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再一次飞身而起。
长剑寒光凛凛,剑吟连绵不绝,闪电一般的剑招延续无尽……
剑光如瀑,随着她的身形飞旋,仿若要带起一层层无形的气浪,就像是此刻夜空中渐次漫开的层云;江河奔涌,潮涨潮落,杀意凛凛,若天道无情。
一直以来,谢琼临都是这样往前走的。
这一路上有过许多邂逅,但她始终孤身向前。
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一个个世界在她眼前铺展而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际遇构建出不同的画卷。
她曾于春日绕堤杨柳间与人相见,也曾于初夏满池芰荷中执篙争渡;曾于深秋旷野萧瑟处与人分别,亦曾于凛冬清寒夜空下舍命一搏。
四季都只是她这一程冒险的注脚,也见证着她一点点前行、一点点变强的过程。
直至如今。
千点寒芒,万道坚冰,百尺高楼,十丈软红。
昭昭日月,煌煌宫阙,步步惊心,杀意无穷。
场中气氛肃杀,呼喊声都不知不觉沉寂了许多。
只有兵器的金铁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剑气破风的呼啸声,凡人血肉被贯穿的沉闷声音,以及——
由远及近、声如急雨的马蹄声!
没有人再去深究是谁有这样的权势,胆敢在皇宫内苑驰马。
也没有人去阻挡这一路疾驰而来的一马一人。
当马蹄声近在眼前时,侍卫不由得和负责守卫西角门的兵卒一起,将视线投向了他们的主子——摄政王李重云。
李重云面色凝重,貌若好女的俊颜上毫无笑意,神情如冰。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抬手。
守卫西角门的兵士随即散开,留给来人一扇大敞的角门。
来人在马背上压低身子,纵马飞跨过门槛,方一勒缰绳。
他胯下骏马登时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啸!
李重云阴沉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嘲讽般的笑意,低声道:“……这般招摇,难道是怕赶不及吗。”
侍卫:?
他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但他拔剑挡在王爷面前,绝对不能让王爷被这个盛气凌人的盛节度使给冲撞了!
然后,下一刻,他就眼看盛节度使飞身下马,一眼都没有向他们这边扫过来,仿佛眼中只有前方处于重重包围之中的那位谢太后一样,径直大步流星地朝着那边走了过去,而且脚步愈走愈快,最后简直像是要小跑起来——
他脚步略有些踉跄,身形看上去也有几分虚浮之意,并不像是受伤或生病,倒像是……
“……莫非中了什么药不成。”摄政王评论道。
继而,他俊美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有点幸灾乐祸似的笑容。
“真有趣啊。”他意味深长地说,“盛如惊,是众叛亲离了吗。”
第475章 【主世界梦中身】79
李重云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声调大小, 盛应弦也是武艺高强之人,耳力绝佳,应当是听见了。
但盛应弦的脚步甚至没有停滞片刻。
他似乎压根就不把大虞摄政王这个人放在眼里,直奔被围攻的谢太后而去。
尽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谢太后那边虽然被许多人纠缠住, 但形势并不危急。
要应付这些虾兵蟹将, 以谢太后的身手,应当绰绰有余。
然而盛使君却好像并没有看出这一点来。他始终沉凝稳重的神色早已不见,嘴唇抿得紧紧的,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眉目下压, 面有戾色。
摄政王冷哼了一声,评价道:“……关心则乱。”
他的侍卫偷眼瞟了瞟自己的主子,又绷着脸警惕万分地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谢太后与邢大学士一党的激斗之上。
……王爷的语气似乎有些酸。
他们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盛应弦不理会这一路上遇到的人, 幸而那些人也没有过来烦他的意思。
他听见那些兵卒之中有人迟疑地叫他“使君?”,也有人惊慌地低喊“使君怎么来了!”, 有人议论“使君脸色好难看……莫非彏小将军他们真的是假传使君命令?”……
他其实听得到周围一切的声音, 但他浑不在意。
他再英明神武,其实也只是个凡人。
他想得到自己情愿接受朝廷的封赏和赐官, 朔方内部定然有人会不满。自然也会有人联想到他做出这等决定, 背后是否有着那位他曾经辜负过的未婚妻谢大姑娘的影子。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父亲留下来的老部下、他上位之后收伏的堂弟……竟然真的联手将他困住, 以为这样就可以害死谢琼临,让事情重新回到他们所认为的“正轨”!
盛应弦紧紧抿着嘴唇, 眼中燃烧着炽烈的怒焰。
即使谢琼临不是他曾经辜负过的心上人,他们也不应该这样去算计她!
以数十、数百悍卒猛士来围杀她一人……
他简直难以想象她是如何撑到了现在的!
