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辉的哥哥江少龙也在旁边帮忙,楼大夫并没有急着进去。就站在门口观察着江少辉的动向。
过了一会儿,江少辉闹累了,打砸声也弱了下来,最终无力地瘫在旁边的塌上,但仍然警惕地看着刚才给他扎针的男大夫。那眼神看着挺吓人的,好像跟人有仇似的。
陈凝注意到,这个房间的窗户都被加固了,窗玻璃内安装着钢窗,估计是怕江少辉自己跳窗跑出去闹事。
在房间角落里,站着个中年妇女。她保养得很好,气质也不错。陈凝注意她眼中隐含泪光,眼神一直没离开病人江少辉。
过了一会儿,江少辉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他哥哥江少龙向那位大夫道歉,然后又把那大夫送走,一时半会,这镇定剂是不需要打了。
等那位医生走后,江少辉就走到那妇女身边,跟她说了几句话。
那位妇女是江少辉和江少龙的妈妈,她跟楼大夫很熟。见楼大夫来了,她便和气地走过来,跟楼大夫说:“少辉这个病有半年了,还没有起色,真的没有办法吗?”
她养气功夫不错,心里再急,也没有哭哭啼啼的,但眼睛里的焦虑和悲伤是瞒不住人的。
她说话时也没忘了打量陈凝和梅东来,心里暗暗猜测着这俩年轻人的身份。
这时楼大夫告诉她:“如果谭处长您没意见的话,我今天打算再给少辉诊断一遍,想看看还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说着,他又回头指了指陈凝和梅东来,说:“这两位大夫都是来参加全国优秀青年医生表彰大会的中医,梅大夫是金针梅家最出色的传人,这位小陈大夫在临川一带很有名气,接受过不少大医院的邀请,给很多危急重症病人做过会诊。”
江少辉的妈妈在是某单位处长,所以楼大夫这么称呼她。
听楼大夫这么说,谭处长觉得陈凝和梅东来都挺了不起的。全省选一个中医进京,选中的概率太低了,陈凝能选上,估计实力真的不错。金针梅她也听说过,她虽然没去梅家看过病,却知道梅家针法挺厉害。
但她不明白楼大夫给她介绍这俩年轻人过来是想干什么?她并不怀疑他们俩的实力,可江少辉这个病太难了,几位国手级别的大夫包括楼大夫都来看过。他们都束手无策,这俩年轻人再厉害,又能做什么?
这时楼大夫又告诉她:“我这次之所以带他们俩过来,是因为,这俩年轻人之前在临川六院一起共事的时候,曾协助研究出一套治疗精神类疾病的方案,他们俩与六院精神科合作,已经治愈数名此种类型的患者。”
听到这里,谭处长眼神顿时一亮,重新打量起陈凝和梅东来。
现在她特别焦虑,经常整夜整夜失眠,医生给她开药也没用,因为她有心病,她总怕小儿子真疯下去,再也救不回来了。
处在她这样的状况,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楼大夫又说:“另外,梅大夫针灸功力很不错,得到了家学真传。至于这位小陈大夫,她会难经脉法,这种脉法具体原理比较复杂,我就不跟您解释了。我是想让小陈大夫帮忙重新给少辉诊下脉,看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他们俩确实比较年轻,经验上可能有所不足。但年轻也有年轻的好,感觉会比较敏锐。所以我的意思是,想让他们俩也参与到诊断,至于最后开出的药方,要由我来把关。当然这事能不能行我也没有把握,只是想趁着小陈大夫和梅大夫都在首都,让他们试试看。”
“谭处长如果觉得我这个建议过于莽撞,那也没关系,一切以你们家属的决定为准。”
楼大夫说完,就平静地站在旁边,等着谭处长做决定。
谭处长两手交叠在小腹前,低头略想了想,就点头了:“可以,就让他们俩帮忙诊断一下。有什么看法也可以说出来。”
“不过最后开方的时候,还是请楼大夫您费点心,好好帮少辉把把关。您也看到了,少辉最近都瘦了,瘦的腮上都看不着肉了,药吃太多恐怕也不好,所以这个还是希望您能认真考虑下。”
谭处长这个意思很明显,是怕没效果的药吃多了,会进一步影响到她儿子的身体。
楼大夫虽然能理解,但她这么说,还是让他肩头的压力重了几分。
没过多久,江少龙就让那俩警卫扶着江少辉躺下,让他们在旁边看着点,然后才把陈凝等人请到屋里。
楼大夫先把过脉,等他退到一边。梅东来便示意陈凝先上,他知道,论诊脉,还是陈凝厉害。别的大夫诊脉时能从脉上诊出一两种脉相,而陈凝有时候能诊出四五种。其中细微差别的体验,既需要天分,也需要后天勤加练习。
陈凝看到江少辉之后,就猜测他这个病跟痰饮有关。古医书中早就说过,百病多由痰作祟,很多查不出病因的怪病也多因痰饮而起。且痰饮之为病,可以出现在全身各处,呈现出多样性、复杂性。很多医学大家在治疗外感热病和内伤杂病的时候,都很重视痰饮的形成,会努力从复杂多变的临床表现中,探求出具体病因。
具体到癫狂之证上,也多因忧思过度或者郁怒填膺而不得解,情志不畅,久而生痰化热,一旦扰及心神,就会出现神志上的问题。轻者会觉得心烦,心神不宁。重者则会导致精神失常。
但陈凝心里也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这个方向她能想到,那几位给光少辉治过病的国手也不可能不明白,那为什么江少辉还是这个样子?
