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青年走了过来, 他身高大概有一米八左右,不算壮实,但也不文弱。
王老师这时也看到他了,忙招手叫他过来, 说:“殷寻,这是小陈大夫, 她跟你们黎老师是一个医院的大夫,黎老师这几天有事不能来给你们上课, 这几天的课就由小陈大夫来讲, 你们可以叫他小陈老师。”
殷寻也不知道这事, 因为那个通知真被人撕了, 几乎没人知道会有老师来代课, 更没人知道,来代课的人居然是这么年轻的姑娘?
这些学生中,年纪最大的都能比陈凝大上两轮, 所以王老师介绍过陈凝的身份之后, 别说是其他学生, 就连比较老成的班长殷寻都吃惊地不住打量陈凝。
此时上课时间已到,王老师也顾不得他们会怎么想, 他匆忙交待:“殷寻,你看看都有谁没来上课?要是还在学校的话,让人把他们找回来。要是不在学校的话, 就等着处分吧。太不像话了,不请假就擅自离开教室。”
说到这儿, 他又指着那三个趴桌子的男同学,说:“那几个人干嘛呢?还在睡呢?赶紧把人叫醒。”
殷寻又打量了陈凝两眼,然后他便招手叫来两个男生,告诉他们:“去操场上把吴涛他们几个人都叫回来,别让他们打球了。”
这时候,有别的同学推了推那几个还在睡觉的男同学,把他们给叫了起来。
有个人刚睡醒,眼神朦胧地往前边看了一眼,嘴里还打着哈欠,说:“谁捅我?这节课不是不上了吗?让我睡会,谁也别打扰我。”
王老师眼神严厉地看了眼那男生,说道:“一会儿小陈老师会给你们上课,时间到了,不要再睡了。你们都比小陈老师年纪大,一会儿不要给人添乱子。”
那人惊讶地看了眼陈凝,又看了眼周围的同学,满眼都是迷惑,好象在说: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王老师还有事,便回头跟陈凝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跟班长殷寻说,让他来协助你的工作吧。”
殷寻没说什么,陈凝则微笑着冲王老师点点头,说:“没关系,王老师您去忙。”
王老师走了,学生们都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陈凝往教室里扫视了一圈,看出来那些人神情各异,显然他们还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感到吃惊。
陈凝吸了一口气,走上讲台,站在讲桌后,说道:“大家好,我姓陈,叫陈凝,耳东陈,凝结的凝。我在临川第六人民医院中医科工作,跟你们黎老师是同事。因为黎老师家里临时有事,接下来的几堂《伤寒论》课程就由我来讲。”
她介绍完自己的姓名后,那些学生的更吃惊了,有个人举了下手:“你就是黎老师经常说的陈凝啊?”
陈凝笑了下,说:“怎么,你们黎老师跟你们提过我?”
“对,老师说你又有悟性又很努力,实力很强。”有个学生说道,他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其他同学的认证,好几个人都点头,表示黎东方确实跟他们提起过陈凝。
殷寻坐在左边第三排的位置上,他看出来学生们的情绪有所转变,对这个代课的老师比刚开始多了一些接纳心理。
他甚至听到有两个学生悄悄在下边议论:“原来她就是陈凝啊,真的年轻,比我想象的还年轻,真那么厉害啊?”
“小点声,别让她听到了,厉害不厉害待会听她讲课兴许就听出来了。我觉得黎老师应该不会说假话,就是她这年纪真让人吃惊。以前没看到人还没什么感觉,现在看到人了,就有种特别强的违和感。”
陈凝并不是看不到讲台下的情景,但她没打算过多干涉。
反正她只是来代讲这几天的课程,后边也不会再来授课了,学生们怎么想对她的工作没什么影响。只要这些人不影响上课就可以,她把她该讲的课讲好就成了。
于是她像没听到那些私下的议论声一样,打开课本,打算讲述今天的阳明病篇——猪苓汤证的组方及应用。
这时,殷寻忽然出声跟陈凝说话:“小陈老师,你最近还经常跟黎老师他们一起会诊吗?”
