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珩玉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
桑宁看向他。
寂珩玉说:“魇九婴死后,这颗心就只是一颗暂容它残息的器皿。它只能供于躲藏,所以魇九婴需要一个更衬它的,更强大的容器,也就是——身体。”
桑宁听后脊背发凉。
他忽而忆起,问灵石会择选魔神,并且将所有的修为灵力加注到此人身上。依寂珩玉话中之意,所谓的力量其实是……魇九婴的魂??
历往魔神无法承受魇九婴魂魄中毁天灭地的修为,所以到最后皆反噬而亡;最后回到问灵石的更不是所谓的死去魔神的魂魄,而是魇九婴!!
桑宁瞳孔震颤,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指尖颤抖不止。
也就是说……之前桑桑的每一次失控,其实都是魇九婴所为,他在尝试掠夺桑桑的肉身,并且靠着她来获得更强大的煞气,重新长出九首?!
桑宁无法相信,迫切想要从寂珩玉脸上看到些不认同,或者是听他反驳些什么。、
可是寂珩玉什么也没有说,这让桑宁的心情彻底坠到了崖底。
他不管不顾,扑上去一把拽住寂珩玉的手腕:“桑桑会如何?你告诉我,她会如何。”
寂珩玉缓缓看向桑宁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一字一句说:“魇九婴已生出七身,待九身长全时……”
寂珩玉不忍把话说下去,桑宁却是听懂了。
他踉跄地后退两步,恍惚的眉眼间写满了颓败。
他目光空洞,神色呆滞地呢喃着——
“那是我妹妹……”
“是我从小……看大的妹妹。”
“我答应过母亲,无论如何都会照顾好她。”
他们是同生的兄妹;是腹脉当中就牵连而生的血肉。
桑宁宁可那个人是自己,被选中的,将死去的,是他自己。
猛然间,桑宁似是意识到什么,目光盯紧了寂珩玉。
他的眼神不住试探着什么,最后好像真的被桑宁从中抓住了些许微末的反常,“你有办法。”不是疑问,而是笃定,“你急切来找我,绝非只是要告诉我真相。所以……其实你有办法。”
寂珩玉不语。
他是有办法,不过此法不得两全其美,注定是一生一死的绝路。
“以问灵石为媒介,将魇九婴的魂从桑桑体内转到我身上,然后……你杀了我。”
最开始,寂珩玉想的是再把魇九婴避回到问灵石,然后连魂带心一同破坏。
可是魇九婴已长出七首,早就残损的问灵石难以完全容纳下此时的魇九婴。。
如此一来就只有一个办法——再找到一具肉身纳魂。
只需要抓住那个瞬间将之一击毙命,问灵石连带着魇九婴都会魂飞魄陨,这是寂珩玉力所能想到的万全之法。
忌忘川万籁无声。
要是放在往常,桑宁定是觉得他疯了。
清脆空灵的魂铃忽然乍响,噼里啪啦地响彻整个忌忘川,似如桑宁此时汹涌不宁的情绪。
他静静凝视寂珩玉许久,男人沉默,平静,面无波澜,不是现在,而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在找到他之前,或者是看清真相的那一刹那,就立马想好了这个结局。
桑宁忽而泛起一抹笑,笑意莫名,说不清为何。
桑宁深吸一口气,如同释然般直接坐在了台阶上,仰头望着那雾光当中的灵牌。寂珩玉犹豫片刻,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桑桑第一次和我提起你的时候,是五年前。”桑宁说,“她说你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真心待她,可是在我听来只觉得可笑。红尘之中乱事多,谁又会对谁真心一辈子,可她就是要铁了心与你一起。”
“嗯。”寂珩玉没有反驳,垂着眸说,“我也自认不配。”
不配。
这是寂珩玉对自己说过的最多的两个字。
不配得她的好;更不配得她的喜欢。
像她这般好的女子,他不配,其他人更是配不得。她配什么呢?配天上月,配地上海,配山川万壑,配优游自如,唯独不能禁锢一方,围着一个人打转。
可她说——
他就是触手可及的月亮;是一拥入怀的山川。
想到那些昔日过往,寂珩玉的双眸一点点荡开暖色,唇角一勾,情不自禁地笑了下,转而笑意收敛,拢于落寞。
忽然,桑宁起身用力将那龙吟长枪扎入祭台。
“我与桑桑乃是血脉同生的亲兄妹。若要择一人赴死,也该是我。”桑宁难得对寂珩玉露出一个爽朗干净的笑脸,“算我认你这个妹夫了,就是可惜没有酒,不然我们喝两盅。”
寂珩玉皱眉,“桑宁……”
桑宁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阻止了他的话,“我绝非是逞英雄,只是你有昔日斩杀过魇九婴的却邪螭寒剑,而我又与桑桑流着相同的血脉,论可能性,也是我较大些。”
寂珩玉尚未出口的话就这样被他生生地堵了回去。
桑宁说的没错,待把魇九婴强逼出来后,一旦回不到桑桑的身体,那就务必会择一具与桑桑气息相同的灵肉身,桑宁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桑宁背对寂珩玉一步步往出走。
比起来之前的踌蹴沉闷,现在的他如今卸重千斤,神色间写满轻松。
桑宁仰头看向悬挂在浓雾当中,犹如星星的魂牌。
不久后,这里将会有他的位置,不过……他的妹妹再也不用来了。
想到这里,桑宁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常年冷清阴潮的忌忘川,刹那间似乎拨开云雾,生出了光华。
第1章 134
寂珩玉的计划虽然可行, 却也绝非易事。
首先他们要将问灵石与桑宁成功融合,然后在罗域殿内外铺满禁制,防止放出魇九婴后被祂趁机逃走, 接着还要往禁制之内设立三清阵台, 最后将桑桑禁锢于阵法之中,再由一人引阵, 这才有可能逼出魇九婴。
重中之重是, 三清阵是上古神术,需由神脉接引。
寂珩玉虽为仙骨, 却并非神脉。
这还没等开始, 两个大男人便遇到了两难。
彼此在殿内着急踱步许久, 桑宁的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个人的名字, 他快步来到寂珩玉面前——
“司荼可是神脉?”
