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
被男人冰冷的目光刺了两下,季菡这才想起正事来。
“这几日咱们铺子去采购的食材,价格都很奇怪,比平日要高上许多,再有,听说官府突然说要加税,所以我便想着,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淮哥儿,你在县衙办公,可有听到什么风吹草动?”
说起这事,裴淮的神色便愈加严肃了起来。
他点点头:“七日前上头派下来的消息,初听我便觉着奇怪,从前尚为相公时,朝中大臣都缔成暂稳赋税的政策,期间至少二十年不变,可这才多久,怎就突然会变了风向。”
季菡也皱皱眉头:“淮哥儿,你是说……是朝中有人带头提议加重赋税?”
裴淮眸子暗了暗,眉间忧愁不见减。
他自然知道兴风作浪之人是谁,可现如今寄身乡野,想要破局难于登天。
思虑半晌,裴淮抬眼,望着季菡:“这些日子辛苦些,能攒些银钱便多攒些,以便……”
他的目光在季菡担忧的眼神中慢慢黯淡下去。
“不时之需。”
*
季菡将裴淮的话认真放在了心上。
连着几日,整条东门大街的商铺,唯有季菡家的铺子最晚打烊,热闹是最后断的。
铺子人手不够,她便请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只做些笨重搬运的活计。
她将世道可能会变的消息告诉了朱月娥和裴语嫣,姐妹三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不管累日的疲惫了,加大了宣传力度,每天招待络绎不绝的食客。
在自身铺子味道过硬的加持下,很快,季家小食铺便人满为患。
旬家酒楼里。
看着账本上凄惨的盈利,管家在边上瑟瑟发抖,使劲看着掌柜的眼色。
“啪!”
一声重响,旬掌柜将账本狠狠甩在桌上,瞪着他,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居然连着这么多天亏损?我请你来可不是看着咱家酒楼分毫不赚的。”
管家也欲哭无泪,辩解道:“掌柜的,这、这情况也不单只有咱们一家啊,您去瞧瞧,别人家的生意可也好不到哪里去,都被那东街的季家食铺给抢走了!”
旬掌柜听了这番话,非但没有消气,火气还更大了。
“你这白吃食的还真拿我当傻子不成?纵使她季娘子再有本事,这东街南街,去的人从不一样,难不成南街这群贵人,还会为了她季娘子的吃食,屈尊去那种地方?你想诓人也别找这么愚蠢的借口吧!”
管家委屈的不行,当即就哭天喊地的拍了拍大腿:“掌柜的,我对咱家酒楼那可是问心无愧啊!这么多年了,您想想,我诓过您吗?”
旬掌柜冷哼一声,瞧见他这样子不像作假,这才熄了些气。
可越想管家的话,他越觉得不可能。
“那季娘子的吃食真有那么厉害?能让南街那群事精儿都上赶着去?”
平日里伺候那些贵人惯了,旬掌柜自然知道有钱人家的脾性,最是挑剔矜贵,不仅是对吃食挑剔,对用餐环境更是挑剔。
可东门大街向来是些小户人家去的地方,若没有本事,怎会引得这些人也蜂拥而至。
说起这个,管家的不得不佩服起来:“掌柜的,你是不知道,那季娘子的做生意的方式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不仅东西好吃,对人也亲切的很,去过的都说像回了趟家一样,每天还有免费的新鲜故事听呢。”
旬掌柜蹙了蹙眉,他没想到,季菡的铺子还真能威胁到自家的生意。
“要再这么下去,咱们家这酒楼是开不下去了。”
旬掌柜眼神幽幽一转,便掏起钱袋。
管家赶忙跟着上去,略有些疑惑:“掌柜的,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旬掌柜眼中精光乍起:“去瞧瞧,那小娘子的铺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第40章
旬掌柜揣着饱满的钱袋迈进了东门大街。
刚开始, 他还得意的挺着胸膛,毕竟在自己的认知里,东门大街就该是乞丐贫民们去的地方, 自己能踏足便已是此地的荣幸了。
可当旬掌柜见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后,便彻底把骄矜的嘴脸收起来了。
“掌柜的,那、那不是王公子吗?听闻他近日刚娶了惠州城最大绸缎铺的小女儿,没想到也有闲心来这……”
“掌柜的,那不是孙夫人吗!她可是咱们店里的常客,怪不得这么些天都不来, 原都是跑这来了!”
管家瞪大着眼, 不敢置信的看着过去经常来自家酒楼的贵客们,居然一个个甘心排在季家食铺外头,就为了等着个空位出来。
奢贵的马车几乎要把整条街给堵住, 是真正意义上的水泄不通。
旬掌柜原先还高耸的肩, 一下便松懈了。
管家看了看前方排队的盛大场面,叹了口气:“掌柜的, 看来咱们也得排了。”
按理来说,这么些人,还都是些事多的,应当很快就有不耐烦掉头就走的, 可旬掌柜观察了大半天,发现人群依旧不减, 很快, 他便明白了原因。
季家铺子里头, 不断有清凉的冰风扑面吹来, 里面还坐了位说书先生,可这先生说的书不像平常见过的话本子, 而多是些复仇重生的爽快故事。同时,走到队伍里的人还都能收到一个刻了数字的牌号,这也是为了公平起见,防止生出插队的事端。
不仅如此,考虑到排队的客人们等的疲累,铺子还专配了便利的矮凳和冰镇茶水,别提多惬意了。
这么听着里头的爽文故事,抿几口冰水,旬掌柜居然觉着还挺舒服,半分没有因排队生出来的不快。
“陆依依一巴掌狠狠甩到陆青青脸上,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妄想和我抢?就算你是陆家的真千金,可爹娘真正在意的永远只有我一个!’”
