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红凝咬了咬牙,“我只是觉得花家四郎此举,太过自私!”
花一棠眸光停在段红凝的脸上片刻,眯眼,“段娘子,你是不是将花某看错成其他人了?”
段红凝别开了眼睛。
花一棠目光重新投到林随安身上,高台中央的小女娘拍了拍木棍上的粉扑,飞出一股黑烟,做了个“喔嚯”的口型,很是跃跃欲试。
花一棠嘴角微微勾起,目光愈发坚定,提高声音,“啊呀,段九娘说的也不错,江湖人最重名声脸面,若是此战哪个人能胜得千净之主一招半式,传到江湖上,定是脸上飞光,大大的荣耀啊!”
这句话的语气五分遗憾,五分矫揉造作,听在乌淳等五人的耳朵里,又变了味儿。
没错!这一战大约是自己唯一一次能战胜传说中以一敌百千净之主的机会!
胜了,便能扬名天下,风光无限!
就算今日输了赌局,有了这等名声,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此时此刻,每个人的心中只剩一个念想:我要赢了林随安!
线香点燃,铜锣敲响,战斗开始。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锣声刚起,五名掌门齐齐朝着林随安杀了过去,速度和气势比刚刚还猛了三分,林随安足踏迅风振秋叶的风骚走位,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勉勉强强绽出两重半的残影,敲一棍换个地方,粉扑上的黑粉噼里啪啦拍得蒸腾四起,五掌门也不甘示弱,个个拿出平生所学,围追堵截,寸寸紧逼。
乌淳的五尺长棍攻击范围最大,舞起来呼呼作响,嗡一股红烟去了左边,嗡又一股去了右边,嗡嗡嗡抡成了红色的风轮,林随安一看形势不妙,一个铲地赖皮打滚,逃出攻击范围,乌淳紧追不舍,正打得欢,一道蓝色的烟缠住了他的武器,正是西门阳的缠丝剑,霎时,力道被卸去了两成,林随安趁机溜了。
西门阳擅用的右手被林随安挑断了手筋,只能用左手作战,缠丝剑的功力只剩了三成,本就不占优势,此时愈发着急,贴着林随安的身形近身作战,岂料贴得太紧,误入乌淳的攻击范围,被怼了好几个红印子,气不过,一招缠丝剑甩到了乌淳的长棍上。
冯乔最鸡贼,专挑乌淳攻击间隙出手,连环弹腿名不虚传,踢起来又高又快,连踢七脚,三踢到了林随安的背上,第四脚踢空了,林随安化作一股残影跑了,好死不死,恰好车松也盯上了这个残影,一个错身攻上来,冯乔剩下三脚全踢在了车松的脸上。
车松速度是最慢的,一下都没打到林随安,正恼着呢,被冯乔连踹三脚,不由大怒,反手就是一棍子,冯乔滋溜一钻,躲开了,紧追其后的西门阳被打了个正着,脖子上多了个白印子。
林随安趁乱逃出战局,回头一看,好家伙,这几个人自顾自打得还挺热闹——也不知道是脂粉遮挡了视线导致的误伤,还是原本就看对方不顺眼——顿时大喜,一个甩尾又冲了进去,打算浑水摸鱼,岂料就在此时,一道厉风破空而来,杀意直奔后脑勺,林随安大惊,沉腰躬身,木棍缠头一荡,叮一声,一柄黑色的袖箭插在了木棍上,震得粉扑起了股黑烟。
是暗器!侧目一瞧,是黄田,原来这家伙真正的兵器是暗器。
下一刻,十余只袖箭暴雨般射|了过来,林随安足尖狂点,学着云中月的步法一溜烟冲进了乌淳等人中间,无奈自己是个半吊子,根本赶不上云中月的诡异身法,无法从暗器中全身而退,只能拉着其余四名掌门做挡箭牌,左边拽一把西门阳,右边踹出冯乔,后边拖着车松跑两步,贴地擦过乌淳,顺便使个绊子,噼里啪啦在他们身上贴黑印子。
黄田大约是杀红眼了,暗器乱射一起,颇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简直是无差别攻击,其余四人满头满脸都是蜜粉,被殃及池鱼,看不清到底谁打谁,再加上天黑视线不明,愈发疑窦丛生,互相怀疑起来。
“乌淳,是不是你!”
“西门阳,你不要太过分!”
“冯乔,我闻到你脚臭味儿了!”
“车松你是不是老花眼,往哪儿打?!”
