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算没有白教这个弟弟。
胤礽心里安定了。皇阿玛越是这样做,他越是知道自己没事了。
程婉蕴也看了这条子,心想,历史果然还是进展到了这一步,但她心里也安定了。知道历史上废黜太子细节的她,很明白这一场推举压根就不会成功,康师傅多精明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听群臣的话来决定继承人?——要这么说,谁声音大就听谁的,国家的承续哪里是这样草率的事情?
更何况,康熙是清朝中央集权开始高度集中的第一人,这是每个封建王朝历史发展的必由之路,他一辈子都在跟满清遗风做斗争,只要学过初中历史的后世人都知道,权利的高度集中才是封建王朝的基本特征,中央集权也是一代代不断加强的,要想重开八王议政的旧俗,自康熙以后都绝无可能。
前朝的皇权集中可能主要表现为废丞相设尚书等,但在清朝,就是从康熙手上开始的:收旗权、设南书房,遏制议政王大臣,到了四爷时期直接设军机处,渐渐连内阁都形同虚设了。
不过历史上推举太子似乎是康熙意识到自己冤枉了太子想将太子二立才使出来的招式,谁承想底下的人纷纷串联推举八贤王,佟国维等心腹老臣亲身下场,可把康熙气得够呛。
那么,历史已经有些扭曲的现在,还会这样吗?
程婉蕴能站在历史长河上看得清楚,但身在这个时代的人却很难能看透历史规律、清醒地抵制所谓做天下之主的诱惑。
几乎是康熙一放出话来,外头就咋咋呼呼地掀起了不少声浪,由保举直郡王的、有保举八爷的,连人在京城的三爷都有人摇旗呐喊。
胤礽看完条子烧了,却附耳到程婉蕴耳畔:“阿婉,用你的人替爷传个话给老四,只说他媳妇之前为皇太后抄的《明王经》极好,记得拿到有名望的佛寺里去开光。”
程婉蕴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让人传了,于是在一堆乌泱泱的热闹里,四爷便显得十分突出——唯独他约束好门下属人、妻族、母族,仍然悠闲度日。
十三和十四骑马到张家口行宫找他,他正带两个儿子种田——程婉蕴在张家口行宫后山的空地上让人垦了两块菜地,拿竹篱笆围了,在里头种了些土豆、白菜、豆角子,她们不在的时候便由行宫里的太监轮流照顾,收获的瓜果蔬菜也都给行宫太监们日常吃用。等她每年来木兰,便让孩子们去管,这是她给弘晋、佛尔果春弄的“科学观察田”。反正她小时候上科学课,小学里就有菜园子可以让他们摘茄子、摘黄瓜的,她以前最喜欢上科学课。
胤禛便在兄嫂给孩子玩的菜园子里松土、除草,再让弘昀、弘时都亲自抬了水来浇,十三十四进来的时候就看着三个泥人、赤着脚、裤管卷到膝盖上头,他们的四哥蹲在菜园子里,津津有味地跟儿子们讲收获后在冬季如何伺农。
“四哥,你可真稳得住!”十四坐到菜园边上的凉棚里,拿起炉子上煨着的热茶汤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外头可快翻了天了,如今老八那头阿灵阿、佟国维估计已经串联了几十人保举他,你和太子爷倒好,一个传信出来让人拿经去开光,一个窝在这儿收豆角子。”
十四看着两个小侄子跑上跑下掰了两大筐豆角子,心里就有点颤——他最讨厌吃豆角子!
胤禛在地里抬起头,笑了笑。
二哥话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何为《明王经》?那经书也叫《不动明王心咒》。这是让他继续按兵不动。
“他串他的,他低估了二哥,也低估了二哥在皇阿玛心目中的位置了。”胤禛收拾收拾,正要将两筐豆角子抬了上来,十三十四连忙下来帮忙,就听他说,“今儿叫你们嫂子给你们做豆角炒肉、豆角焖面、豆角炒鸡蛋、豆角炖茄子……”
十四:“……”他想回热河了。
#
胤褆自个坐在屋里,门下幕僚正一个劲地劝说道:“大爷!您究竟在犹豫什么!您是皇上长子,太子爷倒了,合该传位给您啊!哪轮得着八爷什么事!依奴才之见,咱们可不能让八爷得逞,他一个辛者库之子,有什么道理继承大统?”
