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纪人讶然,他们家又不是做生丝生意或者开丝绸厂的,到期实物交割,他打算怎么办?
“买啊!”余嘉鸿说。
“嘉鸿,刚才莫先生已经跟你说过炒作生丝的理由了。现在价格就是在下跌,你没必要……”
“其实炒作的理由都在,所谓江浙已经太平了,您认为老百姓认吗?江浙两地,日本人杀了多少人口,掠夺了多少财物?能一下子就恢复生产?还有丝绸是必须品吗?所谓的日本丝,您想过没有,日本这样一个国家,这么大规模的征兵,男人出来打仗,女人进工厂,为了供应军需,大量的企业生产军用产品,接下去棉布都未必能够持续供应,别说是丝绸了。”余嘉鸿问叶永昌。
“但是,这是后天就要交割的单子。”叶永昌说。
“在一个不稳定的市场,一点点的谣言就能让商品价格上蹿下跳,但是我们得判断真实性,确定真实的价格。香港最近开了很多家丝绸厂,上海到香港的航线也才刚刚恢复,之前逃过去的老板,应该没有囤积那么多的存货。最近生丝价格炒作之下,我现在买入的价格,应该是最近会实物交割的生丝中价格比较低的,您说我去香港倒手,会亏吗?”
“是这样啊!”
“后天交割,近期暴涨暴跌,势必价格还会波动,我不会在乎近期的涨跌,我只要知道我拿下的价格不贵就好。”余嘉鸿边说,边跟让经纪人再吃进一批。
余嘉鸿的不停吃进,已经让生丝价格止跌回稳,他跟经纪人嘱咐了等下价格变动到什么样,买多少地策略之后,走出了他们这个小隔间的门,颇有闲情逸致地开始逛起了交易所,除了他们所在的银行席位,是一个空间不算小的房间,大部分的席位,也就是一个小小号子,里面一个经纪人一部电话,最多能挤得下一个客户。
黑板上一个个价格擦掉再修改,生丝的价格开始上涨了。
他看完生丝,又去看其他品种,芦苇席都可以挂出来炒,因为芦苇席是建材,日本轰炸之后,房屋倒塌,所以需要芦苇席做简易的住所,也成了重要物资。
余嘉鸿逛了一会儿又回来看生丝,有空头抛了个大单,把价格又压下去了,他转头看向经纪人,经纪人跟他做了个手势,表示立刻吃进。
很快黑板上出来买单,吃掉了这一单。
边上的人看他收了这么多,有人大声喊:“再收啊!打爆他!”
余嘉鸿摇头:“不买了,我买够了,等着交割现货运回香港的,要不我买临近交割的票做什么?”
他笑着低头看腕表,回到席位,跟叶永昌说了一声:“爸,我中午有饭局,就先走了,您熟悉上海,晚上您定地方,我们和莫先生一起吃饭。”
叶永昌和经纪人看着余嘉鸿就这么走了,这下经纪人算是彻底相信他真是来买生丝的。
叶永昌有个疑问,生丝实物交割的钱呢?这个交易所生丝交易保证金只有12%,他有钱来交割吗?大好几百万呢!要筹措得话,得现在跟自己说啊!
余嘉鸿回酒店,福根叔已经等着了,福根叔说他们家离开酒店不远,那里弄堂狭窄不好停车,余嘉鸿与他走过去。
这里一片是最繁华地段后面的老式民居,一条长长而狭窄的弄堂,头上挂满了晾晒的衣服,像是船上的万国旗,他们还没走到,阿妹娘姨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已经站在弄堂里,隔壁一个烫着头发,穿着高开叉旗袍,依靠在门框上的年轻女人,一双挑起的风流眼看着余嘉鸿,用带着口音的国语说:“哦呦,阿妹娘姨,你们家真的来贵客了。”
阿妹娘姨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过来挡在那个女人面前,那个女人只能翻了个白眼:“晓得了,是你家小姐的姑爷。”转身往里去。
阿妹娘姨忙说:“姑爷,快点进屋里去。”
余嘉鸿跟着老两口往里走,进了屋,福根叔拍两个孩子的头:“快叫姑爷呀!是姑爷给你买的糖。”
“姑爷。”两个孩子叫。
余嘉鸿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他看向小男孩:“我弟弟也跟他差不多大,小家伙顽皮又胆小。”
“他胆子可大了,打屁股打肿了还要拆天拆地。”福根叔介绍这是他的一对孙子孙女。
“吃饭,吃饭。”阿妹娘姨用余嘉鸿勉强能听懂的国语过。
他们一起进了堂屋,堂屋里一张八仙桌,桌上已经放了一桌子菜。
余嘉鸿知道现在物资紧张,他说:“福根叔,娘姨,这太丰盛了,太破费了。”
“哪儿啊!就一点家常菜。反正我们一家子人不少,晚上女儿女婿还会过来吃,不会浪费的。”福根叔招呼,“来来来,坐下。”
两个孩子要爬上桌,阿妹娘姨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拉着孩子要下去,余嘉鸿说:“娘姨,让孩子一起吃。哪家没有小孩子?您也来坐。”
阿妹娘姨带着孩子们坐下来,大约是平时孩子们吃得没那么好,所以看见桌上有鱼有鸡,急着要手抓,福根叔筷子一拍:“不听话,就不许在桌子上吃。”
余嘉鸿眼见小的那个男孩子要瘪嘴哭,他伸手将他抱过来:“弟弟不哭,想吃什么?叔叔给你夹。”
小家伙眼睛落在盘子里的鸡腿上,余嘉鸿帮他夹了鸡腿,放在他的碗里。
一个鸡腿被孙子吃掉了,福根叔连忙夹了另外一只鸡腿到余嘉鸿的碗里。
看见鸡腿没有了,小姑娘满眼失落,余嘉鸿把鸡腿夹给小姑娘:“弟弟有,妹妹也有。”
阿妹娘姨连忙要把孙女碗里的鸡腿夹出来,被余嘉鸿说:“娘姨,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女孙子,都要疼。我喜欢吃鸡翅。”
他夹了鸡翅吃起来,这里的鸡肉更加老一些,有嚼劲,和海南鸡饭里滑嫩的鸡肉有些不同,他说:“应澜在星洲也喜欢吃白切鸡,她吃到了好吃的白切鸡,还特地叫我过去吃呢!想来是想念娘姨做的菜吧?”
