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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


  这好日子还没开始,就直接结束了。

  济王也叹了口气:“罢了,擅自珍重吧。”

第104章 雾草,野猪有挂26

  陈王因是担了养病的名义,出宫时便不曾骑马,而是同妻子陈王妃一道乘车,此刻再在自家门前看了一场血腥大戏,更是两腿发软,心惊肉跳,如何还有骑马的胆色。

  他这个成年人尚且如此,更遑论几个孩子?

  最年长的世子业已成了家,脸上却是半分血色也无,几个年幼的儿女更是伏在母亲怀里无声呜咽,怕惹上祸事,甚至于连哭出声来都不敢。

  陈王眼眸闭合,久久无言,如是一路到了宜春宫外,手臂仍旧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陈王妃反倒劝慰丈夫:“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她安抚的握住丈夫的手:“咱们还有孩子,现在怎么敢倒下?”

  当兄嫂的还能厚着脸皮去弟弟们处打秋风,来日新帝登基,他们作为叔父叔母,腆着脸去求些什么,总也有几分薄面,若是换成隔了一代的世子……

  谁还会搭理他呢!

  陈王“啊呀”一声,眼泪就流了下来,陈王妃见状,也是泣下。

  一时之间,马车内陈王府众人哭成一团。

  最后到底还是陈王先自振作起来,下了马车去看宜春宫情状。

  景致是极好的,只是居住的话却稍显空旷冷清,他没打算叫四散着分开——难道还真会自以为是来这儿养病的吗?

  早有宫里的管事在这儿等着,面孔上带着几分笑,不远也不近的问他:“王爷看,该怎么安置呢?”

  陈王没有选择正殿,只是叫他们把偏殿和后殿收拾出来,自己与陈王妃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住后殿,世子夫妇住左偏殿,两个侧妃与其余妾侍们住右偏殿。

  管事见状,也不主动邀他入住正殿,只笑道:“知道王爷要来静养,宫室早就打扫出来了,即刻便可入主。”

  再向他和陈王妃行个礼:“陛下差遣奴婢来此为王爷掌事。”

  陈王妃闻言,便知道他是奉命前来主事,兼有监察之责,立时便从腕上摘下了一只玉镯递上:“辛苦中官了。”

  那管事颇通透,心知如若不收,只怕陈王妃反倒不安,便笑着收了,躬身道:“奴婢谢王妃赏。”

  又拍拍手,传了一干婢女小厮前来:“知道王爷与王妃人手上不得力,特特寻了人来,让您几位先挑。”

  陈王与陈王妃听到此处,却是齐齐一默,神色不显,心中俱是难耐伤痛。

  此番陈王府遭难,全府上下,只脱身出来了列位主子,奴仆或被打杀,或被送去西山服役,此生只怕再也无缘再见。

  这里边有跟随陈王多年的幕僚,有打小就侍奉他的内侍,有忠心耿耿的管事和小厮,有陈王妃的心腹陪房和奶过她的乳母,也有世子的老师和通房……

  那么多活生生的人,眨眼间的功夫,就全都没了。

  先前在宫里的时候,陈王妃强撑着在天子面前替丈夫遮掩,出了宫之后,又温言劝抚失意的丈夫,可她终究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如何能够不怨?

  如若不是丈夫动了那个心思,自家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可是此时此刻,陈王妃却发现自己无法再去责难丈夫了。

  天子甚至于都没有发话,皇孙便可以轻描淡写的将陈王府所有仆从的所有权夺去,让他们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窜……

  这样的权柄,又有谁能够衷心地舍弃掉?!

  能颐指气使,谁愿意低三下四!

  到底是执掌家门多年的主母,知道多思无益,陈王妃很快便重整旗鼓,略微一打眼,便计算出面前有多少婢女仆从,自己留了四个,又点了八个去服侍几个孩子,再往世子夫妇二人处送了几个,最后以目去看陈王,向他示意两位侧妃和妾侍们。

  陈王不无戚然的叹了口气,指了指那几个妾侍,同那管事道:“支些财物与她们,叫自谋生路去吧。”

  管事面露为难,道:“若如此,依从府上旧例,只怕也要送去西山才行。”

  那几个妾侍立时便吓软了身体,慌忙跪下身去乞求饶命。

  陈王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哪里还有闲心再去理会她们?

  能想着分点钱把人打发走,已经算是宅心仁厚了,当下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最后还是陈王妃拿了主意:“就叫在宜春宫做个莳花弄草的婢女吧。”

  两位侧妃见状也很乖觉,马上便道:“府上如今这般情状,衣食用度自然不可与从前相较,但凭王妃娘娘处置。”

  陈王向世子夫妇处看了眼,陈王妃便会意的点了与世子夫妇处同样多少的人手去侍奉两位侧妃。

  王府的侧妃是上了名牒的,入府的时候也要正经的请兄弟们吃酒,进门的时候也有嫁妆,只是现在这些都成了飞灰——别说是两位侧妃的嫁妆,连陈王妃自己的嫁妆都灰飞烟灭了。

  整个陈王府里的主子们就差没光着身子到宜春宫了,虽说还有十万两安家银,但这点钱能顶什么用?

  府里人不需要吃穿吗?