寂珩玉一愣, 同样也想到了司荼。
司荼的情况比较特殊, 她是在某一天忽然被无上道尊带回神域, 并且册封神女的头衔。然而最后的真神早就在五千年陨落, 不少仙家都拒绝承认司荼其身份,直到无上道尊拿出鉴神石, 显映出她的神骨, 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从理论来讲,司荼的确是神脉。
可她此刻定是回了神域, 他和桑桑的事迹恐怕也早已传遍九重天,说不定无上道尊正派出人手, 大肆追捕他。
两人脸上写满肃沉,桑宁抿了抿唇, 下定决心道:“我去带兵杀上九重天,强行带她过来!”
寂珩玉不认同地皱了皱眉。
“你以为九重天是青阳山庄, 是你想杀入就能杀入的?”
桑宁心急如焚,也懒得做过多思考:“那我悄悄潜入,总是有办法的。”
寂珩玉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他总感觉桑宁失去了以往的聪慧与理智,一抹微妙的怪异划过心头,寂珩玉正要抓住什么的时候,里殿传来一声微弱的哼声,两人对视一眼,匆匆走了进去。
因为痛,昏睡中的桑桑不住在床榻上挣扎着。
她浑身浸汗,身体似乎是想要醒来,然而被意识坠着,怎么都睁不开眼。
寂珩玉知道,这是那十七枚锁灵烛产生了效果,她体内的魇九婴想要与之抗衡,越是反抗,燃魂烛火烧得越深,换来的自然是桑桑灵与体的折磨。
寂珩玉坐她跟前,在桑宁不可思议地注目中割开掌心,攥紧成拳,一滴滴血进入她唇喉。
“你……”
“我是灵血,魇九婴食了我的血,一定的灵力可以镇定住它。”
就像是饿了的狼吃到一块鲜肉,满足后自然会睡去。
只要它安静下来,锁灵烛自然也不会继续胶缠。果不其然,几滴血下去,桑桑渐渐停止扭动,因痛苦而皱紧的眉头也跟着松开,眉眼似睡着般安宁平和。
寂珩玉掌心的伤痕迅速愈合,他给桑桑掖了掖被子,疼惜地看了她两眼,最后才不舍扭过头,“我去。”
桑宁紧绷着神经,显然并没有处于放松当中。
寂珩玉说:“我没有办法继续使用传送阵法,所以需要你接引我。”
桑宁很是紧张:“失败怎么办?”
寂珩玉摇摇头:“我不会失败。”他的语气平静到好像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
桑宁木讷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好,我等你。”
“嗯。”
两人商谈好碰头的地点和备选的路线,拟定好了所有遭遇意外的对策,确保万无一失,寂珩玉这才离开天泽川向九重天进发。
以寂珩玉的手段,避开巡逻的天兵和窥天镜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很快潜上神域,不出所料的是,神殿严防死守,气氛紧张又沉重,包括往日无人去的天之角都守满了天兵。
寂珩玉从两个小仙的对话中得知司荼正在神女殿休养,似乎受到点惊吓,几日来都没有出过殿门一步,对寂珩玉来说这就好办多了。
他利用障眼法骗过了把守的守门仙,又掩藏气息,闪身来到了内殿。
神女殿富丽堂皇,仙尘缥缈,即便是在神域,她的寝宫也摆满了寻常难以见到的玩意,那随处可见的珠玉宝器将宫殿妆点煌煌,由于司荼赶走了所有伺候的仙侍,所以华丽的宫殿在此刻看起来有几分空荡。
寂珩玉撤去伪装,穿过重重仙屏,一步步向司荼接近着。
屏风那一头的凤凰榻上,蜷缩着一道女子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