带着这种疑惑,陈凝开始给江少辉诊断。她这次诊脉的时间确实很长,足足二十分钟过去了,也只见她换了个方向,诊起江少辉另一只手,却没有结束的意思。
谭处长和她大儿子江少龙虽然忐忑,却都没打扰陈凝。楼大夫之前已经跟他们交待过了,陈凝这种诊脉法时间比较长。他们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长,但他们也只能安静地等着,甚至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下来,更不用提说话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陈凝终于把手从江少辉腕上拿下来,然后她眼神落在江少辉的胸脯上,看了几眼。
楼大夫见状,便小声问她:“小陈,你有没有看出来什么特别的?”
他正想说,如果没有新的发现,那他就再想想办法。可陈凝却伸出一根手指,虚点着江少辉胸膛上的一个点,说:“他可能受过内伤,这个位置往里有大块瘀血,瘀血与痰热纠结成团,肯定会扰动心神。”
“除此之外,他发病前应该受到过极大的精神刺激。如果他平时性格过于要强或者刚直的话,这种刺激就可能会对他造成极大的打击。两种因素交叠,可能就导致了他现在这样的状况。”
听她这么说,谭处长和江少龙对视一眼,心想他们家江少辉的性格还真是这样的,都被这小陈大夫说中了。江少辉从小到大诸事顺遂,他自身也很优秀,干什么都想做到最好,性格确实又要强又刚直。属于宁折不弯的那种。
这时,他们又听到陈凝说:“这个位置,药力较难进入。且有形之邪和无形之邪纠结在一起,得想办法把有形之邪痰和瘀血清掉,才能退无形之热邪。”
“几种邪气尽褪,心神才能恢复到正常状态。所以我觉得得想办法,光是服药恐怕不够。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是不是正确,还要请楼大夫来把关。”
她既然已经出手诊断,当然要说出个究竟来,不可能给家属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所以她就把自己的判断都说了出来。
楼大夫和谭处长母子站在一边,全都沉思起来,他们俩都震惊于陈凝的发现。看样子,她一出手,真的诊出了些新的问题。如果她说的是对的,那是不是说明她真的能有办法让江少辉好起来?
想到这种可能性,江家母子心情怎么还可能平静下来?但他们不是专业人士,自己判断不了陈凝的话有几分可靠,就只能把目光投向楼大夫,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见。
楼大夫并没有让他们久等,他很快就跟陈凝说:“其实我也怀疑过这种可能性,现在听你一说,我也觉得可以考虑。你刚才说,光是服药不妥,那是不是想要加入针灸治疗,双管其下啊?”
