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旬掌柜还是敞亮了些:“季娘子为何肯对我这个外人引见您的心血,恐怕不止是让我领略那么简单吧。”
季菡停了脚步,勾了勾唇:“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旬掌柜,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会来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与其等着和您费劲力气相争,为何你我二人不结为合作,我提供方子,您提供更宽阔的场地,咱们共赢,何乐而不为呢?”
旬掌柜身形一顿,猛地和身边的管家交换了眼神。
他未料到季菡会一眼就识破自己的心思,更没想到季菡如此大方,不与他闹得难堪,甚至还愿意合作共赢。
这下,他的态度立马软了下来。
“这……既然季娘子有这大计,那我也定然配合!您说,该怎么做,我必定全听您的!”
季菡扬唇一笑,紧接着便拿出了早就拟好的契约。
这上头标清楚了,二人一个出力,一个出钱,季菡负责将脆皮烤五花的制作方法教给旬家酒楼,但所得收益得占四成。
这个比重对旬掌柜来说不多不少,刚好便能接受。
再抬头,旬掌柜看季菡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棵摇钱树,他有些怀疑道:“季娘子,你就这么大方的把赚钱东西教给了我,难不成……是有别的……”
季菡收了笑,郑重道:“旬掌柜莫要多心,我先前便是想要在南门大街开铺子的,可南街的租金昂贵不说,贸然换址还容易引得食客流失,所以我才觉着要稳着些来,慢慢经营铺子。可您来了,我便想,有了旬家酒楼那么宽敞的宝地,我这方子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还省了日后租金和人力。”
这些话虽是季菡的本意,可她也还有另一层心思。
自裴淮告诉她多备些银两,以防世事无常之时,季菡便将挣钱的速度努力提升了上来。
后院的烤炉已经多制了几个,可还是赶不上供应量,季菡知道自家的生意好,便一定会影响周围同样开食铺的,而旬家酒楼就是其中那个最拔尖的,要想竞争,第一个冒出来的也定是他们。
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防备,正巧旬家酒楼财大势大,能很快赚上一笔巨大金额,还不用她去筹谋另开店铺的事了。
旬掌柜听了她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
同季菡去了雅间,店里三位主事的女子都到了,双方一齐见证下按了画押。
绕了半天,旬掌柜满身舒爽的从季家食铺走了出来,望着那高高挂起的牌匾,啧啧称赞。
“这小娘子,真是不一般啊。”
第41章
今日未趁家家白雾升袅, 季菡便听着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这处宅院什么都好,可偏偏就坏在房屋连得极近,有何风吹草动都能听见。
季菡在床上翻了几下身, 一直等着隔壁那水声停下来,才肯睁开眼,略有些躁意的起了身。
穿戴整齐了装束,刚一出门,便见着高大男儿今日收拾的格外俊朗,鬓发统被束在脑后, 露出光洁的额头, 颊边还留着未擦尽的水珠,和往日的严谨拘束倒是不同。
季菡微微一动心神,眼睛溜溜转了几圈。
待裴淮走近了些, 替她抚凌乱发尾的功夫, 季菡闻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清香味,有些诧异道:“这大早上的, 你昨夜不是才洗过澡吗?”
