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心里就微微一动,有些奇怪地问他道:“你怎么会好好地说起这个?别人都巴不得自己爱人节省点,怎么到你这里,还劝着我花呢?”
樊铎匀把她搂在了怀里,轻声道:“因为我的爱人,连大白兔奶糖都舍不得吃,只愿意吃两毛钱一斤的桔子片软糖。”
她当时瞬间哑然。没有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他都放在了心里。和铎匀说起了她以前的生活,父母离婚以后,她一直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就怕下个月的生活费,父母没有准时打过来,要饿肚子。
俩个人聊着聊着,她就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一早起来,铎匀就把衣服拿好了,和她说:“不要放着,要多穿穿,等有新样式了,这些就换掉。”
她气得直瞪他:“现在物资匮乏,可不许浪费!”
“爱立同志多穿就不会浪费,在我们攒够布票之前,穿旧,就更不会浪费了!”
沈爱立一时都被他噎住,只得老老实实换上。
爱立以为她今天来得算早,没有想到,还没到办公室,就听身后有人喊道:“沈主任,我可把你等到了,赶快救命!”
爱立回头一看,是机保部今年上半年新来的林青山,这大冬天的竟然一头汗,奇道:“青山,怎么了?”
林青山喘着气道:“沈主任,昨天夜里,A076A型单打手成卷机坏了,我夜里修了两回,不是紧了就是松了,今天周一,一会程厂长他们就要来巡回了,这机器还停着呢!”
他急得不得了,舒四琴看着他急得一头汗,给他出主意道:“你去找沈主任,这个别人都不一定拿得准,她肯定没问题,她管过我们车间,机器都熟着呢!”
他就赶忙来找人帮忙了,但是他是新人,和沈同志还没搭上过两句话,不知道沈同志愿不愿意帮他?
正忐忑着,就听沈同志道:“你别急,你还没告诉我,是哪里的问题?”
林青山忙拍了一下头,“我真是急糊涂了,是天平罗拉不转了。”
爱立立即跟着他去了清棉车间,一路上,林青山和她仔细说了情况,是天平罗拉防轧装置失灵,上面的凸钉从圆盘孔中滑出来了,应该是昨天夜里操作工喂入棉时没有注意,夹了硬杂物进去。”
爱立问林青山道:“那硬杂物清理了没有?”
“清理了,就是清理后,传动齿轮仍旧在圆盘轴上一直空转,我只好重新拧紧防轧装置上的凸钉,就是怎么都装不好,要么动不动就滑了出来,要么就干脆不滑,今早上又进了一次硬杂物,它没滑出来,把天平杆打坏了。”
说到这里,有些焦急地问沈爱立道:“沈主任,你能修吗?要是平时也没这么急,就是程厂长一会来,发现问题还是昨天夜里的,拖到现在,肯定对我印象不好。我喊了陈舜在帮忙,也没搞好,我想着你以前在清棉车间待得多,就求你帮忙了。”
爱立笑道:“那你真找对人了,这个我还真修过。那个凸钉,需要多大的力度拧紧,我也说不好,只能靠自己把握。”
林青山点头,“是,我知道,这个是熟能生巧的问题。”
俩个人到了清棉车间,舒四琴看到来的是沈爱立,笑道:“你们机保部现在都指着沈主任一个人了啊?这大大小小的问题,你们搞不定的,都找她来!”
林青山有些汗颜地道:“可不是指着沈主任救命吗?”
爱立也没和他们多聊,先过去看了一下,见已经换了天平杆,就先把防轧装置的凸钉拧紧,反复拧了几次,让林青山仔细观察她转了几次,和他道:“这个也不能一蹴而就,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再试试。”
又帮着林青山把机器装起来,让操作工试了一下,发现没有停车,应该不至于过松。又让操作工加厚了棉层,发现天平罗拉停止转动,但是清理了棉层以后,又正常运转。
林青山立即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急得一身汗出来。一个劲地感谢沈爱立,爱立笑道:“没事,多练几次手就好了。
等沈爱立一走,林青山又感谢舒四琴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舒四琴笑道:“你是今年才来,你要是早来半年,就知道沈主任有多厉害了,而且还不藏私,愿意教大家,你要是真想提高业务能力,多跟在她后面问问。”
又提醒他道:“你没看陈舜.孙有良.郑卫国他们早转正了,还不是沈主任前,沈主任后的。”
林青山忙道:“舒大姐,我早看出来了,就是和沈主任不熟,先前没好意思找她帮忙。”
顿了一下又道:“不瞒你说,我刚来的时候,很多不懂的,也想着多请教请教人,可是那些老师傅都不带搭理我的,我自个师傅你问他一个问题,他就一句:‘你一个专科生还要问我一个没文化的?’我臊都臊死了!”
