长看看病,他就是口渴得特别厉害,怎么喝都渴,你看看这个病该怎么治?”
口渴?
陈凝看了眼谢校长,这一看她就看出了一些问题,这位谢校长得的该不会是消渴证吧?也就是现在常说的糖尿病。
这种消耗性的疾病,不是不能治,但治起来是需要细心辩证的。方向要是错了,治起来不但不会好,还有可能会使患者病情加重。
当下她就客气地请谢校长坐下,说:“我先把个脉看看情况吧。”
李书/记原先也不太认可陈凝的水平,他跟其他人一样,原本也觉得老大夫更可靠。但邬站长儿子脸上的变化他也看得出来,正是这个变化给了他信心,他就把他老丈人给带来了。
陈凝给谢校长把脉时垂着眸,看上去很沉静。李书/记好奇地打量着这姑娘的脸,越看越觉得她长得很像那位下放到方家寨公社的宋晏池。
看来,那些私下的传言可能是真的。但他心里明白,有些话不该说,放心里就好。
他便什么都没说,客客气气地看着陈凝给谢校长诊脉。
过了一会儿,陈凝就放下手指,问谢校长:“近期您有没有去过医院检查过血糖情况?”
第202章
谢校长听到陈凝问, 就点了点头,说::“检查过,西医大夫说是2型糖尿病。给开过药, 但服药效果不理想,口渴特别严重,喝水多,喝完了还是渴。”
说到这句话时, 他回头看了眼李书/记,李书记连忙把带过来的军用绿色水壶递过去。谢校长接过去, 拧开盖子,张嘴就要喝。
陈凝忙拦住他:“现在外边冷, 那水壶不保温, 水早就凉了。别喝了, 我这有茶水, 水壶里也有白开水, 您打算喝哪样?”
谢校长看到陈凝办公桌上只有一个茶缸,估计是她自己用的,没有多余的杯子, 他就摇头:“不用了, 我还是喝自己带的水吧, 正好我身上热烘烘的不舒服,喝点凉的也挺好。”
说着, 他便举起水壶咕嘟咕嘟往嘴里灌,看上去挺急,应该是渴的厉害。
陈凝也就没再拦着, 等他把一壶水都喝完,才说:“舌头伸出来, 我看一下。”
谢校长把水壶递给李书/记,按陈凝的要求,伸出了舌头。陈凝只看了一眼,就看出来他舌质红无苔。再结合他身形消瘦、身上烘热的特点,很容易能判断出来,他内热雍盛,而这种热属于阴虚内热。
陈凝示意卫大夫也看看,随后她就让谢校长把衣服撩开,她伸出几根手指触及患者身上胸腹部,选了一个地方便把手指放在那儿不动。
李书/记他们都不懂她在做什么,这时陈凝跟卫大夫说:“患者现在身热比较明显。手置于体表,能感觉到他这种热是从内而外散发来的。像熟透了一样,蒸腾出来,手指放的时间越长,越觉得热,这种热就是内热。他这个表现跟他的舌像和脉像是一致的。”
“如果说,他这个热是表证引起的,那你的手刚放到患者体表上时,能明显感受到热。但手指停留的时间稍长一点,这个热度就会减退,这种感觉跟内热是不一样的。”
邬站长在旁边听着,小声跟李书/记说:“小陈大夫这几天都在指点咱们这边的大夫,这样她走了以后,咱们这儿的大夫水平也能提高点。”
李书/记点了点头,他虽然听不太懂,但他也愿意多听几句。所以他并没有打断陈凝跟卫大夫之间的对话。
卫大夫自然明白陈凝是在教他,他心里挺高兴的,因为他之前真不知道,仅凭手的触感,就可以分辨出患者身上的热到底是表热还是里热,这个表里的差距可就太大了,在用药上都是不一样的。为了更好地体验出陈凝说的区别,他也大胆地伸出手,放到谢校长腹部另一侧皮肤上。
谢校长略感不适,但他忍着没动。
很快陈凝松开手,又跟卫大夫说:“现在需要排除患者是否有体寒和瘀血的情况。”
“首先体寒主要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判断,一个是患者背部,尤其是脊柱沿线。因为背部正中间脊柱线为督脉之所在,总督人一身之阳。如果阳气不足,督脉会先有反应,所以有些体寒阳气不足的人会有后背发凉怕冷的感觉。”
“当然,如果一次性出汗过多,这时候后背也会出现轻微的冷感,这个跟前边的要注意区别一下。”
“另一个判断阳气不足体寒的位置,就是四肢,尤其是肘膝以下。因为四肢为阳气之末,如果阳气不足体寒,那四肢这种末稍部位肯定会有变化的,最直观的就是四肢末端冷凉。如果这个冷凉已经达到肘或者膝盖的部位,那就比较严重了。”
听她说到这儿,谢校长一时没忍住,说:“小陈大夫,我手脚不凉。出汗多的话,后背会有一点凉,但是不严重。”
陈凝笑了下,说:“对,你这个跟我的判断是一致的。我这么跟卫大夫说,不是说你有体寒阳虚,而是要利用排除法,确定您身体没有寒证,且有明显的里热,这样我就可以考虑使用白/虎加人参汤了。”