“黄田你丫的王八蛋,我知道是你!”
“今天只有我能打赢林随安!”
“滚!我才是赢家!”
“让开,让开,让我来!”
霎时间,整个高台吼声四起,脂粉弥漫,两岸猿声啼不住,万紫千红总是春。
台下围观众人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这帮人五人六的掌门人,竟打得如此没有格调。
花一棠扇子遮着嘴,笑出了声。
“当——”铜锣敲响,一炷香的时间到了。
林随安倏然腾空而起,破烟而出,远远落在了高台的边缘。
烟尘中的人影停了下来,五人身形渐渐清晰,脸上身上五颜六色,表情狰狞,气喘吁吁,怒气冲冲互相瞪着。
花一棠站起身,“来,数印子吧。”
五名女娘提着灯笼登上高台,瞅着五位掌门的狼狈模样,实在无处下手,他们身上又是红又是绿,粉扑印子都糊在了一起,根本分不出来。
“他们是与林娘子对战,只需要数他们身上黑色粉扑印子就行了。”刘青曦提醒。
女娘们松了口气,专心数了起来。
“冯门主,黑色粉扑印一共三处,左肩一处,右肩一处,后背心一处。”
“乌门主,黑色粉扑印一共三处,左肩一处,右肩一处,后背心一处。”
“黄门主,黑色粉扑印一共三处,左肩一处,右肩一处,后背心一处。”
“车门主,黑色粉扑印一共三处,左肩一处,右肩一处,后背心一处。”
“西门门主,黑色粉扑印一共三处,左肩一处,右肩一处,后背心一处。”
此起彼伏的报数声响起,又落下。
几十号人的场子落针可闻。
五位掌门身上所中黑色粉扑的数量和位置全都一模一样。
五人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齐齐看向林随安。
林随安身上花花绿绿的,唯有一张脸干干净净,段红凝亲自为林随安计数,数了三次,确定无误,表情也是有些不可思议。
“林娘子身上的粉扑数量,红色三个,白色三个,绿色三个,黄色三个,蓝色三个。”
五个掌门的表情裂了,这些粉印子的数量和位置表明了一件事,林随安能够随心所欲控分!如此混战之下,她居然能精准控分!这、这这这还是人吗?!
段红凝定定看了林随安一眼,“此战,平局!”
两名小厮上前,揭开赌局骰盅的封条,分别取出了两方事先写下的盲猜结果。
乌淳一派的纸条上,写着“林胜”。
花一棠的纸条上只有一个字:“平”。
*
小剧场
花一棠:【啊呀,段九娘说的也不错,江湖人最重名声脸面,若是此战哪个人能胜得千净之主一招半式,传到江湖上,定是脸上飞光,大大的荣耀啊!】
林随安:啧啧啧,花一棠这招挑拨离间太损了。
第205章
段红凝现在才明白过来, 这场赌局擂台战根本就是林随安和花一棠设计好的。
刚开始,林随安以恐怖的战斗力震慑五位掌门,让他们心存忌惮, 不敢轻举妄动,在他们失去信心之时, 又扔出一个诱饵, 以切磋武艺的粉扑大战定胜负,甚至为了让这个诱饵更可口些,花一棠同时使出了激将法和挑拨离间大法,待这五人入套,整场战局便在林随安掌控之中,她想胜即可胜,她想负即可负, 她想平局,便平局。
总而言之,这场战局,林随安负责武力打压, 花一棠负责心理攻击,配合地天衣无缝,而如此复杂的布局, 二人在战前并未商量过。花一棠唯一能依仗的,就只有林随安上台前的一句话:
【我不会输, 你一定赢。】
而林随安竟然也敢将身后全然交给花一棠。
段红凝目光不由落在了花一棠身上,一刻钟前,他盯着段红凝问:
【段娘子是不是将花某看错成其他人了?】
那时, 他的目光深邃莫测,气势骇人冰冷。
可此时, 满身香喷喷的华服少年兴高采烈挥舞着扇子,笑脸如春日里绽放的牡丹,热烈而美丽。
段红凝有些疑惑了:他们二人似乎并不是情侣,却有着比情侣更甚的信任和心有灵犀,或者说,是一种很难用语言说清的……羁绊……
花一棠得意地不得了,提着袍子哒哒哒冲上高台,站在林随安身边,啪一声展开扇子,摆了个花枝招展的造型,“五位掌门,可服了?”
