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心一会沉下去,一会吊起来,来来去去的,都快被季深虐出心脏病了。
陈凝忙抚了抚她的胸口,心想要是这样的话,那子弹击中腿的时候恐怕已是弹弩之末了,对身体伤害应该能小些。
至于为什么站不起来了,她没亲自见到伤者,她也说不好。
她也看出来季深的意思,是想请她帮忙看看。
季深果然说道:“小陈,我听季野说,他那个战友也是在你那治的腿,现在已经好多了,所以我想,能不能请你帮忙给季婉对象张言也看看。”
“季婉你也见过了,她那人认准的事谁也管不了她,她就认准张言了,我们做家属的,总不好干看着什么都不管,我就想着让他来临川这边治一下试试。”
陈凝也知道这事儿不是小事,说小了,是关系到那个叫张言的人的一生,往大了说,季家人也要受影响。
她没见到人当然不会做出什么保证,但她觉得也不是连试试的余地也没有。
她想了想,就说:“先把他的病历资料拿给我看看吧,能拿到的都给我。如果人能过来就更好了。”
“至于说能不能治,那谁也不敢保证。季野那个战友跟张言的情况当然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季深也知道两个病人情况不一样,但陈凝既然肯答应试试,那就是给了季婉一个希望。
他马上就说:“我跟季婉谈过了,病历资料回头给她发个电报,让她发给我。”
陈凝痛快答应了,季深说完这件事,也没更多话跟她们俩说,就走到后院,拿起季野放在那儿的铁锹,把季野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地面铲平,还要把地砖也铺回去。
季老太太听着后院的动静,到底不忍心,过去赶他上楼睡觉;“这活不急,坐火车怪累人的,你先睡一觉,也不看看你那脸都糟践成什么样了,青黑青黑的,再糟践下去谁家姑娘能嫁你?”
季深本来还觉得老太太是关心他,可他听了几句就觉得不中听了,他有那么难看吗?
他无语地放下铁锹,真的上楼去了。
老太太这才叹了口气,眼睛往他背影上瞧了好几眼,然后小声跟陈凝说:“你看看他那德行,过了这个年就三十,也没个姑娘看上他,你说愁人不?”
陈凝笑:“他以前在前线,忙,没空,身边也不容易遇到合适的,现在不是回临川了吗?慢慢找呗。”
季老太太想了想,也是这么回事,季野以前不也这样?非说不找,现在跟陈凝不也很好吗?
轮到季深,不一定就不行了。老太太想到这一点,就琢磨着,回头得多出去串串门子,看看谁家有合适的姑娘。
季深回到自己房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老太太盯上了,要是知道,他不一定会睡得这么香。
次日陈凝一早起来去上班的时候,季深已经不在家了,季老太太告诉她季深去了一趟部队,不过这两天还会回家。
陈凝应了声,径直骑车去了六院。
早上八点半开诊,她独自在办公室里,坐到九点刚过,这个时候,门在外面猛地被人拽了开来。
黎东方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对着陈凝招手:“小陈,跟我去一趟,一号抢救室。”
陈凝:……
第106章
陈凝一听, 就知道一号抢救室那位孕妇的情况一定不好。
不然,他们不会找到黎东方和她头上。
这时那戴眼镜的男人从黎东方身后出现,陈凝乍看到他的时候, 吃了一惊。
昨天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脸上虽然透着疲色,但也还好。可只是一昼夜的时间过去,这个人气色就差了一大截, 眼里的焦虑也显而易见,他的衣服也有些皱, 看上去他现在没心思管这些细节。
他一看到陈凝,脸上就挤出一丝笑, 因为心里有事, 笑得多少有些勉强。
他客气地跟陈凝说:“小陈大夫, 我听袁姨提了你的事, 也跟人打听了一些, 听说小陈大夫你爷爷就是位老中医,你们家的医术是有家传的。那你能不能跟黎大夫一起,去看看我爱人的病还能不能治?”
陈凝知道病人情况紧急, 连忙站起来, 说:“一号抢救室患者现在怎么样了?”
