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生没兴趣去管女儿身上穿了什么,他儿女一共有十三个呢!只听得女儿说叶永昌带着他们兄妹去了银行俱乐部。
“余嘉鸿买入生丝,是个什么情况?”唐海生今天早就听说余嘉鸿早上买入了八十多万的生丝。
这是12%的保证金,也就是要是实物交割那得六七百万的物资,这个出手也太猛了。
还没等唐均豪说,唐筠英已经忍不住了,说:“爸爸,小余先生是真厉害,您知道永禄缫丝厂的姜老板也在炒生丝,他就……”
听女儿说完俱乐部发生的事,唐海生站起来看向唐均豪:“他有没有跟你说其他?”
“他说听消息,自己不了解市场,而去炒作,最终只会一地鸡毛,让我没有足够准备之前,千万不要碰期货。所以我就听听作罢。”唐均豪看了一眼唐筠英,“筠英,除了爸爸妈妈和哥哥,其他人给你甜头,总归是要让你加倍偿还的。你拿叶先生这么多东西,不合适。”
“哥,你胡说什么?这只是男女交往的一点点礼物而已。”唐筠英有些气急。
唐均豪往楼上走去,突然回头:“如果我今天不等你,你会回家吗?”
“我当然会回来。你是这样看你亲妹妹的吗?”唐筠英色厉内荏。
唐均豪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唐筠英,花花公子只是对自己没有约束,不代表他对女人没有约束。你要是婚前有污点,他婚后照样拿这个嫌弃你。”
唐筠英气鼓鼓地那起裘皮大衣上前,走到哥哥面前:“你也见不得我好。”说着眼眶里包着眼泪,上楼去。
唐均豪扫了一眼坐在楼下的父亲和他的少妻。
昨夜俱乐部里发生的一幕,经过在场的人的传播,已经在圈子里流传了,天一亮,电报局开门,电报这个东西,发最最加急的,一两个小时就到对方手里。
当然,也有人不管了,先买了再说。唐海生就是这样的人。
他准备上午开市,就杀进去买了三十万当月交割的生丝,就为了博一把,明天交割的话他想办法筹钱,生丝比棉花粮食价格高,占的吨位小,让余嘉鸿一起运往香港,卖到香港刚好也能跟着赚一笔。
有这样想法的人太多,所以一开市成交价就涨了11%,看见这个价格,唐海生有些怕了,果然过了一会儿价格就落了下来,真的价格落下来,就想着还能更低的价格买到,唐海生一下子不敢入了。
等着等着,上午就结束了,吃饭的时候,他想着就算有下午有更低的价格,先买三成?
打定了这个主意,下午冲进交易所,下午开市,完全逼空架势,哪儿还有低点,看着黑板上不停被改动的价格,他听说几家已经拍电报去香港确认了,至少有十来家丝绸厂在香港开工。
有了这么一个消息,市场上的人开始疯狂,生怕自己抢不到,唐海生也跟着买,这个时候价格已经从生丝每包一万一千多上涨到一万两千多,而昨天的价格才一万出头一包。
在这样疯狂的境地之下,市场就这么吃掉了陆续抛出来的卖单。
唐海生买到了,心底却惴惴不安,他买得太高了,真的太高了。
他这个想法在吃晚饭的时候,听着收音机里有消息说,根据调查,除了丝织厂,香港还建了很多缫丝厂,这是在香港落地的商人,认为国内最大的丝绸产地受到战争影响,会减产,所以打算到印度进口蚕茧。
印度的养蚕业挺发达,蚕茧质量非常好,按理说抽丝工艺也不难,上海这里缫丝厂很多都是十来岁的小女工在做,印度就是抽不好,但是蚕茧海运的话,体积大,运费贵,所以以前只有国内蚕茧没办法满足的时候,再进口部分。
余家本来就是做南洋运输的,从印度到香港的运输,不就是他们家的优势?他能不知道?他这是故意不说吧?
他看向儿子,声音发颤:“均豪,你给我打电话给余嘉鸿,问他。”
唐均豪放下碗筷问:“问什么?”
唐海生捏紧了拳头,让自己镇定:“问他,他知不知道香港建了很多缫丝厂,知不知道,印度茧的事?”
