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妖妇!你……你以为能把你手边聚集起来的……有权势的男人都联合起来, 就能……就能把持朝政, 控制天子,为祸大虞吗!”
谢琇感到有点好笑,挑了挑眉。
“这就是你们事到如今还能组织得起来的反攻?把污水泼到一个女人身上,以为这样就能掩饰你们大势已去的颓败?”她反问道。
邢大学士大约是没想到在如此恶名的指控之下,谢太后依然毫不动容, 更不动摇。她的精神如此坚韧而强大,衬得预备了这么多密谋和污蔑的他们,都像是上不得台面的、黑暗里的小丑。
他们不能击倒她,只能使她更强大。
这个体认一瞬间几乎要令他狂暴起来。
就算是慎宗皇帝, 或病弱的先帝,他们都有法子去动摇、去说服、去不动声色地支配;但唯有这个女子, 她有自己的主见, 不被攻讦和侮辱动摇分毫,即使情绪被拨动, 也能迅速地想出更辉煌更有力的大道理来说服自己, 让自己很快恢复原状。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俗语说,人贵有自知之明。
慎宗皇帝与先帝——他甚至因为在位时没能做出过什么成就, 而被简单仓促地谥为“惠”——都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慎宗皇帝明白自己的平庸无能,惠帝则明白自己的病弱不济。
因此, 慎宗皇帝变得阴沉而爱算计,惠帝则干脆让自己变得天真一些, 完全将信任——和朝政——交给了他的父皇为他选择的皇后。
对于朝臣来说,慎宗皇帝这样的天子,并不难支配。他虽然平庸阴沉,但手腕又过于柔懦。他耍心计的最上限,不过是把一位同时能够吸引昭王和彼时的朔方少主盛如惊的女子,强行许配给了自己的太子。
他既没有弹压昭王的狠心,又没有弹压朔方的魄力。
而惠帝就更是可笑了!
谢皇后说不让他接近,他就真的一点都不敢接近!谢皇后说不想认那个宫人子到自己名下,他就连一纸圣旨都不敢写!他可是天子!权掌天下,富有四海,结果对一个女人求而不得,连借她的名头给自己的儿子弄个“中宫抚养”的好名声,也提都不敢提!
他巴巴儿地把处理国政这么大的事,都讨好似的交到谢皇后的手里,结果连谢皇后的一点眷顾都讨不来!
邢大学士回想起自己曾经做出一副痛心泣血之貌,私下去见惠帝,极言直谏不能让谢皇后把持朝政,甚至还说出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这一类严重的话语,却只是换来惠帝苍白的一笑。
他说,是父皇临终前告诉他,要他依赖谢皇后的。
“群臣身强力壮,各有狼子野心。吾儿体弱,恐被挟持。谢氏前临深渊,后无家族,若想插手政务,必定只能以你为支撑。”他父皇这样教他。
“她若不想失掉以女子之身参与政务的机会,则会认真对待你的意见,因为你的支持是她唯一能够得到的权力来源。”
惠帝听了。
他也只能如此。
群臣各有心机,藩镇如虎狼窥伺。而他生来体弱,甚至不像他的二弟那样习练过骑射。若是还想抓住朝政在手,他就必须倚赖某个人作为他的左膀右臂。
邢大学士在这一刻好像忽然有点理解了惠帝的想法。
他觉得群臣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因此他需要其它方面的臂助。昭王是他的血脉兄弟,但昭王年轻健美、文武双全,他既要用昭王,也要防备昭王。
……他甚至应该猜得到昭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
邢大学士忽而感到一阵头晕。
他本以为是自己受伤过久、失血过多造成的,但当他摇摇晃晃地依靠弟子的搀扶勉强站直的时候,那股反胃感还是没有消失。
他虽然摆弄朝政,但他一贯也以士大夫自许,家中只有一老妻,子女皆出自同一母,无妾侍亦无庶子女,这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立身之道。
他本来十分同情惠帝被谢皇后厌斥,堂堂正室妻子不能近身,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幸宫人而生子……但现在他好像忽然察觉到了慎宗与惠帝父子两人,对谢氏孤女另眼相待、万般加恩背后的奥秘。
他有点想笑。
他或许是失败了。但谢太后也并没有赢。
她一生看似强大,但追根究底,不过是慎宗与惠帝用来驾驭昭王和盛节度使的工具!
他忽然亟待用这个事实来击溃她。
他想看到这位妖后崩溃疯狂的模样。
于是他便将自己窥得的真相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你自以为攫取了什么大权吗?你所掌握的,不过是慎宗皇帝和先帝愿意给你的一点好处罢了……他们选择你,是因为你孤苦伶仃,背后没有家族作为靠山,可又能通过你去掌控昭王和盛节度使!”他嘶声喝道。
一瞬间,整座庭院里似乎都安静了。
每个人的目光都惊讶地投向谢太后,落在她脸上身上的眼神里充满了打量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思绪。
怜悯,震惊,同情,权衡,不屑……
可是谢太后却站得很稳。
听到他的话之后,她的身体连一丝的晃动都没有,只是挺立在人群的中央,回视着他。
“那又如何?”她清清楚楚地反问道。
“我为太后,君为良辅,我与昭王和盛使君,本就应当相辅相成、共同为大虞效力,当权者若是连麾下重臣都无法驾驭的话,何以服众?何以治国?”