陈凝拿起粉笔,正打算写字,听到他问,便点了下头,说:“对,有时候还会一起会诊,你有什么事吗?”
殷寻仔细打量了她两眼,掩去心里的震惊,然后他说:“没什么事,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太奶前阵子回了一趟老家,给我太爷扫了墓,又吃了你给她开的药,她现在好多了。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小叔叫殷寒江,上个月他带我太奶去你那儿看过病。”
殷寒江?陈凝很快就想起来了,之前她去友谊医院给那个老兵孟飞宏治腿,当时市里就有两个干部跟她做了详细的了解,其中一个就是负责退役军人管理的处长殷寒江。
想到这个人,她再看看殷寻,这才发现,殷寻跟殷寒江确实有几分相像。
她便点点头,微笑着说:“嗯,我记得你小叔,你太奶的病就是忧思过度,其实不严重,只是不容易察觉到病因,所以耽误了,现在她解开心结就没事了。”
说着,她轻咳一声,在黑板下写下一行粉笔字:阳明热证之四:猪苓汤证。
她背过身去写字的时候,底下的学生又悄悄议论开了。听殷寻的意思,陈凝不只经常跟黎东方一起会诊。这位代课老师还给殷寻太奶治过病。
他们都知道,殷寻家境不普通,他能来学中医,只是出于兴趣,以后未必会真当中医。所以,殷寻说的话谁都不会不当回事的。
有人离殷寻比较近,就小声问他:“班长,这个代课老师真给你太奶看过病啊?”
殷寻点头,同样小声说:“对,她确实给我太奶看过病,听我小叔说,这个大夫挺厉害的,水平很不错,不比黎老师差。”
他觉得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就算是帮陈凝了。
如果陈凝还是镇不住底下这些学生,他也不打算管太多。
这是他的一贯宗旨,帮人就要点到即止,不需要像保姆似地帮人把什么事都打点好了。
他都这么帮陈凝说话了,如果这个代课老师还是上不好这几堂课,那就是她自己不适合来当这个老师,不关他殷寻什么事。
所以,殷寻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就淡淡地看着陈凝,打算看看接下来她要怎么讲。
底下的学生很快就把殷寻说的事传了开去,没过几分钟,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陈凝的确给殷寻太奶治过病,似乎医术真的不错。
众人惊疑之下,态度都端正起来,开始相信陈凝确实够资格给他们上课。
这时他们听到陈凝在讲台上开始说话:“今天讲到阳明热证的猪苓汤证,猪苓汤这副药可以用来治疗渴欲饮水、小便不利这种病症。”
“那么我们之前学过五苓散,这副药也是治疗渴欲饮水、小便不利的。要想知道这两个药方的区别,我们就得先复习一下五苓散。谁还记得这个五苓散的组方和具体用法?这副药又归于何经呢?”
“知道的举下手,我看一下。”
她这句话说完之后,学生们在底下你看我我看你的,最终还是有几个人迟疑地举起了手。
陈凝正要把一个学生叫起来回答问题,这时候教室门忽然开了,五个男同学跟在两个男生身后走了进来。他们上身都穿着秋衣,脸上还有汗,前边那男方手里托着个旧旧的篮球,看来真的是打球去了。而且打得还挺激烈的,大冬天的连汗都出来了。
那几个人进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座位,大都站在教室门口,一脸惊奇地看向陈凝。其他人多少有些在意陈凝的态度,但有个人眼神里却带着不耐烦,看向陈凝的眼神里都有点不屑。
陈凝猜测他们在路上应该知道了她来代课的事,有的人可能还不太愿意回来上课。
但她也没打算批评这些比她还要大的学生,她淡淡地冲这些人点了点头,说:“都回座位吧,希望我下一次来代课的时候,你们能准时出现在教室里。”
其他几个人见陈凝没跟他们计较,也没给出什么惩罚措施,多少松了口气,抬脚就要回座位。
但有个二十四五岁的男同学却把手插在裤兜里,根本就没有动的意思。
陈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时候另外几个男生已经在往座位上走。其中一个人脚一瘸一瘸地,似乎受伤了。
陈凝看了眼那个双手插兜的学生,把手里的书放到讲台上,抬眸问他:“同学,你还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不回座位?”