她这边说着话, 人已经走了出来,走到门口顺手就把门锁上了。
那男人见陈凝也同意了, 连忙引着她和黎东方下楼,边走边说:“我爱人现在情况很不好,昨天后半夜就开始抽搐, 从早上到现在抽得越来越厉害了。”
“内科和吴大夫他们现在都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再这样下去, 恐怕……”
陈凝明白了,一定是昨天那几个中医给开的药方没有产生疗效。
至于西医内科,他们能采取的手段早就用过了。有些药别的患者可以用,但他们不敢给孕妇用。现在让他们想别的办法,估计也是没法,要不然也不至于让中医接手。
看来,家属那边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打算死马当活马医,这才让黎东方和她冒险一试。
可她看得出来,家属那边不是普通人,大概有点背景。万一患者在她和黎东方手里出事,她怕家属那边会迁怒于他们两个人。
陈凝自认有爱心,也有耐性,但她不会无私到不知道保护自己的程度。
她就说:“如果让我和黎大夫来试的话,我们用的方剂可能会跟常规用药有所不同。我们在用药时会争取尽量减少对患者身体产生不利影响,但家属这边必须得签署知情同意书,不然我和黎大夫没办法出手。”
眼镜男姓费,在某机关任科长,他乍听到陈凝这么说,怔了一下,有点犹豫。
他其实有点怕,家属这边一旦签字,万一这些大夫真给使劲用那些烈性药,就算把人救活了,可万一留下后遗症那可怎么办?
尤其是他爱人肚子里的小孩,要是生下来就有什么残疾或者重病,那孩子以后的一生不就毁了?
这种事他简直不敢想,一想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黎东方自然看得懂家属的想法,他当即表态:“我跟小陈都是负责任的人,不至于乱用药。我们当大夫的,也希望你爱人和孩子都平安无事。”
陈凝也点头:“我也是,我这么说只是不想到时候起什么纠纷,希望你能理解。”
费科长这时也没了别的办法,他爱人之前已去过好几个大医院,都没什么更好的办法,黎东方和陈凝这里如果还不行的话,等待他们家属的恐怕也只能是一尸两命。
想到这里,他只能咬牙做了决断,说:“行,我们签。我们答应你,如果我爱人有事,我们不会追责。”
说完这句话,他又一脸诚恳地跟黎东方和陈凝说:“我爱人要这个孩子不容易,为了要孩子她吃了不少苦,之前还流掉一个。”
“我是说,如果,如果实在不行,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的话,那你们…你们就保住我爱人的命吧。”
说到这儿,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液,咬着牙又重新把眼镜戴了回去。
陈凝不由地多看了那人两眼,心想这人还真算是个有情有意的人。
她便点点头,说:“如果可以,我们一定会争取把两个人都保下来,实在不行,那就按你的意思办。”
费科长哽咽地“嗯”了声,很快几个人就到了一号抢救室。
这个抢救室比较大,他们进去的时候,中医吴大夫和六院内科倪大夫他们都在。
看到黎东方和陈凝跟着费科长进来,吴大夫几个人脸上有些窘迫,很明显,他们现在对于患者的病情已是束手无策。
黎东方此时没心思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他快速问道:“老吴,你们之前给患者用了什么药?”
吴大夫忙说:“我们认为应该先给病人和胃降逆,病人气机有紊乱,有升无降,如果能把胃气降下来,就能止住呕吐不休的症状,颅内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基于这个想法,我们先用了小半夏加茯苓汤加味。同时,也用了镇肝息风汤,以期能快速涤痰,缓解病人眩晕昏迷的状况让,以便能让病人尽快清醒过来。”
黎东方听了,马上问道:“是不是没效果?”
倪大夫最先说道:“我们内科之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老黎你来试试吧。”
吴大夫的脸则红了下,但还是承认了:“服药后又吐了,确实没有效果。”
当着家属的面承认这一点,吴大夫他们几个心里其实并不好受。他们自己觉得已经认真给病人做了辩证,用的药方也算对证,无奈药效不好,这一点他们就算想辩解,也无从辩起。
当大夫的,一切以疗效为准。你开的药方没治好患者的病,那就是无能。
这时候患者的父母也都在,他们两个人脸上也透着疲惫,还有点不满,只不过在强忍着,这更给吴大夫他们增添了不小的压力。
好在这时候他们听到黎东方说:“其实吴大夫你们用药的思路也没问题,药方也是对证的。”
费科长跟他岳父岳母都面露疑惑,显然都不明白,既然药方对证,那为什么没效果呢?