外头西北风呼呼地吹,树枝抽到了玻璃上,犹如抽到唐海生的心口,他说:“快问。”
“您不会也去炒了吧?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他跟我说过,在没有弄懂之前不要碰这块,您怎么也去买?实在不行,明天出掉。”唐均豪说。
出掉?这个消息出来,明天他的三十万全部打水漂了。这次机关算尽,去南洋买粮赚的钱本来就吐了大部分出来,现在部亏完了还不说,还要倒赔。
唐海生喊一声:“你快帮我打。”
看他如此火急火燎,裘云凤问:“你到底投了多少钱?”
唐海生耿着脖子不说,一双眼只盯着儿子,唐均豪拿起电话,第一次还没打通。
餐桌边的太太和姨太太都在问唐海生,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都在看着他。
唐均豪看着最小的弟弟,知道了,就越看越像了,今天他找了私家侦探,让他去调查这件事,等结果吧!
“你到底投了多少,你快说呀!”唐太太真的吓到了,她焦急地问。
唐海生咬着牙:“打电话。”
唐均豪终于接通了余嘉鸿的电话,唐海生冲过来贴在听筒边。
电话那头余嘉鸿跟他说:“今天我已经让莫先生帮我陆陆续续放掉了。涨太高了,我运回去还要运输成本,回到香港还要仓储成本,均摊下来能翻倍有余,已经很好了。我跟你说过,不要炒。难道你炒了?明天开市必然会跌,你认栽吧!”
“你之前就知道印度茧吧?”唐均豪替父亲问出了问题。
电话里传来余嘉鸿轻快的声音:“当然知道,让美新老板建缫丝厂,也是我的主意,就是我告诉他,我可以帮他弄印度茧过去,我们家相熟的几个英国人在印度有种植园。印度丝不好,但是印度茧质量可以的。以前是运茧,茧价格不贵,运费贵,现在没得选了,该运茧还是得运,而且上海这里的缫丝厂,估计也会用印度茧。”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唐均豪问,这句话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蠢,人家凭什么跟他说。
但是余嘉鸿还是很客气地跟他说:“商场上,消息差异就是钱,所以我跟你说,你在没搞懂之前不要炒。即便是懂了里面弯弯绕绕,市场也会随时教你做人。”
唐均豪挂断了电话,看见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他爸额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他说:“爸,您到底投了多少?”
唐海生此刻一句话都不想说,他𝔀.𝓵身体有些软,踉踉跄跄地走到客厅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完了,全完了。”
唐太太拉着他问:“你到底亏了多少?”
“三十万。”唐海生靠在沙发上说。
唐太太愣在那里,几乎没办法回神,唐均豪过来问:“爸,咱们不是在粮食上赚了不少吗?”
“赚什么赚?”说起粮食,唐海生更是心疼,刚开始他粗算有百万盈余,但是五百吨被他瞒报的粮食被拉出来,还有捐赠的,掺了点假都被弄得一清二楚,这些全部吐了出来,他不过得了二十来万,现在……
“你卖掉呀!就当卖粮食的二十万没赚。”事到如今,唐太太也只能这么劝了。
“卖?怎么卖?明天是交割日,跌到我买入价是分分钟的事,我原本想用厂子和厂子里羊毛做抵押,运到香港卖了之后……”唐海生整个人都是软的,现在他只能认了,只能认了。
“哦,对了!你不是跟了余嘉鸿才买的吗?他也会亏吧?”唐太太问,虽然自家亏了,但是印瑶琳的女婿要是也亏了,她心里就平衡点。
“小余先生今天抛了,赚了一百多万。”唐均豪说。
“这个余嘉鸿,可真是我们的衰神,要是不找他们家,最多就是等些日子运粮回来。找了他们家……”唐太太满腔怒气,她更是想到在南洋见到的叶应澜,对着她那幅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是气死人了。
“小妈,你这么怪余先生算什么?他跟我说,不懂不要去炒,是爸爸自己去买的。”唐均豪知道亏那么多确实很可怕,但是炒期货这个事,交易所门前的河里,炒期货亏得跳河的水鬼最多了。
唐筠英过去坐在唐海生身边:“爸爸,别难过了!亏了就亏了。以后还能赚,我跟永昌去说说,要不下次你直接让永昌的女婿帮你炒?”