舒四琴笑道:“没事,都这样,熬熬就好了,你这情况算好了,比如今天这样的事,还有沈主任来给你帮忙,陈舜他们可熬了好些年。”
林青山有些感慨地道:“我听说沈同志这回有可能升职,要是能把机保部这种风气改改就好了。”单位里给他们指定师傅,按理说带徒弟,也是师傅们的工作内容之一,但是机保部的徒弟们,大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的师傅算好的,不会明着暗着的问他要什么东西,但是也不会好好带他就是,你问他什么,都是冷嘲热讽的。
舒四琴和他道:“那可说不准,说不定沈主任也有这个想法。”
这边,爱立从车间出来,前脚刚到办公室,后脚小李就给她送了一张汇单过来。
爱立忙道谢,笑道:“我听钟琪说,你最近忙得很,怎么还有空管这些小事儿?”
李柏瑞开门见山地问道:“章同志最近又请了两天假,我想问问,她家里,最近还好吗?”
听是序瑜的事,爱立没有瞒他,叹道:“不是很好,她姥爷昨天凌晨去世了,家里长辈都缓不过来。但是序瑜说,她今天会过来上班。”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八点半了,“这时候应该已经到单位了吧!”
小李道了谢,又低声和她道:“朱自健应该在厂里待不久了,我们找到了他偷盗单位东西的证据。”
沈爱立心里一乐,“真得啊,柏瑞你可真棒!”
她这样喜形于色,小李也忍不住笑了,指着汇单和她道:“是京市那边寄过来的,昨天下午我去你家,发现没人,就一早给你送来了,你快看看吧!”
“哎,好!”
爱立以为是多美姐姐,或者是森哥寄过来的,没想到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方东来”?
有些奇怪,她印象里,好像不认识一个叫“方东来”的人啊?
一时也没有多想,准备中午拿回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再说,说不定里面还夹着信呢!
送走了小李,孙有良就过来和她道:“沈同志,你可回来了,齐部长刚来找你,人事科的同事刚也过来了。”低声和她道:“我们大伙都说,估计是你升职的事,批下来了!”
爱立忙去敲了齐主任办公室的门,里头还有一位女同志,见她进来,立即就站了起来,说了声:“恭喜沈同志,我可是给你送好消息来的。”
爱立接过来她手里的公函一看,机保部副主任。
心里一颗大石落地。
爱立还没从齐部长办公室出来,整个机保部都已经开始沸腾起来,金宜福嚷嚷得最大声,“我以后可理直气壮地找沈主任帮忙了,以前还担心耽误了她的工作,以后可是顺理成章地有困难找领导了。”
陈舜笑道:“你怎么不说把自己业务能力提高提高,少给你领导添些麻烦。”
大家都哄笑起来,都说金宜福这想法不对,刚进来的万有泉,听了几句,看着有些猖狂样儿的金宜福,冷不丁地道:“你现在在这上蹿下跳的,真以为能有你什么好?老话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当心沈主任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金宜福明面上从来不跟他硬碰硬,免得被人说:“吃水忘了挖井人!”他和万有泉之间的龌龊,除了机保部几个要好的同事,他也从来不和外人说起。
此时笑道:“您老人家这回想错了,沈主任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好,她肯定直接和我说。要是我真得不合格,工作不积极,拿我开刀给大家一个教训,我也认了。”
万有泉冷哼了一声,咕哝道:“眼皮子浅的东西,人家一个瓜,一个枣儿的,就巴巴地跟上去了,你师父我带了你这么些年,可没见你这乖孙样儿,先前怎么不见你说,我骂一句.训一句的,你也认了呢?”
这是还怪金宜福不够驯服了。
金宜福气得紧紧抿了嘴,就怕一张口,就骂:“老东西,你太不要脸了!”
旁边陈舜看不过去,拍了拍金宜福的肩膀,和万有泉笑道:“万师傅,人家沈主任可没吃宜福一个瓜儿,一个枣儿的,你听错了吧?”
一句话顶的万有泉面皮紫涨,哼了一声,就出了办公室,去车间了。心里嘀咕着,这国棉一厂建厂也有十来年了,他倒要看看,不过一个副主任,就能把机保部换天了不成?看这些猴孙蹦跶的,过不了多久,不还是得乖乖的听他们这些老家伙的话。
你要学的是吃饭的本事,不拿出孝敬亲爹的架势来,凭什么让人家白白教你?
大家见万有泉气哼哼地走了,又劝了几句金宜福,“别气,别气,反正你以后和他打交道也是越来越少。不值当再和他生气。”
金宜福点点头:“不气,孙子都当过了,被说这么几句算什么。”
孙有良道:“沈同志升副主任挺好的,以后带我们搞什么培训.机器制造的,都名正言顺些。”
他话刚说完,沈爱立就和齐炜鸣一起从办公室出来了。
齐炜鸣见大家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笑道:“你们的消息够灵通的啊!”把人事那边的通知,正式地和大家说了一遍,末了道:“沈主任未来的任务,任重而道远,期待她带领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取得更好的成绩。”说到这里,齐炜鸣自己先笑了起来,“其实咱们已经有一点点成果了,编机械常识手册也算一桩嘛!”