有什么道理……还正是因为老八没有母族也没有妻族!又是个好拿捏的软和人,否则佟佳氏为何不保举孝懿皇后正经抚养的老四?还不是老四这个人是个真阎王!他管户部那么多年,早就停了借贷给官员的生息银子,连给宗室、八旗官兵的银两也是锱铢必较,一文钱都不多给,用完了还要借?门都没有!您趁早一根绳子吊死得了!他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先前有个闲散宗室就是如此,赌光了银钱房屋,要找户部借钱,以前康熙有旨意,让户部有单独划一笔银子给这些宗室借贷用,不要让人孤苦冻饿街头,后来这些蛀虫借了不还,早就没了!可这都是皇亲国戚,能怎么办?于是只能从税收里挪,一来二去国库也空了。
那人拉着八十岁的老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怕的是他老娘也姓爱新觉罗!这种人是最难打发的,户部人人避之不及。但老四真就老神在在坐椅子上看着她上吊,还冷笑道:“吊快点,爷还有事儿,没空给你收尸。”
怎么,你的爱新觉罗,还能亲得过四爷的爱新觉罗啊?户部众人后来再遇到这种事腰杆都挺直了,只要有人敢进来闹,直接打出去!
康熙好面子好名声,太子爷也以“仁爱”闻名,但老四可不搞这种虚的,实干兴邦四个大字刻在他脑门上,谁敢贪污犯到他跟前,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日日上折子给皇上,非得把银子追回来不可。
这人属貔貅的,只进不出、又冷又硬,这些好吃懒做惯了、家里贪得金山银山的勋贵宗室疯了才会保举他!而老八就不一样了,他“灵活”、“乐善好施”,身边还有个散财童子老九,就是拿银子砸也能砸开那些人家里的门路,让他们在手心里写一个八字又有多难?
至于他自己……胤褆也说不清自个这几日怎么回事。是他挑的事没错,但后头他压根跟不上皇阿玛和其他兄弟的步伐,他闹不懂发生了什么!这局势变化太块,失去外挂的直郡王脑子跟不上了!
怎么好端端就要选新太子了?太子不是还在吗?他视为一生之敌的太子,那老二怎么就这么无声无息倒了?胤褆和太子就差两岁,两人从小打到大,和康熙相处的时间也是最多的。
太子倒了他本来应该高兴,就是放炮仗请戏班子大宴三天的流水席也是应该的,但事到临头,他莫名却有些不是滋味。
因此幕僚在耳边鼓噪,胤褆越听越心烦,重重一拍桌子:“好了!爷耳根子都要起茧子了!张家、伊尔根觉罗氏、兵部上下几十号官吏不都联名上折子保举爷了吗?怎么?选太子是靠谁上的折子多不成!皇阿玛若是属意我,自会有旨意,老八串联些小官有什么用!回去回去,爷要歇了!”
幕僚叹了口气,这保举当然不是靠谁上的折子多,但皇上能从数量上看到人心向背啊!要不八爷如今使大价钱收买人做什么呢?
胤禩那头则早就动起来了,他等了好几天,太子窝在绮望楼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的人埋伏在热河,只截获一句话,是太子爷传信给四爷的。
“不动如山啊。”胤禩喃喃自语。
这话传出来,连十三和十四也成天出去打猎了,四爷更是连热河都不回去了,真的全心全意在张家口行宫陪老婆孩子!胤禩原本以为这是太子一党的障眼法,派了人的盯好几天了,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来真的?不仅跟着来热河的赫舍里氏、富察氏、完颜氏、乌拉那拉氏纷纷闭门谢客,连十三福晋家的兆佳氏都闷不作声地搬去外八庙里烧香拜佛去了!
而京城里这几家也家门紧闭,连这几家的门人属从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架势。
胤禩迷惑了。太子一党真的就此放弃了?太子自知无力辩驳,这是要舍弃自己,来保全老四他们的安危了?
对比,他心里有点没底,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几十年了,皇阿玛第一次透出改弦易张的想法,他真的太想要了!