她的脸上甚至还隐隐约约泛起了一丝笑意。
“真遗憾哪,”她温声道,“昭王英明多智,盛使君文武双全,饶是您再老辣,他们也不能被您所蛊惑,这是您的失败啊!”
邢大学士:“……”
血几乎冲上了他的头顶,他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倒。
他身旁的弟子慌忙一左一右地架住他,才叫他不致出丑人前。
见自己一直以来尊敬的老师被她逼迫至此,那两名弟子的脸上仿佛也多了些怒火。
其中一人正是刚刚扯出那个甚么“七星连珠”的人,他怒视着她,吼道:“太后真是太谦逊了……想来娘娘麾下,何止昭王与盛使君二人!”
谢琇感到了一阵有趣。
那是一种占据上风时,居高临下的玩味与怜悯。
也许他们也知道他们将要输了,才会作此哀嚎。
可惜,她今日的目标并不在赶尽杀绝这些人身上,否则的话他们说不定还会更加痛苦的。
成王败寇,就是如此。
谢琇带着一丝难解的笑意,直视着他,问道:“哦?”
这是明晃晃的钓鱼,但那人就这么上钩了。
“……刚刚已历数五星,只怕还有伏笔,臣等未能尽数!”那人吼道。
谢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啊,好生有趣。
夜空中的乌云滚滚翻腾,倒是真的把那所谓的连珠七星都显露了出来。
这等异状,若说不是bug,只是剧情安排,也太牵强了一些。
……可是还不够。
谢琇在想,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为止?这个游戏才会崩溃?才会露出崔女士真正想要的真相?
就在她思忖的同时,一个声音忽然悠悠地响了起来。
“五星?什么五星?”
穿着一袭白衣的天界战神,就好像没有看出场中的氛围有多凝固肃杀一样,悠然抛出了这个问题。
先前开口那人大约是火遮了眼,或是感觉这其中还有挑拨的余地,便赶在其他人开口之前,一口气地说道:
“……自是因着我等历数被谢太后蛊惑之人,朝中居然能数出五个来!”
长宵含笑问道:“哦?都有谁?”
那人道:“除去昭王和盛使君,还有谢御史、高郎中……哦,还有太后的表哥都大公子!”
长宵脸上笑意如故,柔声重复了一遍:
“谢御史?高郎中?都大公子?”
那人的嘴巴比大脑快,闻言抢着解释道:
“谢御史就是当初作为天子使节去朔方大营传旨的新贵!都大公子已是今科会元,想必殿试定能名列三鼎甲!还有户部高郎中,当初甘愿为了太后,不计生死,只身掀开户部重大弊案!”
这一下长宵还未说话,一旁有个被冷落许久的人却是震惊出声了。
“为了太后,不计生死?!”
谢琇一看,原来是盛应彏。
啊,对了。
他也是朔方军中将领,自然也应当与“被太后猜忌、遣出京外做些闲杂事、怀才不遇、愤而投奔朔方军”的高韶瑛碰过面才对。
此刻,他一脸震撼惊怒之色,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那高韶瑛,并不是为太后厌弃,才被遣出京的?!”
邢大学士那位弟子眉目一振。
“自是因为他掀翻户部积弊,为太后所信重,才特意委以重任,派他出京的!”他高声道。
盛应彏:“……高韶瑛!他骗了我们!骗了使君!他在朔方大营中意欲何为!不会是想要为了太后而搜集情报吧——”
他满腔愤怒,好像马上就要提剑而出,把高韶瑛撕碎为使君复仇,才肯罢休!
谢琇还没说话,盛应弦倒是淡淡地开了口。
“彏弟,不可造次。”
盛应彏:“可是……使君!他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只怕不过是一个以裙角关系幸进的佞臣!居然也敢欺骗使君,暗中却为太后搜集情报!这卑鄙的卧底贼子!且让我——”
“彏弟!”盛应弦的声音沉了下来。
“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你不可造次!”
第482章 【主世界梦中身】86
盛应彏面色愤愤, 似是还要为他敬重崇拜的盛家家主出头张目。但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却忽而响起,打断了他还欲出口的忿言。
“既是如此,这不是只有五人吗。”
白衣公子衣袂翩然, 站在夜色下, 也不能掩其俊美凌厉。此时他张开右手五指, 一根一根地弯曲下去。
“盛使君,昭王,谢御史,高郎中,还有……都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