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本以为十六条卖的够快了,这才多做了些,没想到她们摊面还没收拾好,便都卖出去了?
周围的商贩们也都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这东门大街,还有谁家做生意第二天便能做成这样火爆的局面?
有几个不信邪的商贩,硬是跑过去也买上了半条试试味,可最终也只能心服口服的把那剩下半根又买了回来。
季菡这花了钱定制的旗幡,在这时候也派上了用场,已经开始有人喊她季娘子了,只要这名号传的远了,慢慢整个芦洲镇上,就都有人知道东门大街的季娘子,卖的脆皮烤五花最是一绝。
临到晌午,季菡摊子上的脆皮烤五花便都卖光了。
她低着头开始收拾摊位上的杂乱,眼前突然有人敲了敲摊面。
季菡还以为是来买肉的,便头也不抬道:“今日的脆皮烤五花都卖完了,等明日再来吧。”
可那人却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怔怔的站在原地。
季菡心中觉得奇怪的紧,便抬头一看——
眼前的妇人穿着丝线绣的花纹衣袍,那衣裳上甚至还有暗纹,手腕上也戴着只青玉的镯子。
那张脸越看越熟悉。
耳边乍然响起裴语嫣错愕的声响——
“王……王嬷嬷?”
季菡愣了愣。
王嬷嬷?在府中服侍老太太的王嬷嬷?
可她不应该跟着相府的下人们,一起被发卖到那烟柳之地做苦役了吗?
面前人头发丝虽已有银白之色,可气色尚佳,头上的簪子,耳边的钗珠,上上下下哪里像个奴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大宅里的太太。
王嬷嬷眼中噙着泪,双唇嗫嚅,紧紧牵住裴语嫣的手。
“二小姐……您受苦了。”
第26章 (加更)
一屋子人, 看着贵妇模样的王嬷嬷坐在对面,彼此之间心情都有些奇怪。
王嬷嬷一见到老太太就哭上了,直把老太太也哭得两眼汪汪才作罢。
听说她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 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老太太嫁进裴家了,二人之间感情很是亲厚。
季菡更好奇,她是为什么能来这的。
“那花柳地的婆子们,见我年纪比她们还要大些,便只让我做些洒扫的活。也是我身子不好,没去两天就染上了重疾, 她们怕我这病传染人, 就让官府又将我送回老家了。”
王嬷嬷岁数和老太太可堪比,在府中也算是最有资历的老人了。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你来这里,你的孙儿可怎么办?你儿子和媳妇可还放心啊?”
王嬷嬷微微一顿, 拍了拍老太太的手:“主子, 你就放心吧,我毕生夙愿便是一直陪着您, 如今你遭了劫难,我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老太太瞧着王嬷嬷上下这模样,知道她在老家应当过的也是不错的。
服侍自己的这几十年,她打赏过的东西, 零零总总算下来也颇为丰厚了,况且自己还听说过, 王嬷嬷给她儿子置办过几十亩良田, 还有一座宅院, 足够她后半生养老。
想着她丢下神仙日子不要, 却千里迢迢跑来这贫苦的地方陪伴自己,老太太心中感动不已。
“可是你来这地, 我们家连个给你住的屋子也没有。”
王嬷嬷听后不在意的摆摆手:“无碍,方才我瞧着你们这屋子附近还有空的屋子,这几日我便先住在旅舍,待联系好房子的主人家,我便同他租了房子搬过来住。”
季菡在边上瞧着,只觉得这主仆俩关系可真好,王嬷嬷居然不辞千里,把家产都带过来就是为了更好的照顾老太太。
似乎是才注意到一直没说话的季菡,王嬷嬷朝她笑了笑,握住自己的手。
“季菡姑娘,许久不见了,还是那么漂亮。”
季菡礼貌一笑,低头不说话。
王嬷嬷又悠悠道:“那日我亲耳听你说……你与咱们大少爷结了良缘,不知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啊?”
季菡微微一愣,看了看四周人,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老太太刚要热心肠的告诉王嬷嬷真相,便见孙儿暗下压住了她的手。
裴淮上前一步,轻轻用衣袖隔着手,揽住季菡的肩头。
“王嬷嬷,现如今,她已经是我户籍上认定的妻子了。”
季菡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在王嬷嬷面前也扯谎。
不过她挺享受这种被帅哥揽进怀中的感觉。
于是季菡贴心的蹭了蹭裴淮的胸膛。
【嘿嘿嘿男妈妈……】
裴淮咬了咬牙,忍住那股子奇异的痒感,似是无意间问道:“王嬷嬷,你平日可是最疼你那几个孙儿的,怎么舍得他们,来这穷山僻壤呢?”