“姑爷试试这个雪菜烧鲳鱼。”
余嘉鸿一个一个菜吃过来,边吃边听老两口说应澜在上海的那些日子,听他们说岳母的往事,说这些就不免会说起叶永昌的风流,福根叔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多说那个裘云凤,余嘉鸿说:“应澜都跟我说了,妈妈临死前这个裘云凤还去气她,说了好些恶心的话,应澜那么小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两个是苍蝇碰上臭咸肉,完全是一样的……”
阿妹娘姨听见这话就敞开了说了,福根叔翻译着翻译着,这个话题就越来越深入了,他说:“其实唐家的六少爷,应该是叶家的种。”
余嘉鸿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吧?
第111章
多妻妾的人家,都这么乱吗?郑安顺的爹是被管家戴了绿帽,作了绿头乌龟,生的三少爷不是郑雄的。这才多久?余嘉鸿又听见这样的新闻。
余嘉鸿继续听福根叔和阿妹娘姨说往事,应澜那时到底年幼,她知道得少,福根叔和阿妹娘姨说起来那才叫……让人气得肝都会疼。
裘云凤和叶永昌搅合在一起,关键还顶着,裘云凤和印瑶琳是同学是手帕交的名分。
余嘉鸿不理解了,就算是他妈这样的贤惠女人,遇到这种事,估计也两巴掌甩他爸脸上,回香港找舅妈哭了吧?
“大少奶奶能怎么办?如果不是印家大老爷做主,她父母给她留下的那点钱,早就被其他几房瓜分了。所以娘家那些人,心里一个个都不舒服呢!她能跑哪里去?”
也是。
叶永昌如何跟裘云凤搅和在一起就不用说了,那时他岳母早就跟叶永昌分房睡多年,。岳母带着应澜住三楼,那对狗男女在二楼鬼混。
唐家六少爷那件事情,要从唐老爷去天津办厂,几个月回来一次说起,那段时间叶永昌在上海,裘云凤就天天来他们家。
裘云凤怀上了,来找叶永昌,被印瑶琳刚好撞上,她就索性摊开来说,想要叶家少奶奶的位子。
叶永昌的意思,家里姨太太的位子管够,但是少奶奶的位子只有印瑶琳,叫她想都别想。
印瑶琳当时刚好查出来自己身体不好了,恐怕日子也不多了,娘家靠不住,如果自己还这个时候离婚了,这个女人要是进来了,只怕应澜会比她还不如。
所以她没搭理裘云凤。
唐家太太和叶家姨太太,裘云凤做出了选择,继续在唐家当太太,反正唐老爷中间也是回来过的,一击即中的概率也是有的,时间上早了一个月,早产的不也比比皆是?
这事也就叶公馆的几个下人嚼舌根而已。
余嘉鸿听完了这段陈年往事,他和老夫妻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照相馆拍照,拍完照,他回酒店开车去码头的轮船公司走了一圈,回到酒店,在大堂里见到了唐均豪。
“嘉鸿,听说你上午怒买生丝?”唐均豪一见面就问。
“哪儿怒了?有机会就买了。”余嘉鸿问他,“你爸认吗?”
“他话一堆,认为现在市场上粮食这样掺才是正常的,白给的还挑三拣四。”
余嘉鸿问:“他到底想不想补?”
