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考虑到自己突然丧母,生活上难免有料理不清的,裴淮很是照顾他,常常让家中妹妹跑腿,送些吃穿用物来。
平日为了答谢,他会去季娘子的饭馆里帮忙做些杂工,可还是觉得有些愧疚,于是便想着以后就当买下这些东西,不然总过意不去。
“嫣姐儿,这些银子你拿着,就当是我买下这瓜了,回去替我谢谢你哥哥,莫让他再送了,若总让你跑一趟……你明白的,时间长了恐怕会有损你的清誉。”
裴语嫣眼睛一亮,也不知道听见了什么激动的,直忽视了他递过来的碎银子。
方才进来的太急,也没仔细瞧梁大,眼下裴语嫣细细一看,这才发现梁大那张坚毅的脸沾了不少汗水,往脖颈下淌着层细汗,可衣服却干净整洁的很,一看就是才换上的。
再看见院里摆的长矛,裴语嫣顿了顿,半晌后,才略有犹豫道:“梁大哥,你这是在……锻炼?”
梁大闻言,有些尴尬的点了点鼻子,把那长矛往身后遮了遮。
“随便练着玩玩罢了。”
练着玩玩?
不知为何,裴语嫣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梁大身子健硕,平日抗猪宰牛都不在话下,天生神力,她可是亲眼见着他把吴大虎揍成何等惨状的,哪还需要练旁的东西来强身健体。
“梁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梁大似是被戳中了心事,硬朗的脸上浮上一层不自然,点了点头。
“嫣姐儿,我打算去参军了。”
*
季菡重重叹了口气。
边上的霖哥儿不解的抬头望了望她,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嫂嫂,你今日都叹上好几回了。”
才从衙役归家的裴淮听见这句,抬眸也看向她。
接收到一大一小疑惑的目光,季菡默默指了指角落里被阴天笼罩的裴语嫣。
“瞧瞧你妹子吧,自从了梁大那回来,便一直这样了。”
裴淮皱了皱眉,他是知道妹妹对梁大的心意的,虽无心阻拦,可很不想在这个要紧关头发生些什么。
“梁大都说了些什么?”
季菡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说了要去参军。他唯一的亲人没了,也许是想拼博些不同的人生,他要走了也好,省得咱们家姑娘天天累着贴上去做这做那。”
听她说这,裴语嫣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立马回过头看着她,嘴巴都快要撅到天上去。
季菡嘴里啧啧了几声:“行行行,不说你不说你,你若是实在舍不得,便让你大哥哥劝一劝那梁大,战场上刀剑无眼的,保不准就没命了。”
裴语嫣立马乞求似的把目光投向了裴淮。
谁知裴淮并未接应她的意思,眸光一深,也不知在想什么。
瞧着求兄长无望,裴语嫣更悲伤了,把头缩了回去,默默一个人啜泣着。
季菡看不下去,扯了扯裴淮的袖口,并不明白他为何不作声,她知晓两个男人之间情谊不错,若是裴淮娶劝,梁大保不准还真会留下来。
嫣姐儿是个冲动的,这万一为情所困,一时间做了傻事可怎么办?
谁知裴淮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且又附上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季菡感受着其中的分量,还没来得及眼冒精光,就见裴淮郑重道:“时间不多了,菡姐儿,家里得需你主着事,我在衙里会警醒些,若有事,会立刻回家来报。”
季菡愣了愣,莫名挺直了腰背。
裴淮几次三番提醒她要做好出大事的打算,她就算再傻,也该明白未雨绸缪的重要性了。
如今她与裴家人是一条船上的,若风平浪静,自是岁月静好,可若遇上狂风暴雨,那她也要掌好船舵,不让这条船翻了才是。
若要让季菡谋划如何能不翻船,她只能想出一个法子。
便是让这条船用金银铁壁筑着,钱河运着一家子平安无事。
说干就干,接下来几天,季菡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忙着打理饭馆的账目,还要仔细核对旬家酒楼那边的分成,她算了算,眼下赚的钱,足以能在镇上买一间不大不小的宅子了。
季家食铺里。
江家人早早的安排了婆子小厮们在门外候着,只等周穆清一干人到,立刻便让人上了好酒好菜。
素日肯屈尊来这小店的达官贵人也不是没有,饭馆里的人都习惯了,所以见着外头的大阵仗,季菡也只是略略抬头瞧了瞧。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来的贵人好似要特殊些,下人们先前就点好了晡食,生怕怠慢着了。
临近用饭的时辰,来来往往客人颇多,季菡手脚不停,行色匆匆间,额上也沁出细细密汗。
本就烦闷,季菡一个转身,恰巧碰上了迎面送餐来的朱月娥。
二人相撞,朱月娥手中的盘子倒是没什么大事,好端端的被她紧紧捏着。季菡却不同了,惊吓之下想要躲避热菜,脚下一踩,这就要倒下去。
“季娘子小心!”
朱月娥瞪大了眼,瞧着她就要摔了,伸出手想要去拽,可也不紧事,人就要挨上地面了。
偏生也来得巧,清风袭来的突快,一双大手牢牢将季菡细腰拦起,钳在怀中,与之细细对望。
季菡呆愣愣的看着眼前裴淮那张俊脸,一时没控制住自己,极为自然的把双手搭上他的脖颈。
裴淮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季菡唇上,不只是听见了了什么,裴淮突然脸色一变,稍稍放开了季菡,清了清嗓子:“娘子小心。”
心中的旖旎一下被这声清冷的嗓音给戳破了,季菡一个激灵,嘿嘿笑道:“淮哥儿,你来的可真巧。”
裴淮微微测过脸去:“今日县老爷放的早,我便直接来铺子里帮忙了。”
说完,他扯了扯衣袖,也是极为利索的整理起铺子的事务,可靠的背影看得一旁的朱月娥连连称赞,对着季菡挑了挑眉:“季娘子,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啊,想必你这相公……方方面面都很让你满意吧?”