几十年的欺压、偏见、忍气吞声以及看着额娘在宫中苦熬的无能为力,都让胤禩很难错过这次机会,他要全力以赴,要让皇阿玛看见他的能力!
他当然知道串通朝臣的危险,但他什么都没有,他不像大哥有军功有长子的名分,更没有太子本就是嫡子,本就生为正统。他们都不必向皇阿玛证明自己,正因为他什么都没有,那么有那么多大臣支持,还不能体现他的好处吗?
乱花渐欲迷人眼,胤禩再聪明也无法舍弃近在咫尺的龙椅。那一把椅子、那象征着天下的椅子。越是被打压得厉害的人,反弹的时候便越发厉害,他就是这样。
就在他和身边围绕的一干人等商议怎么联动留守京城六部的官员时,竟然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一家递来的投诚信。
“石文炯??”胤禩吃惊地低头看着属从递进来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难以置信,“石家……石家也愿意上折子保举我?”
石文炯本人虽然已经没了官职,但太子妃的两个弟弟还在水师,也是有资格上折子的武官,还有石家另外几房的人,有的在地方上当小官,有的还在福建。石文炯的来信就是要向胤禩表明忠心。
不仅胤禩愣住了,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笑了。阿尔松阿怜悯道:“看来太子爷真没法翻身了,连妻族都倒戈,看来四爷他们或许真不是为了装相,而是紧着要避嫌保全自身,也算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太子爷身陷囹圄还能如此审时度势,又如此关怀身边亲近的兄弟,也是不凡了。胤禩对胤禛不由生出了几分嫉妒,他跟了个好哥哥啊,到了这地步,太子却没让他们为他拼死一搏,反而让几个弟弟避嫌。
而他,从小到大,又有哪个哥哥这样为他呢?直郡王只会将他推出去顶包!胤禩冷冷一笑,将手里那封信付之一炬:“三姓家奴,不可信也!石家如今破败如此,爷还看不上呢。”
这场保举的风潮轰轰烈烈地蔓延了大半个月,从热河随驾官员到京城大小官吏全都卷入其中。终于,烟波致爽斋里传出了康熙要宣见十四阿哥以上所有皇子的旨意,连留在京城的三贝勒、五贝勒、七、九、十、十二阿哥也在传召之列,几人只能冒着雪快马加鞭赶到热河。
而等人都到齐后,康熙在更宽大的澹泊敬诚殿接见皇阿哥们和文武大臣。
众人各怀心思,依爵位、官职鱼贯而入,面见圣颜。尤其隶属八爷党的大部分官员在门口都相互递了个激动的眼神,满怀期望地踏入殿中。
谁知,众人一进去就傻了眼,脚下都软了,恍若被雷劈了一般。
康熙一身明黄龙袍高高端坐在上,而他那龙椅下首左侧,空了一个多月的杏黄织金软垫的酸枝木圈椅上,竟坐着一个人。
本该关在绮望楼里的太子爷,也是一身杏黄四爪蟒袍,头戴太子红宝金珠儿朝冠,面色平静地望着下方众人。
第174章 皆输
方才在外头是怎样心情激荡、仿佛皇位已唾手可得风光无限好, 如今胤禩一干人等便有多么绝望。
尤其康熙面沉如水,赫赫冷笑着将那联名保举胤禩、胤褆、胤祉等人的折子有一个算一个,通通往他们头上砸, 一边砸一边破口大骂:“一群没人伦的混账东西!朕不过试一试你们, 你们倒真个个都叫朕大开眼界啊!太子爷、你们的二哥素日待你们不薄,你们就这么恨他!身为手足,不能孝悌兄长、敬重兄长, 身为臣子,结党营私、邀买人心!尤其是你,老八!这筐折子都是保举你的, 八贤王好大的威风啊!朕就当着文武百官、你兄弟手足的面问问你,你的心肠究竟是什么做的!啊!串联了上百官员,就连留在京城里七八品的小官都联名送了折子过来,这江山,究竟是朕的江山,还是你的江山?啊?”