这回谢校长没再插嘴,示意陈凝继续说下去,陈凝这才继续告诉卫大夫:“患者口渴严重,且大量饮水后,口渴得不到缓解。这种情况,表示患者有内热逼迫津液大量外出,导致了津亏。而饮水不能解渴,这说明患者的情况已不仅仅是津液亏虚了,还有耗气的现象。因为耗气,气不足以生津,所以即使饮水也无法缓解。那我们治病的时候,就要加上补气药。”
卫大夫在旁边听得心情激动,他知道,陈凝讲的这些东西如果她不说,也许他很久都不会懂。有时候他琢磨很久甚至几年都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别人一句话就足以解开他的疑惑。
他心里感激陈凝,连忙点头,说:“患者大热,大渴,燥烦,属于白虎汤适应证,但因为他饮后仍渴,有耗气现象,那就要加上人参,所以他这个药需要用白虎加人参汤,仅用白虎汤是不行的,对吗?”
陈凝笑着点头:“对,就是这个道理,他这个必须得补气。”
“刚才之所以要确定患者确实没有寒证阳气不足的现象,就是因为白虎汤这类药不能用于有里寒证的患者,否则患者病情不但不会缓解,还会加重的。明白了吧?”
卫大夫忙说:“我明白。”
这时李书/记在旁这问道:“小陈大夫,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白虎加人参汤可以治糖尿病啊?”
陈凝连忙摆手,郑重地说道:“不是的,千万不能这么想。糖尿病分为多种证型,每一种不同证型在用药上都是有区别的,而且这个区别还比较大。如果是寒证或者血瘀,用我刚才说的药方就不可以。”
“您岳父他这个情况倒是挺典型的,他身型消瘦,大热大渴,饮后仍渴,这些症状还是挺好判断的,就是白虎加人参汤证。事实上,临床上像他这么典型的症状并不多见,有的糖尿病人也不怎么瘦,如果病人自己不主动提口渴得厉害,别人可能都不会想到这一点。”
李书/记连忙说:“哦,我明白了,我刚才误会了。”
“那你给开药吧。”
陈凝应了一声,一边写药方一边跟卫大夫说:“患者这个病除了用白/虎加人参汤,还可以加上花粉、麦冬、生地和乌梅来加重养阴清热的作用。药方中的人参也可用党参。如果效果不明显,再用人参也行。”
卫大夫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他头脑中存在许多零散的知识和感悟,经过陈凝这几天一次又一次的解说,那些零散的东西就像珠子一样,被一个绳子串成了串,成了一个连贯的、成体系的知识库,让他知道在运用的时候,更加明白了具体该怎么用。
他心里感激无比,恨不得给陈凝做点什么。但仔细一想,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报答陈凝给他的好处。
陈凝这一番解说,不仅让卫大夫感激,也让李书/记和谢校长满意。陈凝给开完药方后,他们客客气气地跟陈凝告别,这才离开办公室。
接下来两天都没有什么波澜,陈凝完全就是两点一线,不是在看病,就是在看病的路上。
这样忙到最后一天下午,钱大夫看着她那张小脸,都忍不住心疼了,说:“小陈,你这几天眼瞅着变瘦了,连咱们这些外人都心疼,家里人恐怕要更心疼了。”
这边吃住确实不如家里顺心,乡下卫生条件确实差,这年代人们用来洗头洗脸的肥皂等物大都比较天然,没有杀虫杀虱效果,所以人们都很容易生虱子。
有些过来看病的患者头上就有虱子,陈凝就算看见了也得忍着,任何不适的样子都不能表现出来。无论病人是什么样的她都得好好给对方看病,因为这是她作为一个医生最基本的素质。
可看完病,脱下那一身白大褂,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她也会怕虫子,对虱子这种生物更是有着天然的恐惧,生怕自己也染上。所以这几天她连觉都睡得不安稳,很想快点回家,好好洗个澡,把身上穿的衣服都烫一烫,这样才能放心。
几个人忙忙碌碌,终于到了第七天的傍晚,陈凝和钱大夫、方大夫把最后一批患者和家属送走,几个人就都回了宿舍,开始收拾东西。
来的时候,因为他们还要带药材和药品过来,所以上级专门派了个小货车送他们一起来方家寨公社。
可回去的路上,他们不需要带货物回去了,就没必要再让货车司机再跑一趟。毕竟这时候汽车还是稀罕的东西,来回的油钱也很可观啊。
他们打算坐火车回去,次日一早,金彩凤会开拖拉机送他们到县城,到那边他们就得自己坐客车去宁山市,再倒火车回临川了。
钱大夫有点担心陈凝,晚上收拾好东西之后,他特意来跟陈凝说:“明天上火车肯定挤,到时候你在我和老方中间走。”
他刚说完这话,外面就有人敲门。钱大夫打开门,见到崔院长站在门口。
他便问道;“老崔,饭不是吃过了吗?怎么又来了?”