季菡也是千年的妖精了,眼睛一眯,只露出一个老练神秘的笑,心中却苦涩的很。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若是让朱月娥知道,她到现在都没尝过裴淮是什么滋味,恐怕要遭耻笑。
季菡紧缩眉头,望着裴淮的眼神愈加深沉。
早晚有一天,她要把这层纱给烧到连渣也不剩!
又忙活了一阵,听着外头起了动静,季菡循声去看,见着有华贵的马车停下,便估摸着是那桌贵人终于来了。
做生意的自然要精明客套些,季菡用帕子随意擦了擦额上的清汗,一边示意后头上菜,一边往外头走去。
那马车只是堪堪停好,季菡的声音便悠扬响起了。
“贵人劳驾,小店已备好茶水饭菜,只等您挑嘴了。”
马车里,正欲起身的周穆清突地听见这样一道清丽的嗓音响起,不由得蓦然一愣,下车的动作也缓了缓。
边上的江楚楚不满的在后头瞪他一眼:“表哥,怎的突然不走了?”
周穆清对这个看不上眼的表妹同样没多上心,肯与来这本是为了再尝尝那日的味道。
踩着脚夫的脊背下了车,外头还有些暑热,引得他心头不快,皱了眉,心中的烦躁还未述之于口,便感受到一股荷香伴着缕缕清风吹了过来。
这股子风吹得身心舒畅,一下便让周穆清抬了眸,忍不住望去。
“贵人,饭菜皆已备下,荷花饮是冰镇的,最是爽口,暑气难耐,快些往里头请吧。”
季菡朝他微微一笑,侧了侧身。
周穆清却是愣住了。
面前的女子粉颊微红,兴许是忙于店中事务,几缕墨发无意散落在耳边,被风轻轻吹过唇边,无力的四处飘扬,又很快被只白皙修长的手撇进女子耳后。
裴淮突然走了出来,为季菡拢起耳边散发。
周穆清像是才回过神,眼眸一缩,警惕的打量起裴淮。
他的审视目光居高临下,裴淮却不卑不亢,做了个揖:“小周大人,真巧,在这遇到您。”
周穆清没有作声,若不是表妹两次三番强调裴淮娘子做的脆皮烤肉才最地道,他又怎会放着旬家酒楼的雅座不去,来这熙攘地方受罪。
裴淮他有印象,不过是个被舅舅瞧上几分本事的草民,实在无需理会。
周穆清不搭理他,等着江楚楚也下了马车,连个眼神也没给便进了铺子,倒是引得江楚楚一阵愧意,连连对着裴淮笑了好几下。
季菡还正疑惑周穆清与裴淮的关系,便见男人神色凝重:“菡姐儿,你先回去,这有我便够了,等回去了再同你解释。”
季菡心中有万分不解,却也只能暂且将疑问咽下,听他的先回了家。
这边的江楚楚痴望高大俊美的裴淮,边上的周穆清却盯着季菡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半晌后,周穆清唇角一勾。
“表妹,我瞧这芦洲镇,可也不比京城差。”
第44章
却说那梁大, 前些天才与嫣姐儿说了要去参军,今日便上门告之要出发了。
大家自然是惊愕不已,都没想到梁大会去的如此坚决。
季菡偷偷看了眼裴淮, 见着这人脸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便知道这两人应早是串通好的,心中更为嫣姐儿不值了。
裴语嫣在她身后哭得凄凉,季菡一个没忍住,冷嘲热讽道:“梁大哥这主意来的也是真快,说去参军就去了。”
梁大微微颔首, 抿了抿嘴, 局促的解释道:“从前因着家中母亲身子病弱无法离开,现如今既有了机会,便、便要趁着壮年报效国家……”
话说到后头, 梁大黝黑的脸颊便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起来, 飞快的同裴淮拱了个手:“裴兄,就此别过。”
说完, 竟是转身离去,半分眼色也没给裴语嫣一眼。
裴语嫣哭得肩膀上下耸动,老太太见了,心中也不喜, 皱了皱眉:“好了好了,原本你就不该心系他, 虽说咱们不比从前, 可到底也是要脸的人家。那梁大一个成过婚的, 又是个大字不识的莽夫, 你喜欢他作甚!”
老太太说这番话,自然是为着劝退裴语嫣的心思, 可落在小姑娘耳朵里,祖母却是在抹黑自己的意中人,一时间咬着唇瓣,小声嘀咕:“祖母你懂什么……”
看着梁大那壮硕的背影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裴语嫣柳眉轻蹙,眼中隐隐浮现担忧。
“也不知道他在战场上,能不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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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碌碌间,季菡合计了账本,这才惊觉自个竟然已经赚了这么多了。
从旬掌柜那得到的分成就有百两了,再加上自家的食铺日日人气旺得紧,除去成本人工类的费用,已然攒下近二百两银子。
若非裴淮催得紧,让她们近些日子辛苦些多招待点食客,那是万万攒不下这么多银子的。
这二百两也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几辈子了,只可惜裴淮还觉着不够,便一头栽进那些凶残的案卷里,赚了江大人的赏钱,尽数存放在季菡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