陈凝点头,跟谭处长说:“我想跟楼大夫商量下,可以吗?”谭处长当然没意见,只要他们能让江少辉好起来,哪怕不能恢复正常,只要恢复点神志,不再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她什么都好说。
于是陈凝和梅东来以及楼大夫走到一边,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儿。似乎得到了结论,楼大夫隐隐有些担忧,但他还是走了回来,跟谭处长说:
“我们几个刚才商量了一下,由梅大夫来针灸比较好,他的针法放眼全国,也是数得着的。最好再加上药浴,这样效果会快些。做药浴时,少辉要坐在水里,他会比较舒服,大概会更愿意接受这种疗法吧。”
谭处长没什么意见,她也觉得药浴不错,坐在水里泡澡不仅舒服,还不用把药服进身体里边。就算药方就算不太合适,对身体的伤害也很小。
可楼大夫接着又说:“我们几个人的意思是,镇定剂尽量不要再给他用了。用这种药只能让他暂时安静,但与此同时,这种操作却把他的郁火压了下去,使他的情绪在想渲泻的时候却得不到渲泄。就像撑满气的罐子,如果载荷过度,这个罐子会炸的。人当然不会爆炸,但总是用镇定剂,会让他的疯病更加严重。”
“人都有情绪,有时候这些喜怒哀乐的情绪是身体对自己的一种自救行为。适当的渲泄有助于情绪的缓和,所以人不能过度憋着,久了会致病的。像少辉这个病,可能是受了重大的精神刺激,那就要让他发泄,不要轻易压制他。等发泄够了,再辅助其他疗法,或许有一线希望。”
这个提议一说出来,谭处长就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了。这事挺大的,她个人做不了决定。江少辉有时候发病特别严重,如果不允许注射镇定剂,那万一发作得太厉害了,大脑受到伤害怎么办?
她略一思考,便委婉地说:“这个…我得考虑一下,给我点时间吧。”
随后,她跟大儿子江少龙说:“楼大夫他们来得这么久,都没给几位上点好茶,你爸在前院呢。他那边有上好的明前龙井,你拿点过来,给楼大夫几位泡上。”
她这么一说,陈凝和楼大夫他们自然明白,她自己应该是不敢做出这个决定的,估计是想让她大儿子借着拿茶叶的机会,去前院找她丈夫讨主意。
江少龙会意,马上开门走了出去。谭处长则笑着跟楼大夫解释:“我们家老江在家呢,不过他那边现在也有客,那边都是这次参加授衔的军官,估计还有公事要谈。所以我也不好通知他过来,还请几位不要怪罪。”
楼大夫忙说:“正事要紧,我们没关系的。”
两个人这时说话声音不大,陈凝也在思考药方具体该怎么开,并没有听到他们这时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陈凝便听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随之传来一连串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她愕然抬头,便看到一位身穿绿军装的中年人率先走了进来。他头上也戴着军帽,穿得很正式。除此之外,他的前胸上还挂着多达十几枚大大小小的军功章。
陈凝本来在坐着,在看到这些人进来的时候,立刻惊讶地站了起来,她的眼神也投到了那位中年人身后的高大青年身上。
此时那青年人正含笑看着她,眼里有跃动的欢喜。虽隐忍,却像跳动的火苗在燃烧着。
梅东来则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脱口而出,说:“我…季野…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及时收回了差点冲口而出的国骂,还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是因为眼花而看错了人。
季野身边还有几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他们都是各地军区选出来的中层领导,也都是立过功的。这次他们跟季野一样,都是进京参加授衔的。
其中一个年轻人眼神也落在陈凝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看了眼季野,小声说:“这就是你那小媳妇?”
这时候江少龙和江少辉的父亲也注意到了陈凝特别的反应,他回头看了眼季野,便看到了他脸上藏不住的笑意。这就可以确定了,他们家这次请来的年轻女大夫竟真的是季野的媳妇。
这俩年轻人真是优秀啊!
他一时感慨,又回头看了眼季野,说:“小季,看来这姑娘真是你媳妇,看你那眼神就能看出来了。时间长没见,想媳妇了?”
他们都是行武之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候说话是很糙的。他这个领导偶尔也会跟下属开个玩笑。这句话一说出来,季野身边那几个年轻人全都哄笑出声,还有一个人推着季野往前走了两步,说:“还愣着干什么?去跟你媳妇说几句话啊。”
陈凝终于缓过劲来,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
她这时也看清季野和他身边那几个同伴身上都挂着军功章,数量少的有三个,多的能有六七个。
季野身上挂得不太多,一共四枚。但陈凝知道,像季野这样的科研人员,想要立功,可不能凭着打仗,肯定得是项目上出了重大突破,才能可能得到立功授奖,所以他这奖章来的一定很不容易。
现场人多,季野自然要适当克制,他便笑着跟陈凝点了点头,说:“我今天本来打算稍晚一点去招待所找你,没想到你在这儿,一会儿咱们一块走吧。”
他旁边的军官听了,便又起哄:“对,一块走好。”这句话又引起一阵低低的哄笑。
江少龙父亲深深地打量陈凝几眼,然后说:“刚才少龙都跟我说了,你们认为这个镇定剂不该打对吗?”
