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64
她需要一个理由。
谢太傅能不能提供多余的内幕情报, 都只是附加值而已。
她需要谢璎跟她当众发狂一次,才能为那些虎视眈眈的窥探,提供正当的理由,来打探盛六郎的消息, 表达出适度的关切。
她痛恨这种局面, 但她不能任性地跳出这个局面, 一味地随心所欲行事。
永徽帝还隐藏在高高在上的黑暗帘幕之后,他的心意如今已是无人能够真正把握得住的。
他是想借此削弱张皇后与仁王一派的势力?抑或只想借此机会来测试朝臣的站队和忠心?
又或者,他也想借机看一看,那位“遗珠”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势力?能不能沉得住气面对这天降的良机?
她垂下眼帘, 神情略有丝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谢二小姐。
“谢寻珠……”她轻声说道,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又简单地放弃了, 只是用手轻轻拍了拍谢璎揪住自己衣襟的那只手的手背,示意谢璎松开。
谢璎打了个激灵, 还真的松开了手, 并瞬间连连倒退了好几步,一脸惊悚地盯着这个姐姐, 仿佛害怕她与自己秋后算账似的。
可是她的这个长姐却只是站在原处, 衣襟被她揪皱了一片,却也没有跟她计较。
有那么一刻, 谢璎竟然觉得,面前站着的长姐, 面容竟然显得有些陌生。
她似乎并不属于谢府,也不会因为顾念什么骨肉之情才去做某些事情。
谢璎迟疑道:“呃……姐姐……”
她只是本能地感觉到, 此刻自己应当有多恭敬,就要多恭敬才行。因为自己虽然弱小而没有任何力量,但是面前的这位嫁入庄信侯府的长姐,说不定真的有这种力量,去帮助盛六郎脱困,或至少能够带来一些保证,说盛六郎不会有事,不可能有事,因为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然后,她听到了这位从未与她真正一起成长过、也没有什么手足之情的长姐,终于开口了。
并且,向着她露出了一丝冷淡的微笑。
“别指望我,”她的长姐这样说道,“我没有什么良心。”
谢璎:!!!
不顾谢二小姐的怒吼,谢大小姐就这么毫无良心地转身走了。
当然,太傅府的这一场乐子,也传到了一些有心人那里。
站在漩涡的中心,庄信侯世子晏行云与他的夫人谢大小姐,却似乎站得比谁都稳。
晏小侯照旧每日勤勤恳恳地上值,虽然“蟠楼案”以这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莫名其妙地结束,结果还是对他这一派有利的——因为张皇后一派的刑部郑尚书与盛侍郎都受到了闭门思过的处罚——但是晏小侯此时表现得愈发稳健,除了自己的公务之外,并不多言,也不在京城里与人来往、串连,甚至连下值后与三五好友一同去喝喝酒的正常娱乐活动都取消了。
与此同时,他的夫人、谢太傅的长女谢大小姐,也没有再应任何一家的宴饮或赏花帖子。
自从那天在娘家与一心痴恋盛侍郎的妹妹起了言语冲突,谢大小姐当即拂袖而去之后,她就好像安心地在家中过起了悠闲的日子。
值此当时,不管是哪一派的人,抑或只是想站干岸看热闹的勋贵朝臣家里,忽然全部都无法接触到晏小侯夫妻,也无法从他们那里窥探到任何关于此事或关于立储大事的反应。
人人皆说晏小侯夫妻真是行事滴水不漏。不管此言是真情抑或假意,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在关键时刻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还有人说,倘若当初嫁给晏小侯的是谢二小姐,此刻万万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必定会拖后腿,晏小侯这是因祸得福啊!
谢琇其实内心里远没有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但是长久以来的经验让她知道,有的时候不能一味地抢着出头,该蛰伏下来静待时机的时候也必须忍耐。
永徽帝敕令盛应弦只是闭门思过,就证明他没有因为此事而追究的打算。否则的话,永徽帝早就该像“问道于天”私印失窃案时那样,一听说有可能的窃贼陆饮冰曾经拜访过盛应弦,就立刻把盛应弦押到刑部下狱了。
而且根据盛应弦的暗示与晏小侯的这些调查,充分显示出郑故峤很有可能是因为当初做了什么事而被永徽帝灭口的,所以永徽帝对郑故峤的儿子能留有多少香火情?再加上郑蟠楼所犯的可是叛国大罪,永徽帝能忍耐这种不忠不孝之辈才怪。
因此,盛应弦必定能够度过此次惊涛骇浪。
唯一的问题在于,如何度过,有谁援手。
……而且,谢琇其实也十分想要知道,他眼下究竟如何。
遭遇了这等“人犯在牢中明显死于谋杀”的事情,算是盛六郎一生中难得遇见的挫败吧?
他细心地调查着一切,努力谋求公正,不将犯人屈打成招,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罪人……结果却在这一切的尽头,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他焉能觉得不憋屈,不愤恨?