胤褆、胤祉等人的折子扔个十几二十本也就扔完了, 当太监们抬上一筐折子供康熙起身跳下御阶往胤禩头上倒的时候,殿前众人都瞪大了眼, 纷纷跪了下来, 随着那哗啦啦的声音, 人人身子都不由抖了三抖。
这场面真是……连胤礽也连忙起身跪到兄弟们前头,领着一干皇子叩请皇阿玛息怒,保重龙体。
“朕且气不死!”康熙一改平日里那仁慈的面目, 继续对胤禩乱喷不止, 让正好跪在胤禩前头的七阿哥胤祐不由抹了一把被波及而湿漉漉的脸,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以免再次遭受洗礼,听着康熙字字句句不重样的骂声, 不由有些恍惚地想:原先一直奇怪四哥那毒舌刻薄的性子是打哪儿来的,明明德妃和孝懿皇后都是极温婉娴静的人,如今倒是解了惑,原来是从皇阿玛身上传下来的……
胤褆身为长子,本来是直面康熙而跪的,见康熙勃然大怒他又是心惊又是害怕,后来胤礽的身子挡在了他前头,康熙那扫视众人的喷火双眼也被胤礽的后背挡住了,那一瞬间他竟然生出了一点安心与感动?随即又暗自庆幸:幸好没听那猴头猪脑的幕僚的话,否则今日出丑被皇阿玛喷满脸口水的就是他了!幸好幸好,回去就把那徒有虚名的草包打发了,省得日后再出馊主意拖累了他!
十四阿哥却对也扔到自个头上的一本折子吓了一大跳:什么玩意儿,居然有人不开眼保举他?是哪个傻子!之前不是跟门人僚臣都千叮咛万嘱咐了要“不动如山”的吗!四哥和十三周围都干干净净的,怎么就他有啊?十三跪在他前头也忍不住担心地回头看了眼,十四便趁康熙对着胤禩疯狂输出怒骂的间隙,悄悄将那折子掀开一看,顿时黑了脸,扭过头对跪在后头的自家老丈人礼部侍郎完颜罗察怒目而视:怎的,你个老货脑子进了水,想害死了爷,让你闺女改嫁不成!
罗察身子一抖,低头擦了擦汗往前头的官员背后藏了藏。他也是好心啊,谁知道如今会闹成这样!那会儿眼见这保举的风潮如此轰轰烈烈,八爷一骑绝尘,直郡王也有兵部的人替他奔走,三爷有翰林院的文人侍读支持,四爷不让保举……他是这么想的,与其保举其他人,不如保举自家人嘛!也省得每个阿哥都有人保举,十四爷若是到时候没人举荐,岂不是丢脸?况且,他是十四爷的老丈人,又没串联旁人,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咱不敢肖想,但替十四爷上个折子夸夸十四爷,万一说进了皇上的心坎里,说不定还能趁机捞个贝勒爵位呢,也省得当光头阿哥了不是。
但罗察没经历过后世选班干部、党员选举大会,所以不太知道,一般这样公议推举时无人举荐还好,若是有人给你投票但只有一两票,就会显得非常显眼——唱票时人家一百多票,你就一票,还是亲戚给你投的,那可怜的“一”挂在那唱票板子上,更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十四阿哥就正在经历这种社死,被十三、十二两人频频投来忍笑怜悯的目光,颤抖的手紧紧捏着那本孤零零的折子,他只想在澹泊敬诚殿里现挖个洞钻进地洞里去。
而康熙骂了胤禩整整一刻钟,差不多也骂到了尾声:“别说太子无错,就是有错,与你何干!你前头还有六个哥哥,难不成也各个都死了?难不成也各个都比不上你?轮得上你在这上蹿下跳!这几年朕待你优容,倒容出了你的狼子野心!你给朕听好了,且不说太子自幼即聪慧好学、文武兼备(此处省略三百余字夸奖太子的话),三十余年为太子夙夜兢兢,不仅朕在外征战数次监国理政,治绩不俗,朝野内外都颇具贤名。就是论孝道,你也比不上太子日日视朕亲躬!太子正位东宫三十余年,只身以系四海之心、稳了天下满汉之统,若非他替朕分担、苦力维持,哪有今日江南汉人归心、天下安定?你二哥在这位置上多有不易,朕无不看在眼里……”
康熙说到此处几乎哽咽,让跪到兄弟们前头的胤礽也不禁身子一震,回头望向康熙。康熙背对着他,那记忆中伟岸的身影早已显得有些老态,但他依旧像个高山一般伫立在胤礽眼前。
原来他的难处,皇阿玛竟然都知道吗……胤礽心里猛地一酸,即便十几年来他每每为了皇阿玛对他不够信任、对他防备而感到伤心,但只要听到这句“你二哥在这位置上多有不易,朕无不看在眼里……”他竟然觉着往日种种都能释怀了。
康熙怎会不懂胤礽的不易,他自然是明白的。他自小不受宠,历经了多少风波才做到这把龙椅上,他怎么会不懂?只是有时候身为帝王也是身不由己,太子是他一手立起来的,也是他一手养大的,他身为亲父,却不得不将孩子放在危险的境地中去,因为他需要太子替他笼络汉人、需要太子替他安定人心,也需要太子为他收回八王议政之权,正是他将太子单独拎出来吸引众人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有他在背后的推手,他又怎会不知呢?