那男生双眼狭长,颇有些顽世不恭的感觉,他听到陈凝的问话,丝毫没有普通学生的紧张或恭敬,反而凉凉地打量陈凝一眼,然后指着那个瘸腿的男生说:“老师,您要给我们代课,是不是得露两手?让我们看看你的水平?”
“吴涛刚才打球崴脚了,不如你给他看看。要是你能治好他的脚,那我就承认你够水平给我们讲课。要不然,我看这个课我就不必上了。”
底下的学生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他们都知道这个男生是刺头,家里有人,不好相处。除了殷寻能管管他,其他人根本不敢跟他做对。
殷寻皱了下眉头,打算实在不行,出面帮忙劝一下。
但陈凝的反应让他多少有些意外,她虽然被当众叫板,但她脸上半点惊怒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她反而点了下头,说:“行,你这个要求我可以满足你,既然这样,你们把吴涛带到第一排,把他鞋子脱了,我先看看他的伤。”
陈凝话音刚落,就有两个男生站了出来,他们一左一右把吴涛拽住,拉着他就到了第一排的一个空座上。
吴涛一下子有点急了,他拼命挣扎着,说:“不用,我不用看,我真不用看。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别的学生哪管他怎么想,两个男生把他按在座位,其中一个人低下头去,不管不顾地就把他的球鞋给扒了下来。
但那人刚把鞋子脱下来,就把那只鞋扔出去了,同时他屏着气用手捂住鼻子,闷闷地说:“唔,好臭,吴涛,你脚怎么这么臭?”
吴涛都快气死了,大庭广众之下,他鞋让人给扒了,还把脚臭的事给暴露出来,这让他情何以堪?他不要面子的吗?
他气急之下推搡那个扒他鞋子的男生,骂道:“你打一天球你脚不臭啊?不信你也把鞋脱下来我看看。”
这时教室里已响起一片笑声,那只鞋子被丢出来,正好掉在了讲台下边,陈凝也有点无语。
班长殷寻也没料到事情居然会变这样,他嘴唇上翘,随后推了下前边的男生:“你去把讲桌下边那只鞋拿开,别放那。”
第207章
这时陈凝看到那个眼皮狭长的男生还站在门口, 不进来也不出去,陈凝便转头,拿起讲台上的点名册, 问那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生一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下意识答道:“问我?曹兴安,你问这个干什么?”
殷寻有些看不下去,心想曹兴安过分了, 黎东方既然能让小陈大夫来代课,那就代表她的实力是够的。他就出声说道:“曹兴安, 你干什么呢,怎么跟老师说话呢?”
他这句话问出来, 陈凝却说:“殷班长, 我就是个代课的, 其实不算是他老师。”
随后她又转头跟那个叫曹兴安的男生说:“你想走现在就可以出去, 不需要等待我给那位同学治疗的结果, 到时候我直接给你算旷课就行。你来不来上课,要不要学也是你自己的事,你不学我又有什么损失呢。”
“要是还想学, 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记得自己是个学生, 是学生就要有个学生的样子。我现在去市内各大医院参与会诊,那些医院的领导和大夫还得客气地喊我一声小陈大夫, 你一个连大夫都不是的人想考我还不够格。”
“今天我会答应给这位同学治疗,是因为他这个伤越早介入效果越好,现在治疗, 他下课时差不多就能消肿了,如果拖到放学, 那这个伤势就可能要延长好几天。”
陈凝说完话,就拿起笔在点名簿上勾出曹兴安的名字,再把册子往讲台上一放,随即把日常随身携带的简易医疗包打开,从里面取出几根银针和消毒用的酒精,接下来她的眼神就没再落在曹兴安身上。
陈凝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教室里的人基本上都听到了,到这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年轻女老师是个有脾气的。
没人敢说话,曹兴安一个人站在门口,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事情的进展跟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他其实想这时候就退出去,他并不想就此跟这女大夫服软。
可他要是真走了,对这女大夫还真没有什么影响。这么一想,他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质问有些孟浪了。
这时殷寻朝他比划了一下,小声说:“曹兴安,你还不进来上课,在那站着干什么?”