郑蟠楼的确有罪。但盛应弦所希望的,应该是让他在公正的律条之下承受公正的判决和刑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暴死在刑部的大牢里。
谢琇叹了一口气。
倘若她还是从前的“纪折梅”,此刻便可以温言安慰他,聆听他的不平,安抚他的怒气,并发誓要和他一起去找出这件事背后的真凶。
但现在,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然而,在事发五日之后,当这天晚上小侯爷下值回家时,他的身后还紧跟着一个人。
当谢琇得到通报,前往小侯爷的书房见客时,她看到的是——大理寺少卿姜云镜。
他一身仆役的装束,站在侯府的书房内,当站直身躯时,气势却依然凌人。
当看到她惊讶得一时忘了前行时,他朝着她微微一笑。
“不必惊讶。”他说,“若非有借重夫人之处,我今天也不可能亲身前来说明一番。”
谢琇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小侯爷,却发觉小侯爷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谢琇:“……不知姜少卿有何需要我效劳之处?”
姜云镜似乎很满意她的配合态度,笑道:“明日申时,吾将奉皇命入盛府私审盛六郎,尚缺一记录供状之文吏,我欲邀夫人一道前往,不知夫人意下何如?”
谢琇:!!!
她震惊万分,下意识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小侯爷,发觉小侯爷的面色更加晦暗无光,本能地觉得一阵不妙。
“……为什么要我去?”她疑惑道。
可是姜云镜脸上淡淡的笑意无懈可击。
“听说夫人通晓高深的易容之术,因此我们需要你扮成一个人。”
谢琇:“……谁?”
这一回,姜云镜在说话之前,也带着微妙的眼神,瞥了一眼小侯爷。
要让谢琇来说的话,姜云镜的那一眼简直就像是在发动攻击之前最后的提醒,仿佛就像是在对小侯爷说“我真的要说了,为了我们的大计,尊夫人应当可以理解的吧?!”。
小侯爷的目光闪了一闪,没有说话。
谢琇仔细地打量了小侯爷一下,感觉他的神情虽然阴暗晦涩,但并没有任何迟疑或后悔之色。
假如让她来说的话,那种神情里的潜台词应该是“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但为了大计,我必须这样做,因此后悔与否也无从谈起”。
谢琇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那一天在云川卫的石渠阁里微微仰着头凑过来想要亲吻她的一幕,就像是不真实的海市蜃楼一样,云开雾散,太阳一出,也就消失不见了。
她重新将视线凝定在姜云镜的脸上,深吸一口气,道:“说吧。”
然后,她注意到,姜云镜在开口之前,微妙地轻轻弯了一下眼睛。
“我们需要你扮成……盛六郎的前未婚妻,纪小娘子。”
谢琇:!!!!!
这一句真正是石破天惊,仿佛天降陨石一般,咚地一声就击穿了她的天灵盖。
她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在那一瞬间直冲到了头顶,体温却倏然退去,手足冰凉,太阳穴却一阵一阵发胀,大脑里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她要停顿了几息,才能发得出声音来。
“为什么……要我……?”
姜云镜似乎对她表现出的震惊情绪接受良好似的,闻言含笑说道:“自从郑蟠楼身死,迄今已有五日。但盛侍郎虽然经过数次问询,却坚称自己对此完全不知情。然而……皇上要一个结果,至少是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他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晏行云,才继续道:“我们也尽力在皇上面前再三力保,但刑部上下若依然是铁板一块,人人坚不吐实的话,皇上的耐心只怕很快就要用罄……到时候,不但盛侍郎落不到什么好,就算是我或者晏世子,说不定都要因为当初介入过‘蟠楼案’,而吃到挂落……”
谢琇:“……”
说得好,然而她一点也不相信这些屁话。
……但是,现在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让她见到盛六郎吧?
她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得很快,但表面上却做出怀疑的神情,反问道:“那让我装扮成盛如惊之前的未婚妻去见他,又是作何道理?吓唬吓唬他吗?”
小侯爷没有说话,而姜少卿则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好,我就直说了吧。”姜少卿道,“我们想让盛如惊同意与我们合作。”
第320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65
谢琇:“合作?”
姜云镜道:“蟠楼案演变至此, 已经是一块烫手山芋,谁接到手上都落不到什么好。既然郑蟠楼已死,再调查下去也是无用,我们就想找个借口尽快结案。但盛如惊若不肯配合我们说点假话的话, 我们就无法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死人头上, 好尽快结案……所以, 我们需要赶在盛如惊心防崩溃的那一瞬间,好让他在心神失守之下,答应我们的提议。”
谢琇:“……”
一听就感觉全盘都是假话。但她同样需要这个机会去见盛应弦。
除了因为她担心盛应弦的现状、想要亲眼看一看他如今怎么样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小侯爷和姜云镜仿佛在隐瞒着她什么,而她必须倚赖盛应弦的援手, 才能搞清楚这一切。
她冷冷盯着姜云镜,问道:“你们就是这么跟皇上说的?说找个人假扮一下盛六郎的前任未婚妻,能把他吓得说实话?”
姜云镜微微一愕,仰首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呢?”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自然只是对皇上说,最后给盛侍郎一次机会, 看他还有什么实情要说……若是当真不肯配合的话, 说不得也要让他领略一下天牢里的诸般手段了……”
谢琇:!!!
她怒瞪着姜云镜,完全不明白世事为何会变化至此。
难道那个当初在清晨雾茫茫的街道上, 瑟缩着裹紧单薄的外袍, 紧跟她向着盛府疾奔的青年——还有,在盛府的大门打开时, 怀抱着希望望进大门里的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吗?只是她错乱的记忆里的幻影而已?!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道:“好,我去。”
她向着姜云镜投过去警告的一瞥, 随即调转视线,望向一旁始终保持着沉默的晏行云。
“郎君也是这么想的吗?”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