或许是过去谨守规矩,裴淮很爱整洁,从前再穷,也要取冷水净一遍身。只是不知今日这大早上的, 又扮成这般俊俏模样,是要作何。
【兄弟你好香……】
裴淮手上一顿, 嘴角抽了抽, 默默收回了抚平发尾的手。
“今日衙里会来位巡视的官员, 县令吩咐, 让每人都好好装束一番,莫让人觉了失礼。”
听他解释的如此郑重细腻, 季菡心中莫名一软,嘴上嘟囔道:“你们这县令还挺注重面子上的功夫,其实根本用不着人人都这么正经,只需将你这张脸摆出来,那官爷保管觉得你们县衙是最风光的。”
裴淮哑然失笑,飞快瞧她一眼,嘴角却不由自主抬了起来。
“说的什么糊涂话…”
今日衙里的事要紧些,裴淮便做了道顺手的朝食,熬了锅酱肉,再配了盆白面饼,一大家子埋头苦吃。
经了与季菡这么些日子的熏陶,他的厨艺也渐渐不再被霖哥儿嫌弃,有时还会挨两声夸。
手中攥着季菡硬塞进来的点心食盒,裴淮无奈的垂头看她一眼,直到瞧见小姑娘挑了挑两条细长的眉,他这才欲拒还迎的收了下来。
“记着了!这些点心你得都让他们瞧清楚了,若有人问你,便说是家中娘子做的,千万不能说是在外头买的。”
自从知晓裴淮在衙中与小吏们不对付,季菡便常常明里暗里想出些法子恶心那些小人,虽有时是伤敌一千自损三百,可看着季菡开心,裴淮便也由着去了。
拎着沉甸甸的食盒,沐着春日暖阳,裴淮向来严肃的脸也柔和了几分,到了县衙门口,还破天荒的同守卫打了几声招呼。
待他走后,守卫才面面相觑。
“嘿哟,方才可不是看错了?裴郎君朝咱说话了?”
“没错没错,不光说话了,好像还笑了一下呢!”
“这还真稀奇,平时见他那严肃样,可都不敢上去搭话呢。”
县衙里连着几日被里里外外整顿过,连房屋都是翻修过的,裴淮一踏入主屋,便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同。
判吏们都来的差不多,规规矩矩的坐在案几边上,寻常喜欢来挖苦自己的也老实下来了,都大气不敢出的瞧着主位上的县令大人。
裴淮见状,也缓缓将食盒掩在身后,悄悄置在自个的案几上,这才上前见江光。
一瞧见裴淮,江光那双眼立马放了光,也顾不上他有没有尽礼数,赶忙拉起对方的手,马不停蹄的朝门口迈着步子。
“来不及了,小周大人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裴淮,你做事向来稳妥,若是把小周大人侍奉好了,这月的银子少不了你的。”
江光握住了裴淮的手,动荡的心这才觉着安定了些,就像是在激流中寻到一根浮木。
自他将裴淮纳进衙里做判吏,没多久,衙里大大小小的案件便都被尽数解决,有些积年旧案,连线索都快湮没的,也都被裴淮一一结案。
不说这些最头疼的民间案件,就连上头颁布的棘手政策,官府不好施展开的,也总能被裴淮想出多种法子来,这段时间里,每每上头巡察,他们芦洲镇总能被夸耀上几分,彻底气坏了从前瞧他不起的同僚们。
对于重用裴淮这件事,江光是最为放心不过。
他查过官府的户籍,上头只记载裴淮是被流放而来,且永生不得回京。这样的人即使再有才能,可连孙辈也终生再无科举的可能。能为他江光誓死效力,也算是裴淮走运了。
裴淮默不作声的站在江光身后,静静等待那位小周大人的到来。
江光这人行事虽然浮夸,可这还是裴淮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的模样,简直是用了接待圣人的姿态。
他只听说小周大人同江光乃舅甥关系,虽是长辈,可外甥早已在官场崭露头角,年纪轻轻就要上京赴任了,这次是专程来答谢过往在舅舅家读书的恩情。
听闻这位小周大人才过弱冠没几年,便已是六品京官,在裴淮见过的同龄人里,算称得上佼佼者了。
“来了?好似是来了?裴淮,你瞧那马车是不是?”
顺着江光踮起脚寻觅的方向而去,入目,不远处缓缓驶来一架马车,车身帘帐都用了暗纹莲花的式样,虽不打眼,可细细一看,哪一处不是精致的。
正怔愣着,江光扯了扯裴淮的衣袖,压着声音急促道:“傻站着干嘛,快些同我去迎接。”
一干人眼巴巴的盯着那马车在眼前落定,江光早早的就扬笑凑了上去:“诶哟,外甥啊,你可算是来了!”