殷寻的话算是给了曹兴安一个台阶,他两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捏了捏鼻子,随后从陈凝身后绕过去,走到了教室后排的一个座位上。
曹兴安这一回去,其他人自然再不敢像之前那么随意。有几个人本来还有点泛困,经过这事儿却没了睡意。他们现在确信,如果他们真敢在课堂上睡觉,这个小陈大夫想记名就敢把他们给记下来。
真等黎东方回学校,听说这种事,那在期末考的时候说不定会给他们扣分呢。
殷寻见众人都老实了,便走到那男生旁边,跟陈凝说;“小陈老师,需要我帮忙吗?”
陈凝这时候已拿着镊子夹着酒精棉给那男生脚踝处消了毒,见殷寻过来,她摇头,说:“暂时不需要。”
说话间,她迅速持针刺入那男生脚踝周围的几个穴位,在那男生还没感觉到痛的时候,几根针就扎完了。
那个叫吴勇的男生还没反应过来,陈凝就直起腰来,告诉他:“留针二十分钟,一会儿过来给你行针。”
“啊…好。”吴勇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再看向陈凝时,她已经回到了讲桌后面,拿起课本,再次问道:“现在开始学习猪苓汤的用法。”
她现在也没了先提问的想法,直接先复习了五苓散的配方组成,之后再把猪苓汤的用法讲了讲。把基本用法讲完之后,她就告诉在场的学生们,说:“五苓散我们之前在太阳病篇讲过,它属于治疗膀胱气化失常的一副药,常用于前列腺疾病及其他小便不利的情况。特点就是渴欲饮水、小便不利,在使用的时候要注意舌像,舌质宜淡。”
“而猪苓汤这副药同样也是治疗渴欲饮水、小便不利的,那它与五苓散有什么区别呢?”
说到这儿,她又说:“大家要记住,猪苓汤这副药它在使用的时候,要注意两个方向,一个方向就是我们今天要学的阴虚水停证。患者除了有渴欲饮水和小便不利的特点,它还有阴虚的症状,比如舌红少苔、心烦失眠、小便短赤以及两颧潮红。它是阳明热下犯到下焦,伤了肾阴导致的一种病。”
“那么猪苓汤的另一个方向就跟少阴肾经有关,今天我们了解一下,不重点讲,要到少阴病篇才会详细讲到。像这种情况跟我们今天讲的症状有些区别。”
“总之大家记住,猪苓汤这副药它常用于泌尿系统感染的疾病,这方面的疾病,大家都知道不少吧,谁来说说都有什么?”
她这个问题相当简单,所以她一提问,就有好几个学生举起手来,表示出想回答的态度。现在这些学生听她讲课的态度都很端正,有人还在认真的做着笔记。就连坐在后排的曹兴安也没再做妖。因为他清楚的很,陈凝既不怕他,也不会惯着他。
陈凝随手指了几个学生,那些人便纷纷回答:“肾盂肾炎算吧?还有尿道炎。”
“膀胱炎,输尿管炎呢?”
陈连连点头,表示他们说的都对,然后她再次强调了下猪苓汤证使用的病机,并告诉这些学生:“还有热淋、尿血以及石淋、膏淋这些,如果这类病符合这个药的使用指征,就可以用。比如一些年纪大的妇女反复出现泌尿系统感染,这种病叫劳淋,它就可能会用到猪苓汤与六味地黄丸的组方来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