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着旁人的面,就这么……这么不知羞地……追逐他的夫人,这还是……还是……”
光风霁月的盛侍郎终于还是结巴了一下。
“……是盛某一生当中的第一次。”他勉强说了出来,但脸上泛起的那股窘迫的热意,都要传到她的脸颊上来了。
“盛某愧疚,”他叹息道,“但盛某并不后悔。”
谢琇:“……”
啊弦哥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好像在说一些很新型的甜言蜜语啊……
她的心卜卜跳着,一忽儿上,一忽儿下,跳动得十分杂乱无章。
她的脸颊上似乎也被传染了他的那种热意和羞窘,想一想他的言外之意,就更加羞耻了三分。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这种事可千万不能外传!万一被那些说书的听去了,以那些人起标题耸人听闻的程度,到时候满街说的恐怕就是“谢夫人魅力无穷,盛侍郎为爱当三”了……
这可万万不行!!!
她哧地一声笑了出来,用力拿额头顶了顶他的前额,道:“对不住,都是我害得弦哥如此……”
盛应弦的额头抵住她的,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
木栅中间的缝隙不大,他的动作幅度极小,但那抵着她前额辗转的几下,却仿佛要在她的天灵盖上凿出一个洞来,然后他的身影就可以从那里钻进去,逗留在她的脑中不走似的。
“不。”他低声说道,“若是为了挽回你……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想我最后也会这样做的。”
谢琇:!
“弦哥——”她无比动容,轻声唤道。
然而她接下去要说的话,却戛然而止。
因为她和盛应弦几乎同时听到自远而近的一串凌乱的脚步声,突然在这空旷的大牢之中响起!
他们两人反应得极快,陡然分开,各自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在来人跑到这几间牢房近前的时候,谢琇已然一把将木栅上贴着的“静音符”撕去。
那人没有发觉这里有任何问题——又或者,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
那人跌跌撞撞地跑近了,大呼道:“大事不好了!盛大人!北陵蛮子突然发兵叩关,数日之内连下三城!皇上急召各位大人议事,也命您快些去呢!”
谢琇:!?
盛应弦:!!!
他好像一瞬间就从“谈情说爱”的状态切换到了“操心国事”的状态,厉声问道:“如何能在数日之内,就连下三城?!白城关呢?!难道……他们绕过了白城关?!但绕过白城关的话,他们又能在哪里攻破大虞的防线,侵入大虞境内?!”
那人气息都没有喘匀,听得盛应弦这夺命灵魂四问,却下意识地瞟了旁边牢房里也已翻身而起、冲到木栅边的晏小侯一眼。
白城关守将名义上虽然不是庄信侯晏尚春,但也是晏尚春的忠实部下,而且晏尚春一直滞留在白城关养病,其实就是事实上的最高守将啊!
这一眼代表着什么,精乖似鬼的晏小侯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
他白着脸,喝道:“快说!如实说来!”
那人倒吸了一口气,不敢再隐瞒,急急说道:“白城关……已破!庄信侯……庄信侯——”
他结巴了两句,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谢琇看得分明,心脏便是一紧。
……倘若庄信侯晏尚春安然无恙的话,此人何必吞吞吐吐?
不论是被俘,还是殉国,总归都不是什么好结局,此人难以启齿的原因,想必也是这样。
晏小侯好像真的躁怒起来,他双手握住木栅,像是下一刻就要把木栅摇晃得砰砰作响似的。
“庄信侯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他怒喝道。
那人吃这一吓,脱口而出:
“庄信侯……战死!”
谢琇:!!!
她几乎是猛地就下意识转向隔壁晏行云的牢房,但隔着那一堵土墙,她什么都看不见,更无从知晓晏行云此刻的表情。
然而站在牢房外面的盛应弦却是看得分明的。
骄傲而不可一世的晏小侯呆了片刻,脸上一瞬间什么表情都没有了。但几息之后,他猛然向前,扑上了牢房的木栅,双手握住栏杆用力摇晃,双眼充血,眼眶通红,像是急怒到了极处,又像是痛苦到了极处。
“不……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爹是怎么死的?!”他冲口而出。
那一瞬,在盛应弦心头浮起的念头里,除了对庄信侯之死的惋惜和悲悼之外,还有——
“啊,原来晏世子终究是敬爱这位养父的”。
这些年来,由于晏小侯逐渐长大,也逐渐在朝中崭露头角,他头顶那个诸人皆心照不宣的“皇室血脉,天子遗珠”头衔,也仿佛愈来愈清晰而响亮。
与此相对的是,他的养父庄信侯晏尚春,仿佛已经在关于他的故事里沉寂下去,也好像在中京众人的心目当中消失了踪影一般。
当大家偶然想起他的时候,唯一的印象就是“为天子抚育了这位事实上的皇长子”,沉默而可靠的忠臣。
而现在白城关破,蛮族大军南下,他战死沙场,大家才恍然意识到,原来除去他之外,北方竟然无将可用。
并不是说守卫北方边境的就没有别的武将,然而当北陵大军叩关时,大家首先想到的,还是曾经在北境打出一片天下的庄信侯晏尚春。
可是,庄信侯晏尚春已经重伤很多年了。据说那一次重伤,彻底毁坏了他的身体,让他不能再出阵与敌将战斗。但那时仓促间找不到更合适的守将,于是便还是让他滞留于白城关养病,再提拔他的部将,借重他多年守卫北境的经验,继续维持北方边境的防守。
而晏尚春拖着残躯,将这一切都完成得很好。
北境虽常有零星冲突,但多年来北陵一直未能叩边南侵。
后来北陵的确出了一个武勇不凡的纳乌第汗,逼迫得白城关一度告急,不得不让皇帝答应和亲。但谁知道皇帝临时推出的那位“月华郡主”如此英勇,又身手不凡,果真于北陵国都天定城刺杀纳乌第汗成功,又为大虞多拖了五年。
可是现在,一切被争取来的优势终于都已经消耗殆尽。
月华郡主殉国,庄信侯晏尚春战死,白城关失陷,广信府、怀忠府等地三处大城也被攻陷。
现如今,蛮族大军竟是一路攻向太平府——不,说得更明确一点,中京城——的方向来了!