崔院长忙告诉他们:“明天你们几个不用那么辛苦赶火车了,刚才赖副团长打电话过来,说他明天正好有事要去临川,到时候他会过来接你们。直接把你们几个人送到临川,他再去办事。”
钱大夫一听,便高兴起来,说:“还有这好事,不用赶火车那可太好,赖副团长有什么事啊?”
崔院长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第203章
次日天还没亮, 陈凝就醒了过来,重新检查了行李,确认没有落下来什么东西, 尤其是她大舅给她的麻花镯和算盘,才算放心。那两件东西,她都谨慎地放在行李包最里面,生怕丢了。
天亮以后, 几个人在崔院长陪伴下,吃了简单的早饭。七点半刚过, 赖万军就穿着一身军装出现在卫生院大门口,一路大踏步走到了陈凝他们所住的宿舍门前。
陈凝他们听到动静, 立刻打开门走了出来, 见到来人是赖万军, 几个人跟他打过招呼, 便要提着行李出去。
陈凝的行李不少, 装了满满两包,她自己觉得还好,提起来不轻松, 但也不算吃力。
赖万军在门外看到了, 便迈着大步走进去。他两手各提了一包行李, 问陈凝:“就这些东西了?还有别的吗?”
“没了,都带齐了。”陈凝说着, 就要拿起其中一包。
但赖万军比她动作快,提着行李就往外走,转眼间就走出了几米远。
陈凝无奈之下, 只能快步跟上。钱大夫他们俩见了,也跟着赖万军走了出去。
这时候还不到卫生院职工上班的点, 但卫大夫和负责接生的夏大夫都提前来了,他们特意提前过来,就是为了送陈凝他们离开。
一行人跟在陈凝他们身后,看着陈凝上了赖万军的吉普车,相互道了别,吉普车才开出卫生院大门。
陈凝回头挥了挥手,正要把手收回来,就惊到了。
就在卫生院大门外的土路上,有几十个老百姓站在路边。吉普车一出现在他们视野中,那些人就开始动了,有的人朝车子喊话,有的人在往这边挥手。
因为人多,陈凝也听不清这些人喊的是什么。但她能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有的她能叫得出姓名,有的她连姓名都不知道。
这些老百姓明显是特意赶过来送行的,这些人知道他们今天会走,就特意起了大早等在路边,也不知等多久了。
她喜欢给别人看病,但别人如果因为这种事来千恩万谢地感谢她,她其实不太适应。
但她还是摇下车窗,伸手向那些老百姓打招呼。钱大夫他们也都是如此,直到那些乡亲的影子落在车后挺远了,陈凝才把车窗摇上去。
赖万军这才说:“人都看不见了,就把车窗关上吧。现在还早,坐车时间长了你们身上肯定会冷。把衣服都兜紧点,如果还冷,可以再披一层棉袄。先忍一忍,等到中午太阳出来了,透过玻璃一晒,到时候就舒服了。”
陈凝来的时候受过冻,知道这时候的车里可没有什么空调,也知道在这车里坐时间长了会有多冷。
因此她很听劝,赖万军说完,她就从行李包里拿出一个军大衣,盖在身上,脑袋往椅背上一靠,觉得比刚才暖和多了。
钱大夫笑着跟赖万军说:“赖副团长,今天咱们几个可是沾了你的光了,要是不搭你这个车,咱们自己赶火车的话,等人到家了,骨头都能累散架。你就说现在的火车,哪有好坐的?”
想到这时候的火车,陈凝也感到头疼。就算空手都够她挤的,她要是自己提着这两包行李挤火车,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她便笑道:“赖大哥这个顺风车来得可真是时候,我们几个只要舒舒服服坐车就行了,一点心都不用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