唐均豪笑得勉强,甚至鼻孔里有出气,带着一丝不屑的声音:“补啊!被你发现了,能不补吗?就是话很多,说以后没办法跟你做生意,你太精了。”
两人站在说话,酒店玻璃旋转门转了一圈,一个十七八岁的女郎,头上戴着漂亮的女士纱帽,瓷白的皮肤配上大红的唇色,十分艳丽,身上一件深咖啡色的狐狸毛大衣,又带给她贵气。
难得的青春、艳丽和贵气结合在一起,与身边这位成熟男士很相配。
她看见了唐均豪,大红色的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走到他们面前:“四哥、小余先生。”
余嘉鸿见唐均豪似乎在控制情绪。
唐均豪打量着她身上的这件狐狸裘皮大衣。去年五妹妹结婚,嫁妆里就有这么一件狐裘大衣,花了八千多大洋,妹妹也想要。八千多大洋,是什么概念?毛纺厂一个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15块。自己就劝她,别想多了,那是五妹妹亲妈留下财产购置的嫁妆。他们亲妈有什么?让他爸拿这么一笔不算小的钱给女儿买件大衣,按照他爸的说法,不是买不起,就是没必要。
现在这么一件大衣穿在了妹妹身上,她身边是可以做她爸爸的叶永昌,唐均豪点头:“叶先生。”
“均豪怎么在这里?”叶永昌春风得意地问唐均豪。
“有事找小余先生。”
“行,等下我们去俱乐部和莫先生一起吃饭,你也一起去?”叶永昌邀请唐均豪一起前往。
余嘉鸿见叶永昌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唐筠英的腰上,岳父跟唐筠英的继母生了个儿子,现在唐筠英在跟岳父谈恋爱,要是唐筠英成了叶太太,也就成了那个孩子实际意义上的继母……
这个关系,余嘉鸿是剪不断理还乱,比买生丝可难多了。
他跟叶永昌点头:“爸,我和均豪上楼去了,等下我跟他一辆车。出发的时候,您来叫我一声。”
他拍着唐均豪的肩:“均豪兄,我上楼换套衣服,你到我房间坐坐?”
唐均豪被余嘉鸿带着上楼,他时不时地回头看,直到进了电梯,他闭上眼,让自己缓缓心情。
走出电梯,唐均豪心情沉重,余嘉鸿打开房门:“均豪兄,进来。”
唐均豪苦笑着走了进来:“让你见笑了。”
余嘉鸿从茶叶罐里取了茶叶,拿起玻璃杯冲了两杯茶,给唐均豪一杯:“妹妹长大了,她也是个有主意的,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唐均豪接过茶杯,余嘉鸿进里间,换了一身西装,出来坐下:“老夫少妻在有钱人中也是多见。说句冒犯的话,你妹妹既然能答应你爸爸来接近我,足以证明她是个计较利益计较得清楚的,这件事里的利弊她定然是已经计较得一清二楚了。”
“她还不满十八岁啊!就这样一个小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可以当她爹,而且还风流无度的男人。作为亲哥,我能看得过去?”唐均豪已经激动了起来。
余嘉鸿淡笑:“昨日,我岳父跟我说了,他打算把三姨太母女送美国去。”
“三姨太母女去美国?”唐均豪不解,“为什么?这事跟三姨太有什么关系?”
他妹妹嫁入叶家也该是叶家的太太,叶永昌有姨太太那不是谁都知道的吗?太太和姨太太在一个屋檐下,有什么问题?
余嘉鸿喝了一口茶,答非所问:“均豪兄,据我太太说,我岳母跟唐太太的关系并没有唐太太说得那么好,甚至关系非常非常差。”
“啊?”唐均豪猛地坐起来,不可置信地问,“怎么可能?我从小就知道她和鸿安叶家的大少奶奶是手帕交。她时常去叶公馆,甚至你岳母生病了,她一直去陪她散心。”
余嘉鸿脸上始终挂着淡笑,唐均豪却从他的脸上解读出了种种,还有脑子里继母的种种反常,叶永昌素有风流之名,难道?他的手有些抖。
余嘉鸿从他手里拿走茶杯,他说:“不想你妹妹跳粪坑,就镇定些。”
这些话说出口,他想起昨天看到小妈在叶永昌车上,又看到小妈从酒店出来,小妈在回去的路上跟他说,她没办法管筠英,只能随她去了。作为继母,她也算是尽责了,这条路是妹妹自己选的,以后是好是坏与她无关。
唐均豪双手抹了抹脸:“所以,她想把知情者赶走?不过,有这一层关系,为什么你岳父还要跟我妹妹交往?”
“我岳父?他没有道德观念。”
门被敲响,余嘉鸿去开门,叶永昌在门口:“走了,一起去俱乐部。”
“好。”余嘉鸿应了一声,转头,“均豪兄,走了。”
两人出了房间门,唐均豪看见了她妹妹双颊红晕,叶永昌一把揽住唐筠英的腰,往前走去。
唐均豪胸口被堵得慌,上了余嘉鸿的车,余嘉鸿开车跟着叶永昌的车,唐均豪靠在椅背里:“嘉鸿,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