但他能这么做,太子却不能抱怨。
就像他能将东宫之位抛出来试探儿子们的忠心,是他身为君王、身为父亲的考察,你们身为臣子、身为儿子的却不能真的动心!
这也是为什么康熙今日只逮着胤禩一个骂,胤褆也好、胤祉也好,他们两个都是身边亲近的家族、臣子替他们保举,就是动了心,这心也有限,只是脑子拎不清,回头狠狠罚一顿也就好了!但胤禩串联百官,不仅使银子贿赂,还有先前想通过神异之相、道士之口造势,并镇魇太子的念头,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都让已经亲自审过张明德的康熙怒不可遏。
他心里想不明白,保成身为兄长无可指摘,对底下的弟弟一向大方,当年修缮太和殿,胤礽还将功劳分润给了老四、老五,就是他这个胤褆塞进来的幼弟也没忘了夸一两句。如此公心,最后竟然换来胤禩的觊觎?没良心的东西!
肖想储君之位已是罪不容恕,他还妄图利用鬼神谋害太子!想到粘杆处的人呈递上来拿一堆从撷芳殿几个不起眼的墙根底下、茅厕外头、桃树底下起出来的镇魇之物,不由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
上头的针扎纸人贴的赫然是保成的八字,还有一些竟然还贴着弘晳、弘暄的八字,不仅想害太子,连太子的子嗣都容不下,真是其心可诛!若非这事牵连到太子的安危,贸然在群臣面前说出来有损太子的名声,若让人误以为太子爷鬼上身就不好了,这些人捕风捉影的本事可比当官更厉害几分!康熙勉强忍下这节,否则还要再骂半个时辰。
而这样一个柔奸成性、笑里藏刀之人竟被群臣推举,康熙的怒火瞬间就冲佟国维等领头的内大臣身上去了,他撇下早就被骂得面色苍白汗如浆下叩头不起的胤禩,转头对佟国维等人怒斥道:“尔等今与胤禩为党,倡言欲立胤禩为皇太子,殊属可恨!胤禩乃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今尔诸臣乃扶同偏徇,保奏胤禩为皇太子,不知何意?”[注1]
佟国维也是面容灰白,但还是膝行上前,泣不成声地跪奏:“请皇上明鉴,臣等绝非还有私心,也并未收受贿赂,的确是因八阿哥德才兼备才举荐啊!”他一出声,其他八爷党官员也连忙伏地附和。
“狗屁倒灶的话,朕还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不过是看胤禩庸劣无有知识,立了他,便如那傀儡木偶,尽在尔等奸人的掌握之中,可以多方簸弄乎?如此,则立皇太子之事,皆由尔诸臣,不由朕也!”[注2]
康熙这话说的够重,意思是这皇位由谁继承就听你们的呗?老子这个皇帝就在边上吃瓜就行了!这下群臣顿时又一阵“哐哐”的磕头之声:“奴才们绝无此心!奴才不敢!”
“你们有什么不敢的,这筐折子不是你们写的?递那么多折子上来,还不是为了威逼朕!”康熙如同罗刹鬼一般勾唇冷笑,“想摆弄朝纲,想摆弄朕!好啊,那就都给朕停职回家反省!省得在这儿大呼冤枉!”