  诸王做寿,亦或者中秋年关,不需要人情行走吗?

  陈王妃、世子妃,乃至于两位侧妃的嫁妆都成了灰,陈王跟世子难道还真能装死,丝毫都不加以补贴?

  难过的日子还在后边呢。

  ……

  如果说有个词儿叫杀鸡儆猴,那陈王府无疑就是被杀的那只鸡,且效果极其显著,诸王瞬间歇了“老爹死了,马上天下大吉”的心思,开始烧香拜佛跪求老爹不要死。

  再残酷的爹,那也是亲爹,好歹有几分怜子之心,换成侄子上位,他哪会管人死活?!

  果然凡事就怕比对啊!

  此时天子已经敲定了继位人选,皇孙有能力,有手腕,保管能坐稳大位,既然如此,伴随着年轻的皇孙登上政治舞台,他们这些皇叔也就成为了过去时。

  既然如此,大家就该报团取暖,还惦念着从前那点事情做什么?

  再听人说陈王府的人在宜春宫过得颇惨淡,地方窄小也便罢了,衣食用度也都缩减的不能再缩。

  对此诸王倒是早有预料。

  毕竟他们是眼看着陈王府被抄家的,虽带了十万两银子离开,但衣食用度这些东西,哪里是马上就能变出来的呢。

  倒是物伤其类,有心想要帮扶一二,可是想到宫中的天子和皇孙,到底不敢主动伸手。

  都只能悄悄地在心里边念叨,陈王兄勿怪,弟弟我啊,实在是怕惹火烧身!

  又过了些时辰,却听人说太子妃遣人往宜春宫去送东西,诸王或多或少的松了口气——小比崽子不是东西,但大嫂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

  这才紧随其后,有所表示。

  ……

  宫外诸王在加紧联系兄弟感情,宫内天子则传召了亲信重臣们一一加以叮嘱。

  自己的施政方略,对于某个政策的具体执行,身后之事无需过于隆重,一切皆以简薄为上……

  这些事情,继位者是不能说的,甚至于连表露出这个意思都不行,只有他这个即将大行的皇帝,才能公开言说。

  重臣们侍奉天子几十年,感情不能说不深,能扶摇直上到如今这高位,终究要感激天子赏识。

  如今见到昔日不可一世的天子躺在塌上,垂垂老矣,有气无力,难免泪下。

  天子自己反倒十分坦然,甚至于笑着宽抚他们:“都道是天子万岁,可从古至今,又哪里有一万岁的天子?生老病死不过是人间常事,朕又哪里能例外呢!”

  依次说过话之后,便将他们遣退,单独传召了一直戍守在殿外的定国公进来。

  “最后还是想见见你啊。”

  先前说的太久,耗费了太多心力,一直都在继续,倒还不觉得有什么,方才短暂的歇息了片刻,此时却觉得难以为继。

  定国公马上便道:“臣这就去传御医……”

  天子艰难的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不必了。”

  他笑了笑,说:“坐下来,咱们两个最后再说说话吧。”

  定国公从天子的言行与神色之中,隐隐预感到了分离。

  数十年来谨言慎行,此时却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罕见的违背臣下之礼,对上了天子的视线。

  天子温和的注视着他,称呼他的字:“伯成啊,一晃眼,真是好多年过去了。”

  他环视大殿四遭:“当初,好像也是在这里,定北王带着你入宫觐见先帝,先帝让你来给我做伴读……”

  一股难言的悲恸涌上心头,定国公颤声道:“是啊,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天子沉默了片刻,忽然间问他:“你还记得大姐姐的样子吗?”

  定国公道:“记得的。”

  天子却慢慢道:“我好像忘记了。”

  很快又说:“不过,用不了多久,我大概就能见到她了吧。”

  定国公听此言辞,大感不详:“陛下……”

  天子却有些疲惫的合了下眼,几瞬之后,才重新睁开:“我是真的有些累了,从前想到死亡,会觉得惧怕,现在心中却只有平静。”

  “伯成,尽情的为我高兴吧,不要哭哭啼啼,作妇人情态。”

  说到此处,他眼底像是烈火一般,忽然间绽放出一种堪称为热切的光彩:“那个小子,真是很像我啊——即便是死,我也无憾了!”

  定国公坐在一侧,眼见着天子骤然间迸发出如此激烈的情绪,心脏便骤然漏跳了一个节拍,再见这光彩终结之后,天子的眸光便如同一块燃尽了的炭火一般迅速冷却,更是骇的面无人色。

  他一把抓住天子的手,用力握住,焦急的叫了声;“陛下!”

  天子艰难的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勉强反握了他的手,气若游丝道:“伯成啊,侍奉我这样喜怒无常的君主,这些年,你其实也很辛苦吧?”

  定国公怆然泪下。

  说不辛苦,必然是假的。

  定国公府宁氏一族,几度与天家结亲,荣华已极,可其中所承载的风险,又岂是外人所能知?

  先前那桩吴王案,便险些让定国公府倾覆,以至于定国公的女儿宁氏至今都在带发出家。

  可若说是怨恨……

  又何至于此!

  定国公嘴唇动了一下,正待言语,却觉反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猛然一松。

  窗外仿佛有一声雷霆入耳,霹雳声中,一代天子就此薨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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