乌淳五人对视一眼,齐齐抱拳,“林娘子技高一筹,我等佩服!”
“林随安,我们赢了!”花一棠乐道。
岂料林随安根本没看他,而是直直望着缩在人群里的黄脸小郎君若有所思。
花一棠顺着林随安的目光看过去,有些不爽,“莫非你还对的云中月那张黄不拉几的丑脸念念不忘?”
林随安笑了一下,“我只是好奇,云中月会将他吃饭的脸皮给谁——”
话音未落,人已离弦之箭飞了出去,台下围观的五大门派弟子悚然变色,瞬间做鸟兽散,心道莫非这千净之主杀疯了,打算拿他们这些小鱼虾祭刀,这一散可太好了,正好为林随安让开了路,林随安足踏众人肩膀、后背、脑袋瓜子,几个腾身飞转,到了黄脸小郎君的眼前。
黄脸小郎君目眦欲裂,被林随安一身杀气压得四肢僵硬,完全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林随安探手揪住了他耳后翘起的皮肤。
林随安摸到了,果然是人|皮|面具,心头大喜,向上一揭——
*
靳若和伍达满头大汗,靠着馒头柳瘫坐着,刨坑的破树枝已经断了好几根,手上都磨出了血泡。老柳树四周多出了一圈坟坑,每个坟坑里,都有一个窄小的棺材,一共二十七口棺材。
方刻绕着坟坑转了三圈,随手挑了个看起来最新鲜的,“过来,开棺。”
伍达和靳若苦不堪言,又不管忤逆方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活。
倒是便宜了无为子,绑在老柳树上还能歇一歇,还有精神说风凉话,“无量天尊,三位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如此搅扰死者长眠,就不怕冤魂缠身,不得善终吗?”
靳若头也不回甩出一块大泥巴,吧唧糊到了无为子的道袍上,“再叨叨就把你嘴糊上。”
无为子脸皮抽了两抽,竟然真的安静了。
所有棺材都是红木薄棺,木质还算上品,开棺后,里面什么都没有铺垫,只有一卷破草席,方刻戴上口罩、围衣、手套跳下坟坑,揭开了草席,啧了一声。
靳若、伍达捏着鼻子偷偷看过去,草席里的尸体早已化为枯骨,诡异的是,尸骨外面竟然没有一件覆体的衣衫,也不知道是已经烂光了,还是尸体原本就是□□下葬的。
伍达忧心忡忡,“只剩骨头了,估计什么都验不出来了吧。”
方刻哼了一声,先在坟坑边铺上了白布,从大木箱里依次掏出镊子、锯子、铁尺,整整齐齐摆好笔墨和空白的检尸格目表,开始验尸。
“骸骨能验出的东西远比世人想象的更多,能判断死者性别,比如,男性下颚骨升枝微弯,女性较直,坐骨切迹女宽男窄,生育过的女子耻骨会有痕迹;股骨和胫骨的长度可以推算出死者的身高;手骨的粗壮程度可看出死者是左利手还是右利手;经常从事繁重体力劳作的较养尊处优的,骨头更为强壮;通过断裂骨头生成的骨痂厚度可推测死者生前受伤的时间,骨干的闭合程度能推测出年龄——”
方刻声音越来越低,仿若自言自语,“幼童的年龄比成人更容易估算,尤其是牙齿,十二岁以前乳牙脱落,恒牙长出……”
伍达叹为观止,“方仵作不愧是大理寺的金牌仵作,果然技艺高超。”
靳若十分感动,“方仵作平日里验尸都是不说话的,今天还陪着咱们聊天,定是为咱们壮胆啊!”
方刻飞快验完了第一具尸骨,笔走龙蛇写完检尸格目,爬出坟坑,苍白的脸看不出喜怒,“俗话说,画人画皮难画骨,一个人纵使皮囊能够千变万化,骨头终归是骗不了人的。”
伍达顺着方刻黑黝黝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这句话竟是盯着五花大绑的无为子说的,不由一个激灵,拽了拽靳若,“方仵作莫非是看这个老道不顺眼,打算稍后将他一并剖了?”
靳若嘿嘿两声,没说话。
繁重的体力工作又开始了,靳若和伍达两个冤大头负责开棺,方刻负责验尸,一个坟坑接着一个坟坑,一个棺材接着一个棺材,刚开始靳若和伍达还有些害怕,渐渐地,体力濒危,精神麻木,连害怕都顾不上了,进化成了两只开棺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