他这时不再开玩笑,神色严肃起来,无形中释放出一股威压。若是他面面前的人定力稍差一点,这时都不敢跟他对视了。
但陈凝还好,她看了眼楼大夫,并没有多话。但她的眼神始终挺镇定的,并没有任何闪躲之意。
楼大夫则早就适应了这些上位者的气势,自然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上前两步,把刚才他们几个人商量出来的思路又解释了一遍,然后便等着江少辉父亲来做这个决定。
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谁也没有打扰他思考。过了大约一分钟左右,江少龙父亲江威终于点了下头,说:“可以,我同意你们试一试,不过这个周期暂定为七天为好。七天后如果没有效果,就再议吧。”
楼大夫自然没什么意见,他就说:“那成,既然你们同意了,那我们几个就再商量商量,这就把详细方案都定下来。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正式开始治疗吧。”
江威点了点头,说:“那你们先商量,我这边还有点事,一会儿再过来。”
说到这儿,他又单独把季野叫过去,跟他说:“你先留下,跟你媳妇说几句话再过去。”
第235章
江少辉父亲说完这句话, 就转身走了出去,其他几位年轻将领也都跟在他后边,重新回了前院。他们这次跟着过来, 就是想看看季野的爱人什么样,现在满足了好奇心,自然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
江少辉的妈妈谭处长也没少打量季野,看到这俩年轻人彼此对视时的样子, 她不禁暗暗叹息,心想自己小儿子如果没有病, 现在应该也结婚了。只可惜这一病就什么都完了,连未婚妻一家都提出了退婚。
她心里难受, 但面上表现得仍很得体, 朝着陈凝笑了下, 然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说:“小陈, 你先带你爱人去院里转转,一会儿回来再跟楼大夫商量也不迟。”
陈凝向她道了声谢,便往外走, 季野朝着谭处长转了下头, 也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他们俩一走, 谭处长就好奇地向梅东来打听他和陈凝在临川行医的情况。
江家的院子很大,陈凝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再回头时, 她的脸已经绷了起来,问季野:“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季野当即悟到了她的意思,她这是有点不高兴了, 因为她临走之前,他没告诉陈凝自己也要来首都的事。
他赶紧解释道:“这次来首都参加授衔的名额很少, 像我这样的技术人员只有一个。关于这个名额,上边其实一直有点分歧,有些领导认为应把名额给那些在战场上立功的同志,但有的领导认为应该提倡科技强军,所以我这个属于待定名额,一直在等待最后通知。”
“我怕提前跟你说了,万一又去不成,你会失望,所以你走之前就没跟你提。”
陈凝顿时明白了,原来季野并不是故意不告诉她,只是他自己事先也不确定而已。
她喜欢两个人之间事事有交代的相处方式,对方有什么事会告诉她,答应她的事也要办到,这会让她觉得这段关系很舒坦。
想到季野刚才说的话,她就说:“我想以后部队会越来越重视科技的,我看好你。你这次能得到这个名额,很了不起。”
季野唇边漾起笑意,说:“媳妇,你这么一本正经地夸我,我真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说实话,听你夸我,我心里还挺美的。”
看着陈凝白了他一眼,他笑着上前在她发顶轻拍了几下,然后克制住自己想把人揽到怀里的冲动,吸了口气,向陈凝问起这几天的情况。季野应该还有事要办,场合也不对,陈凝就只拣了几件轻松的事说给他听,至于别的,她并没有在这时候说的打算。
季野却挺了解她的,他又拍了拍她的头,说:“你别跟我报喜不报忧,等回头咱俩有时间,你再跟我说吧。”
陈凝点了点头,说:“行,等哪天这边的事都忙完了,我再跟你说。”
季野答应了,然后又告诉她:“有件事我还得跟你说一声,我走之前,赖万军来了电话,这电话是你大舅托他帮忙打的。他跟我说你大舅和你二表哥已经回城了,不过他们不是回宁山市,而是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