王嬷嬷干笑了几声:“儿孙自有儿孙福,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守着一群孩子有什么意思,倒不如陪着我的老姐姐,咱们一起共度晚年。”
说完,她又与老太太相视一笑,好似亲姐妹那样。
裴淮眼神幽暗:“时候不早了,王嬷嬷还要回旅馆,山间天暗就看不清路了,让淮儿送您回去吧。”
王嬷嬷自是受宠若惊,一口答应了。
裴淮推开季菡那张使劲蛄蛹的小脸,毫不留情的便扶着王嬷嬷走了。
季菡:?
不是,她才刚蛄蛹出个味来呢。
*
待到夜间,裴淮才回来。
只是面色很不好看。
老太太瞧他这副样子,略有担忧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裴淮眸光愈发凌厉,望向所有人:“王嬷嬷是雍王派来的。”
大家笑容一滞,都愣在了原地。
裴语嫣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话:“可是……王嬷嬷走之前还给咱们带了银子,还给霖哥儿带了时新的玩具呀。”
裴淮冷笑一声:“王嬷嬷素日有多宝贝她那孙儿?就算是我,也时常在祖母那听王嬷嬷说起她家孙儿,怎么可能会有人甘愿奔赴千里,不顾瘴气、毒虫、流民强盗的危险,跑到曾经使唤自己的主子面前,甘愿继续屈身做婢子的?”
他继续道:“再有,方才我送她回去时,观察过王嬷嬷的走路时的样子,她身上分明就有雍王行刑过的痕迹。”
雍王那夜召他进宫,偷用私刑时,也是用一根分叉的鞭子,一鞭甩下去便会绽出两条印记,头端却只有一条直线。
他扶着王嬷嬷的时候,装作不小心拉开了她的袖袍,果然瞧见了那鞭子的痕迹,再加上王嬷嬷立马做贼心虚想要挡住手臂的模样,裴淮基本上可以确定,王嬷嬷就是雍王派来的人。
皇帝或许在其中使了力,让雍王不至于直接杀了自己,可日子久了,雍王回过神来也难免会起杀心。
老太太摸着胸口,急促喘了几口气,便瘫坐到了椅子上。
“她……她来是要对我们做些什么?”
裴淮垂了垂眼睫:“雍王若是想杀我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来游说一个老婆子,定然是有别的目的。”
别的目的……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沉凝下来思考。
老太太很快恢复了些清醒神智,她未出阁前便跟着母亲学掌家的事,又常听父亲说起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夫君和儿子儿媳都死后,更是培育出了个宰相,靠的就是在大风大浪前还能稳住理智。
老太太手指点了点桌面:“他既不是来让你死的,总归也不希望看见你好……”
老太太眼神苍凉悲恸。
“他是想让你过得不明不白,不上不下,明明有满身抱负才华,却无地施展,蹉跎一生,空自折磨。”
裴淮轻轻一笑,略有些凄凉:“祖母看得真清楚。”
季菡看着他笑,却莫名心慌。
以往她只觉得裴淮阴险狡诈,总能想出许多利于自己的歪点子,可她一直没看出来,这人明明是满身的志向,却只能用在这些市井琐事上了。
这雍王是知道如何伤他最深的。
“今后家里头就先别顿顿吃肉了,饭食都做的粗坏些,也尽量不要让王嬷嬷见到咱们家的钱财。”
季菡心一沉,只觉得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她没想到,这预感来得如此准确。
*
王嬷嬷搬到裴家附近已经有几日了。
她来之前带了许多银票,租下一间乡间中等大小的宅院,也不过是随手的事,那房主一家早就搬去了镇上,这屋子空了几十年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租,立马就点头同意了,全当赚了一波横财。
而季菡敏锐的发现,王嬷嬷似乎一直在和王土村的人打听她们家的事。
光是她看到的次数,便有十几回了。
季菡不知道雍王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得尽量离她远一点,别引火上了身。
殊不知,王嬷嬷的目光正巧就对准了她。
王嬷嬷在裴家院子里洗衣服,表面上是正正经经的劳作着,可一双眼睛早就把季菡看了个遍。
她这次被官员押着带到了岭南之地,一路上九死一生,若不是想着儿子一家还在雍王手上,她这把老骨头直接死了也无妨。
雍王让她监视这一家子,甚至要她将裴家人过得如何艰苦记在心中,回京时好好的向他述话。
面对这种近乎变态又无趣的要求,王嬷嬷没法拒绝,只因不止自己受了难,就连儿孙也被威胁着困在官兵手上。
就这几日的观察,王嬷嬷已经大概摸清了裴家人的生活状态。
从前最注礼数威严的老太太,如今竟与一群粗俗无礼的婆子们日日取笑,那些包含着牲口的字眼,实在是难以让她和从前的主子联系到一块。
向来敏学的霖哥儿,从前天不亮就点灯读书了,可如今日日睡到三竿不说,还成天在地里待着,说是和他大哥哥学如何种地,将来好能让全家人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