对着江光这样热烈的态度,车内人也未曾有大动作,甚至是等上了须臾,直至车夫将马绳牢牢扯进手心里,这才见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慢慢撩开了帘帐。
车内年轻人生得儒雅斯文,很是有文官的风流韵味。
周穆清的视线在江光身上停了片刻,又往周围一扫,缓和了眉目,朗声道:“舅舅。”
这声舅舅立刻就定了江光那颗上下忐忑的心,江光一愣,猛然哈哈大笑起来。
周穆清下了车,江光便立即嘘寒问暖起来,足把周穆清看作一尊大佛。
“清哥儿,舅舅知你路途辛苦了,衙里备下了茶水,你且先去休憩,有什么事,待你身子爽朗了再说。”
周穆清淡淡一笑,也不说什么,只微微颔首,对于江光这般谄媚的态度也并未有丝毫不适,正欲往前走,余光中瞥到边上挺拔站立的身影。
不知是否想起了什么,周穆清脚步有些停顿,多看了那裴淮几眼,不过转瞬便又收回了目光,同江光进了衙里。
裴淮望着那徐徐离去的背影,目光却渐渐变得凝重。
这人,他竟是见过的。
*
衙内后院的厢房里,周穆清吹散了茶盏上的雾气,轻轻抿了口茶水,听着对面的江光滔滔不绝的话语,不做声响的将这碗难喝的茶水放回了案几上。
身后有侍女小心翼翼替他捶捏着肩,这是江光宅子里带出来的,挑了两三个手脚伶俐的丫头,专是为了服侍周穆清。
先前还怕外甥年纪轻,又为官不久,脸皮会有些薄的害臊。可看着周穆清极为放松的任貌美丫头捶捏着肩,江光还是忍不住暗暗感叹是自己迂腐了。
知他从家中赶来此处定是坐了好些日子的马车,江光也不挑烦心的话头,只说些家长里短。
“你此次回来,楚丫头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她自小崇拜你,成天念叨同你在家里待过的日子,待会若是见了你,定要欢喜上好一阵的。”
说起江楚楚,自个舅舅的女儿,周穆清挑了挑眉。
过去他家中贫寒,母亲不过嫁了个穷酸秀才,当初本以为是个能扶持上进的,可娘家看错了人,累着女儿过尽了苦日子。
那时年少,舅舅家对他来说是顶好的人家了,听闻能来舅舅家暂住读书,周穆清同母亲感激的抹泪痛哭,连带着对舅舅家中的所有人都带了层尊敬的意思。
江楚楚自是天真可爱,从前他一直这么觉着。
可直到入京做官,见识了太多繁华奢靡,反过头来便觉着表妹也不过是小家碧玉。
周穆清有些敷衍的应着:“表妹如今年岁也快到了,该是议亲了,若有合适的儿郎,我多替舅舅看着点。”
江光等的便是这句话,当下态度就更为热络了。
自己这个外甥天资聪颖,进了官场那是如鱼得水,若是搭上了他的船,说不准原本一眼望到头的官生还能往上进一进呢。
江光给周穆清满盈的茶盏又装模作样的添了新茶,语气亲昵道:“外甥,从你刚来舅舅家读书的时候,舅舅就知道你今后定是个有出息的。你瞧瞧这才多久,竟就入京做官了。”
周穆清从前科举中第,原本也是被授了个不要紧的小官,可不知为何是受了哪位贵人青睐,晋升的速度让人瞠目结舌。
他自是听出了江光话中的试探,因着是血亲,周穆清也没藏着话。
“如今朝中谁最蒙受圣恩?舅舅,也唯有那位,能叫我青云直上了。”
江光眨了眨眼,赶忙灌了几口茶水,挥了挥手,让几个丫鬟下去。
等到四下无人,他才颤着声音问:“是……是雍王?”
周穆清风轻云淡的点点头,瞧着江光那副面色发白的脸觉着有些滑稽。
江光虽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末尾小吏,可也熟闻京中势力。听闻那位最是廉洁爱民的丞相大人倒台后,朝中势力便都去了雍王那。
可雍王的心思,天下人再明白不过。
江光略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面上一副担忧之色:“清哥儿……我虽只是个八品小官,可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雍王他用心不纯,若是将来真的出事,那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便被周穆清凌厉的目光吓的顿住。
周穆清凉凉道:“舅舅还是听我一句劝吧,雍王势大,莫要违拗。我不过是走了他手下人的门路,便得了这样的好处。这些日子颁布的告令,难道舅舅就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