又望着大伙儿道:“呐,人我是给大家挖过来了,后面就看你们自己上不上进了!”
大家都嚷着:“谢谢齐主任,我们一定跟着沈主任好好学习!”
沈爱立忙道:“是大家一起学习才是,我可能是占了多读书.会外文的便宜,论起实际操作来,在场的很多人都比我丰富,希望在以后的工作中,大家能不吝赐教,共同进步!”
大家都鼓起掌来,齐炜鸣笑道:“你别理他们,他们皮厚得很,有事自然去找你。你快去规整规整,把东西搬到办公室去吧!”
“哎,好,谢谢主任!”
齐炜鸣一走,孙有良几个立即过来给沈爱立搬东西,副主任的办公室并不大,大概十来个平方,里面有一套办公用的桌椅,俩个待客的椅子和一张茶几。
看起来有些简陋,但是爱立觉得已经很好了,至少是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她写东西或者看书,都更安静些。
大家一起帮忙打扫了卫生,等爱立把东西都规整好后,孙有良才道:“沈主任,你年初一走就是快一年,这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和陈舜几个都想请你一起吃个饭。”
爱立忙道:“那去我家吧!”
陈舜笑道:“我们都猜到你这样说,这回我们自己带菜,你可不准再破费,不然我们下回可不好再起这个话头。”
爱立笑道:“好!那地点选在我家。”
几人都答应下来,约好周末一起吃饭。
中午一下班,爱立把人事科拿过来的公函塞在包里,飞似地往家跑,一进家门,就掏出来塞到了樊铎匀的手里,“铎匀,我真升职了,还涨了二十五块钱工资!”
第176章
樊铎匀刚看完,她整个人就往他怀里一扑,“铎匀,我棒不棒?”还忍不住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樊铎匀搂着她的腰,笑道:“当然,我对爱立同志刮目相看!”
沈爱立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多云同志也要好好加油才行啊!可以比爱立同志落后一点点,但也不能太多啊!”她还用手指比划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点”。
“好,我听爱立的。”想了想,又笑道:“其实,从我们在申城第一回 见面,我就已经对爱立同志刮目相看,我没有想到你长大以后,会从事机械制造。”所以后来看到她在会议上侃侃而谈,又自信,又有热情的样子,心里不是没有波澜的。
她长大以后,成为了一个自立自强的姑娘,即使混在一众纺织工业领域的新星中,仍旧能一眼看到她的光芒。
爱立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仰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有些好笑地问道:“唔,那你以为我长大会做什么?”
樊铎匀认真地想了想,“文艺类或者教育类相关的工作?你以前就很能说,说起道理来一串一串的。”十四岁的爱立是比较能说,只不过后来人就稍微沉默一点。
不想和他说这些,免得他又记在心里,只和他道:“我动手能力比较强,家里的小电器之类坏掉,都是我自己摸索着修,后来就干脆读了机械这块,想着算门手艺,以后好歹能糊口。”没想到阴差阳错到了这边,倒刚好派上了用场。
这说起来,还和她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妈有关系。爱立懒得再去想这些事,兴奋地抱着铎匀蹦了两下,“哎呀,铎匀,我的工资涨到七十块了,是我以前的两倍呢!”
樊铎匀忽然觉得,幸好自己这次没瘸腿缺胳膊的,不然这会儿可抱不住人。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爱立还沉浸在难以自抑的兴奋中,和铎匀叨叨道:“一开始的时候,还在愁着吃饭的钱,想买一只手表都攒了大半年,没想到现在一月的工资就等于一只手表的价格了。”
樊铎匀奇怪道:“什么手表只要七十?”他印象里手表最低也要一百块,爱立平时工作也很忙,并不曾去黑市上买过东西,甚至连黑市在哪里,她可能都不知道。
“是叶骁华有个同学,在申城手表厂,我那只申城手表就是瑕疵品,不过完全看不出来,就是表带上有些划痕。”
樊铎匀沉默了一瞬,也没有当着她的面戳破,说了一句:“骁华有心了。”就转移话题道:“我们去吃饭吧?今天上午珩哥过来了一趟,他是听姐姐说我出院回来了,就来看看,他最近去了一趟山里办案,给我们带了一些冬笋.菌菇和一些腌鸡.鸽子过来,明天让妈妈看看,怎么做着好。”
他提起江珩,爱立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朱自健的事来,和他道:“今天小李告诉我,朱自健被逮到偷盗单位财物的证据了,应该快被赶走。”
樊铎匀心里一动,“李柏瑞同志说的吗?只是赶走吗?单位不会报案?”
爱立摇头道:“不清楚,他姐夫毕竟是程立明,顾大山在上报之前,多少会看一点他的面子吧?”
先前小李说药粉的事,樊铎匀就给朱自健记了一笔,这种人如果只是赶出厂去,以后未必不会再有回来的可能,心里立时决定,下午去见一下李柏瑞,问问具体情况。如果证据充足,完全可以将朱自健送去牢狱里,财物过大的话,关个十几年是再正常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