旬掌柜听着这憋屈的剧情,浑然忘记来时的目的了,同边上排队的食客们一样,都紧紧咬着牙,等待着女主角打脸复仇,好好出这一口恶气。
等到听见了最高潮处,旬掌柜压根没注意到队伍前面的人都已进了大半,直到被身后人推搡了几下,这才反应过来。
他暗自心惊,这话本子不知是何等奇人所写,竟有如此让人上瘾的魔力。
一落座,他便赶忙问了问边上的食客:“郎君,这话本子你可知道是哪位大家所著?似乎从未听过这样好的故事。”
那食客指了指在账房里头捣鼓的季菡,努了努嘴:“喏,瞧见了吗?那就是季家食铺的季娘子,这些话本子也都是她写的。”
听到这,旬掌柜瞪大了眼,他没想到季菡一个开食铺的粗野小娘子,居然还懂这些笔墨上的玩意。
更让人心生佩服的是,她能想到给食铺添砖加瓦,利用新奇的故事来吸引食客。
若说来之前旬掌柜还对季菡不屑一顾,可现经历的这几样,足以抵消大半的轻蔑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加焦虑。
“小二,把你们店里的吃食都上两份!”
他狠狠盯了眼对面的管家:“待会别说话,给我好好吃仔细了,咱们一定要琢磨出法子来。”
管家缩了缩脖子,心中忐忑不安,大抵也明白他要做些什么。
很快,小厮便端着两条新鲜的脆皮五花过来,各配了米饭和面条,还有两杯竹筒盛的冰镇柚子茶。
旬掌柜皱着眉,细细打量着这烤五花的卖相,虽说看起来诱人,可瞧着也只是普通的猪肉,又是怎么做到人人追捧的呢?
想着夏日待会吃这样的荤物会觉着腻人,旬掌柜便先拿起了那不起眼的竹筒杯,一口进肚,酸甜的冰爽瞬间贯穿全身,开胃许多。
“这……这……”
他有些讶异的瞧着手上的冰饮,完全没想到这不起眼的东西,居然会给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惊喜。
食欲大开,旬掌柜的目光看向桌上配的两样主食。
管家自然不敢先选,只能眼巴巴的等着他先选择。
想了想,旬掌柜还是选了看起来与肉更为相配的米饭。
他夹起一块切成片状的晶莹烤五花,外壳的酥脆程度,是刚用筷子碰上去就能体会到的,再挑起一坨米饭,二者一同送进口中。
很快,旬掌柜便被这入嘴即化的口感给惊的不敢动弹。
这肉像是妖精变得,绕着舌尖不断迸发出喷香的余味,让人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
对面的管家同样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碗里的烤五花,疯狂往嘴里吸食面条。
一顿风卷云残之后,旬掌柜双目失神,就这么有些茫然的倚靠在凳椅上。
半天后,他才慢慢叹道:“她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种神仙吃食的。”
管家还在砸吧着嘴,回味刚才品尝到的美味,瞧着掌柜的这般模样,略有些犹豫道:“那、那咱们还能赢过人家吗?”
旬掌柜垂了垂头,眉头锁得极深。
这个食铺实力强劲,是个不容小觑的,若真要打擂台,那可得费上不少功夫。
“掌柜的,不如这样,咱们再让他们装一份烤五花,咱们拿回去……慢慢研究。”
旬掌柜自然明白他说的“慢慢研究”是何意。
这生意人若是遇上利益冲突,可不会在乎那么多情面,旬掌柜微微颔首,便是默许了他的建议。
给小厮放了令,须臾后,立马就有用了荷叶打包好的烤五花送到眼前。
旬掌柜刚喜笑颜开的接过,一抬头,便见一张俏生生的脸。
季菡笑得极为灿烂,热情道:“这不是旬掌柜吗?许久不见了,没想到咱们这小店,居然还把您这位大人物给吸引来了。”
旬掌柜本就心虚,手上慌忙一抖,尴尬道:“……是、是啊,季娘子是个人物,咱们庐州镇都是知道你的手艺的。”
季菡眯了眯眼笑,并未说什么,只是扫了眼管家和旬掌柜。
“旬掌柜今日来得巧,我正等您呢。”
闻言,他微微一愣:“等我?”
*
后院厅里,季菡领着旬掌柜瞧了一番。
“旬掌柜,这些烤炉总共五架,咱们院里小,也做不了大买卖,每日也只能供应那么多,还总有没占到位的人上门来问能不能再多做的,旬掌柜,您可知道我平日有多为难了吧。”
旬掌柜脸上迎着笑,暗暗扫了眼院里那些烤炉,发现样式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便试探道:“这些烤炉架子我从未见过,难不成……也是季娘子您做出来的?”
季菡笑不达眼底:“我一个女子,哪懂得那么多,这些不过是祖上传承的手艺,混个吃饭的罢了。”
从方才那一桩桩到现在,旬掌柜已经彻底明白眼前的小娘子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好糊弄,身上本事大的很,不是能轻易得罪起的。
这脆皮五花和店内经营的手艺,但凡缺了一步,便都达不成这样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