盛应弦一旦想清了这些事,忍不住胸中炽烈的怒意都在翻滚不休。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第353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98
倘若这些年来, 皇帝不是在把心思都用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在朝中玩着平衡之术的话,他就早该明白,北方边军最好应该提前整备, 要提拔一批年富力强的新将领上去让他们历练, 再然后……也不应该再玩弄这些帝王心术或天子权术, 在立嫡立贤之间反复横跳,弄得朝臣也好、皇子也好,都无所适从……
来人顾不得晏小侯这位已经失势的“遗珠”作何反应,催促似的唤了一声:“盛大人?军情紧急,须得尽快……”
盛应弦如梦初醒, 立即下意识转向谢琇的方向。
只是一瞥,他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在外人面前流露出的失误。
即使他临去前该看看谁,也不能是晏世子的夫人。
他可以去看晏世子,因为军情紧急, 又事关晏世子的养父,他多看一眼算是安抚, 或是许诺会尽量为庄信侯晏尚春争取身后哀荣、尽量为晏世子争取出狱的机会, 这都是说得过去的。
然而他不去看那位强忍悲愤的晏世子,却望向隔壁牢房之中他的夫人, 这就——
谢琇忽然出声了。
“一切都仰赖盛大人了。”她说, 甚至还在牢里隔着木栅,向着盛应弦敛衽为礼。
“这家国天下……实已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倘若朝中诸君对北陵蛮族之凶暴不甚理解、对他们还存有一丝妄念的话……还望盛大人从中周旋。”
啊, 这几句话说得深明大义,听上去就像是任何一位忧国忧民、尚有良知的好人会说的那样。
然而盛应弦知道, 若说北陵蛮族之凶暴,还有谁会比她理解得更深刻?
他曾经无数次地去设想她在行刺纳乌第汗的时候, 曾经都遇上了什么事,遇上了怎样残忍的围攻和绞杀……虽然后来她言之凿凿地说“一切都结束得很快,也不太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也不能减轻他在幻想那种场面之时,胸中涌起的痛苦与愤怒之意。
现在,那些蛮子再一次剑指中原,朝着她的方向进攻而来了。
而这一次,她同样是在那群蛮子向着大虞发难的时候,正巧被关在刑部大狱之中……
倘若皇帝还要献女求和,可怎么办呢?难道要让那昏君再一次把小折梅推出去吗?!
理智告诉自己,即使还需要再次和亲,皇帝应该也不会选择小折梅。因为小折梅这一次的身份很安全,也并没有流露出什么过人的能力——
盛应弦忽而脸色一白。
“你……你会的那些,从前可曾有人……”他有一点语无伦次地说道。
他原本是想问,她所会的那些“神通”或者不凡的武力值,从前可曾有人向皇帝密报过。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意识到,这个问题,若是问小折梅的话,她是没有答案的。
而她与晏世子夜游运河,路遇黑衣人打劫旁边的游船,他们出手救下了那条船上的郑二郎与其余人等;这一宗轶闻,已经作为一桩美谈,在市井之中流传过。
即使时为云川卫指挥使的晏世子能挡下云川卫的密报,但这种“美谈”,即使是别的臣子,与皇帝闲聊时,说不定也会当作有趣的话题提起的!
盛应弦几乎是绝望地在想着,那么,小折梅唯一的护身符,竟然是这虚假的“已婚妇人之身”!
虽然这只是一个谎言而已,但几乎没有人知道晏世子与谢大小姐这桩“美满婚姻”背后隐藏的真相。
小折梅的身手这一回还多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通”,焉知皇帝不会看中她的这些优势,还想把上一回“月华郡主”的成功,再复刻一遍?!
……皇帝应该不会没下限到这种程度,为了再一次与北陵媾和,而推出一位已婚妇人去和亲吧?!
盛应弦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几乎都凉透了。
这么一想,他竟然顾不得再多说些什么,向着谢琇用力一颔首,便转身匆匆而去!
谢琇有点愕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隔壁的晏小侯爷,在这一片区域又恢复了静寂、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才开口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闷。
“你应当已经知道,盛六郎曾经有一位未婚妻,姓纪?”
谢琇:!
她勉强压抑着内心的惊诧和迷惑不解,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毫无异状。
“是。”她说,“不是还曾经有说书人说过他们一同出门办案的故事?从前谢二倾慕盛六郎,特意去找了有关于他的传说和故事来听,我也跟着听了一回,不就叫什么‘曹十七义抛彩绣球,纪娘子情挑指挥使’?”
小侯爷在隔壁的牢房里短促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