虽然策马冲入“摘星楼”这方庭院的时候, 他才看清楚她并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样左支右绌、险象环生,而是游刃有余、应对从容……但这仍然不能减轻半分他心头的愧疚与愤怒。
那一瞬,在他心头涌动着的情绪,竟然是不顾一切的,是一种想要抛却所有、也要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的冲动。
他顺着那股冲动,扬起了声音——
大吼道:“住手!!”
几乎与此同时,随着他这一声大喝,谢太后手中的长剑忽而向上一挑。
剑尖由此变向,斜斜刺向对面健卒的手腕。事出突然,那健卒猝不及防,只觉一股浩然气劲自对面传来,带得他一时间竟然握不住手中的刀;随即腕间一痛,他下意识松手,眼前就闪过一道寒光,竟是大刀已然脱手,斜斜飞上半空!
大刀尚未落下,便听得“铿”的一声,居然是谢太后持剑又在刀柄处一拨。不知她如何用了巧劲,那柄刀的坠落之势陡然中断,转而飞向另一个方向——正是邢大学士所站之处!
邢元渡年轻时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现在年老体弱,就更是吓得心胆欲裂,连连后退,连一句“太后逞凶杀人啦!”都喊不出来了,还是他身旁拼命护着他的学生替他喊的。
“快来人啊——太后逞凶杀人啦——”
当的一声,斜刺里有数柄长矛伸出,将那柄飞来的刀拨到一边去,落在了地上。
场中的空气,也陷入了沉寂。
因为那位今夜事变发生以来,一直未曾露面的盛使君,却已到了众人近前!
在逐渐露出云层的月光映照下,他英挺的容颜显得有丝苍白。
他在距离众人数步之遥的地方就已经停了下来——因为当时谢太后刚巧挑飞了那柄刀。
当那柄刀被人磕飞落地以后,他也就没有再拔足疾奔,而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那些与谢太后缠斗的健卒里,有一多半是朔方军,此刻见他们的使君走过来,那些人未及多想,已经下意识地向左右分开,为盛使君让出一条通路来。
那些人形成的包围圈的正中央,就是谢太后。
此时看到他大步走过来,她似乎也有点惊讶,一低头却看到自己右手中的长剑上沾了血色,于是抖了抖腕,甩掉剑刃上沾染的血滴,复又重新抬起头来,面色平静地直视着他。
盛应弦一直走到谢琇的面前,才停了下来。
他和从前不太一样。今夜的他面容有点苍白,脸上没什么血色,鼻翼快速地翕动着,微张的唇间逸出急促的呼吸,额角带了些汗珠,看起来样子不是很好。
谢琇猜测他定然是在朔方大营里着了什么道,此时还能赶过来,说不定已经是运气很好的了。
她事前反复斟酌今夜的各种变数时,早就已经把“盛应弦无法前来”当作了一个必定会出现的条件,因此她也从未寄望过他能及时现身,为她解围。
她笑了笑,率先开口问道:“你现在赶来,没事吗?”
这一句问得意味深长,在场众人瞬间就解读出许多种意思——
或许是在问“你打算和你的部下分道扬镳,没事吗”,或许是在问“你的部下暗算了你,你没事吗”,或许是“这个时候你却出场了,没事吗”……
但不管怎样,身处于风口浪尖上的盛使君,面色却同样平静。
他站在谢太后面前,低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在确定了她好像没有受伤、身上的血迹都是旁人那里沾染来的之后,才开口了。
“无事。”他沉声道。
“我本就该来这一遭的……是我来晚了。”
谢琇心想,他这一句话答得更是意味深长。
他是在说今天?还是在说……七年前太子大婚的那一天?
命运再一次把他们两人送到了抉择的十字路口上。
可是谢琇却毫无惧色,内心笃定。
因为她知道,盛应弦总是会选择她的。
在坚守家国大义的前提下,他不太在意个人得失,也并不想死死抓住大权高位不放手。
他更希望能够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从前是,今夜……自然也是。
谢琇点了点头,神情自然地说道:“朔方这些壮士,或许也是受了些蒙蔽,不知内情……你要如何?”
盛应弦简单地朝她一颔首,转身面向他们身周的这些朔方健卒。
“我并不会出卖朔方,但你们今夜所行的,并非正义之道。”
他的声音平静而冷然,不含一丝怒意,却仿佛内蕴雷霆万钧之势。
“以数百人之众,围攻逼勒一名女子,这就是我平素教导你们的取胜之道?”
他的声音如同霜雪,在暗夜里显得更为寒意凛凛。
“你们有这等勇力,为何不在对阵胡虏时使出来?你们的刀尖、戟尖,就是要对准大虞之国母,革除弊案、还百姓以公正的太后?”
那些健卒哑口无言,士气低落。
他们手中握着的刀枪剑戟,已然纷纷垂落下去,更有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手,金铁铸成的兵器“当啷”一声,坠落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