众人面如死灰,但又不敢再刺激暴怒下的老皇帝,相互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只得先叩头领罪,回头再做打算。
随后康熙也没忘了处置几个儿子,他方才虽然略过了胤褆和胤祉等人没骂,但不代表他忘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于是转身走过去一人给了一脚,冷冷道:“朕的大千岁也不遑多让嘛,原来兵部、八旗营中官兵都是你的人,朕以往还不知道呢!朕的大千岁如此有人望?瞧瞧,他们都说什么,呦,胤褆为人贵重,又为皇上长子,曾两次从征厄鲁特蒙古噶尔丹,军功赫赫,哈!”
胤褆被这阴阳怪气的斥责吓得浑身一抖,立刻膝行转过身来认怂:“儿子不敢,这都是夸耀不实之词,儿子鲁莽无德,不敢与太子比较。”
“儿子也同此心!”胤祉都不用康熙骂,赶紧表白,“文人春秋笔法而已,用词遣句素来夸张一些。皇阿玛不要相信。二哥龙姿凤章,一向让人敬佩敬仰……”
康熙冷刀子一般的眼神狠狠剐了三个儿子一通,好半晌才冷冷道:“来人,给朕革了胤褆的郡王爵位,降为贝勒,胤祉降为贝子。胤禩……”
“卑劣庸劣之辈,心肠歹毒,妄图大位!革了贝子的爵,拘禁家中,着宗人府严加看管,不许他与外人再有串联,非朕旨意,不得开释!”
第175章 云开
胤禩垂首跪在那儿, 额头被折子砸破了一点皮,渐渐渗出一丝殷红血迹来,挂在脸上显得更是狼狈凄惨。
他先前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甚至心里还不大服气。皇阿玛说太子种种好处, 可他日常办差难道不尽心吗?朝臣们称颂他的,皇阿玛却不信,只说他狼子野心。至于孝道, 太子在宫里日日陪伴皇阿玛,当然能“日日视朕亲躬”,他也想伴驾侍奉, 可他有机会吗?
幼时便是如此,太子会写字了要庆贺、太子能做文章了要表彰、太子能自己拉弓打兔子了也要颁召昭告天下臣民。他呢?若非他刻意总写不好字,皇阿玛恐怕都不会留意他这个儿子。
胤禩羞愤委屈,紧紧攥紧了拳头,一如往常地忍受着,却在听见康熙骂佟国维时, 听到那句:“……其母又系贱族。”而心神大震,这锥心之言恍若尖刀在他心上又剜了两圈。
他身子晃了晃, 好歹撑住了, 等康熙下了革爵圈禁的旨意, 他泪眼模糊地磕头哽咽道:“皇阿玛说儿子种种不是,儿子都认了。只是……只是额娘体弱多病,本就寿数无多, 求皇阿玛看到额娘侍奉您多年, 素来恭谨谦卑, 收回那句话吧!”
康熙骂人骂得上了头,说完那句母族卑贱实际上也有点后悔, 毕竟良妃也是宫中那么多年的老人了,于是他已经转移了话题将矛头指向了那些心里藏奸的大臣们,谁知胤禩又特意扯了起来,要他在那么多人面前收回成命,康熙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面子,一时僵在原地,猛地扭头去看胤禩,眼神更加危险了起来。
“怎么,朕如何说话、如何做事,还用得着你这个罪人来教不成!”刚刚落下去的气血再次涌了上来,康熙抬脚就踹了过去,将胤禩踢翻在地,禁不住又要开喷。
胤禟和胤峨多年来与胤禩相交甚笃,即便出了老十四那一档子事两人有点寒心,但终究多年情分难以磨灭,即便有私心,但当年一起读书、抵足而眠的日子又怎会全都是假的?眼见八哥被痛批了大半个时辰,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方才康熙定了胤禩的罪,两人犹豫之下始终没有出来求情,已经心里有愧,如今眼见胤禩再次惹怒皇阿玛,两人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相视一眼,连忙膝行出列,一左一右抱住康熙的大腿,连忙劝道:“八哥知道错了,皇阿玛求您饶了他吧!他也是关心心切,不是刻意顶撞,求皇阿玛开恩!”
胤禟说完还灵机一动,扭头冲胤礽求道:“二哥,二哥你说句话啊,都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您大人有大量,发发慈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