这时,他们就听到黎东方继续说:“现在患者已经开始时时抽搐,这明显是肝风已动的征象。我说句不好听的,像患者这种情况,今天如果再控制不住,明天一旦彻底昏过去,那时候就是肝风大动了。”
“按《内经》上所说,在某些大积大聚的危重状态,即使患者是孕妇,也要适当使用峻下或滑利这种禁忌药,只要使用时注意用些减毒的措施,是可行的。紧要关头,必须做出决断。不然时机一过,就算我们再想治也没办法。”
费科长在旁边听着,喉头动了动,又看了眼他岳父岳母,见他们没有反对的意思,就跟黎东方说:“黎大夫觉得怎么治合适,就怎么治吧。我们家属也听不懂,你们直接下药吧,再晚我怕小凤等不起。”
他说话的时候,病床上的孕妇身体又连着抽动了几下,脸上的五官都扭曲地颤动了一会。眼皮翻上去的时候,能看到她的眼珠都不怎么动。与此同时,她喉咙中还有痰鸣之声。
黎东方也不再多说,看了眼陈凝,跟她说:“小陈,我觉得刚才吴大夫开的小半夏茯苓汤加味可用,但这里边的半夏就照咱们咱天说的那样,改成生半夏,用30克,你看如何?但是这个生半夏咱们药房没有,我听说你自己也做了一些药,你那儿有生半夏吗?”
他这一说,现场的人一下子都看向陈凝,众人心里都挺奇怪的,没想到这年轻的女大夫自己还会做药。
陈凝连忙说:“我手里有,我平时用药也喜欢用生半夏,都是反复淘洗过的,抽屉里就装了50克左右,我去拿吧。”
黎东方忙制止她:“你不用去,让别人替你走一趟吧。”
陈凝觉得自己抽屉里也没什么不能让人看的东西,就同意了。正好这时候于北海和那年轻女大夫也跟着倪大夫来了,陈凝就看着他们俩,说:“能不能麻烦你们俩帮忙取一下?”
那女大夫立刻就痛快地答应了,说:“好啊,我跟小于去一趟,钥匙给我吧。”
陈凝这边刚把钥匙给她,那漂亮姑娘就跟于北海走了出去。
黎东方见这味药的事解决了,就接着说:“先用这个药来降呕逆,然后用镇肝熄风汤和吴茱萸汤加减,吴茱萸用之前也要淘洗,减轻对患者的刺激。”
说完这些,他看了眼陈凝,问她:“小陈,你有什么意见吗?”
吴大夫虽然不明白黎东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点到陈凝,可既然这姑娘敢来敢说,还能受到黎东方的认可,估计是真的有家传绝学吧。
他们没把病人的病治好,就算有什么质疑的想法,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时,他们听到陈凝说:“我觉得要给病人服用安宫牛黄丸,只用一颗用来急救,就可以。因为病人现在已经内中风,痰迷心窍,需要尽快解除内中风的危机。”
吴大夫他们几个即使再不想插嘴,这时还是忍不住变了脸。
安宫牛黄丸啊,这种药怎么能给孕妇用呢?
几个人不由得露出一副又惊又急的表情,让费科长和他岳父母也不禁焦虑起来。
这可怎么办呢,他们还要不要听黎东方和那女大夫的。
想到他们刚才已经签了知情同意书,费科长这时候就算想问问,到底还是没敢出声。
他怕再提出质疑,这俩大夫会撂挑子不干,那他爱人就只能躺在那儿等死了。
因此他两只手指使劲搅着,掐出了红印子,到底还是把质疑给憋了回去。
而这时。黎东方并没急着给出回答。
众人注目之下,他走到病床边,掀起患者的眼皮,又看了一眼。
陈凝和吴大夫他们也走了过去,这一看,便发现患者眼珠已呈现赤红色,看起来挺吓人的。
黎东方又摸了下患者的脉,然后他想了想才说:“患者现在脉相弘滑而劲,从脉相来看,属于肝胃痰火上攻,气机逆乱,肝风挟火上攻于巅顶。情况很明显啊,就是内风已动,大家都看得出来,病人抽搐和口歪眼斜的征象都很明显了,这是神明清窍被蒙蔽了。用安宫牛黄丸一枚是可取的方案。”
“像这种危重病人,容错率太低了,容不得我们胆怯畏缩,时机稍纵即逝,我觉得可以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