唐海生这个时候绞痛的心才好了些,虽然女儿说得有些天真,但是他做了叶永昌的老丈人,有了这层关系,大不了再跑两趟南洋,运几回粮。
唐太太的心口疼得厉害,自己跟叶永昌在一起这么多年,连孩子都给他生了,最后便宜了继女?
第114章
上海是叶应澜出生的地方,从妈妈去世,爷爷奶奶带着扎着白色蝴蝶结的自己坐船离开至今已经快十一年了。
记忆中的外滩,记忆中的南京路,还有记忆中的……叶公馆。
欧战纪念碑,二十四层楼上的自鸣钟……
叶应澜进船舱提了两个箱子出来,一个是她日常用品,还有一个里装的是给福根叔和阿妹娘姨的礼物。
自己走的时候还小,这么多年在南洋生活,她没想到福根叔和阿妹娘姨还这么记挂她。
“余太太,我帮你提。”一个男子走到她身边,帮她提箱子。
叶应澜感激一笑:“朱先生,麻烦了。”
“哪儿的话!我这是举手之劳,你帮我的,才是大忙。”
“就把书借你抄了两日,哪里值当您这么说?”
“真的,这本教材编写得很好,对我很有价值。”
叶应澜把谢德元给的那套书带了出来,在船上咖啡厅看,刚巧遇见这位朱先生,他看见她的书,颇有兴趣,借来翻阅后,追问是哪里买的。
聊了叶应澜才知道这位是大学的老师,他们学校刚好要开机械课程,要编写教材,想用来参考。
因为是朋友送的,叶应澜也不知道哪里能够买到,他就请叶应澜借他几日,叶应澜跟他不熟,只能船上借他这么几天,他还真是从早到晚都在抄写。
等快到港的时候,他送还书,书里还夹了好几张便签,针对她笔记上的理解,给出了他的注释。
叶应澜有些惋惜,不能跟他多请教一二。
“请!”朱先生伸手。
叶应澜和朱先生一起下了船,走过通道,刚刚出码头,叶应澜远远就看见了余嘉鸿,这人在跟人聊天。
余嘉鸿也看见了她,立马快步走过来。
叶应澜跟朱先生说:“朱先生,谢谢!我先生来接我了。”
“您客气。”朱先生把行李放在地上,准备离开。
听见一个惊讶的声音:“大哥。你怎么认识余太太?”
“船上认识的。”朱先生说道。
余嘉鸿今天一大早就来码头了,先去兴泰轮船,巡查了一番,看时间差不多,他就来客轮下客这里,凑巧碰上了颜料商朱家二少爷。
当时,余嘉鸿让他们家把库存颜料放出去,朱老板真的把颜料全部放了,这几天果然德国的颜料陆陆续续到港了,颜料价格也开始回落了。
加上这次余嘉鸿在生丝上爆赚,现在他在上海滩算是一战成名了。
朱二少爷巧遇他自然是要想说几句。
余嘉鸿一直盯着出口,看见叶应澜出来,立马就往老婆这里来。
朱二少爷高兴得说:“没想到这么巧。”
“余太太在看一本机械原理书,我刚好要编写教材,就冒昧想她借来一开,因此认识。”朱先生温文尔雅,解释详细。
朱二少爷更是兴奋:“那可真是有缘,大哥,幸亏余先生提醒,我们家才能及时出掉颜料。要不一起吃个饭?”
“改日吧?我们今天中午已经有约了。”余嘉鸿说。
“也好,哪天来我家喝茶。”
朱二少爷这么说了,两家正打算各自回车里。
那位朱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余太太,这两日,抄书我尽捡重要的抄了,既然大家认识,不知道能否多借两日?”
“当然可以。”叶应澜连忙拿起提包,给朱先生拿书。
朱先生接过书,高兴地说:“过两日,我一定送还。”
“不急,我应该在上海要待上一周左右。”既然大家认识,就真不着急了。
和朱家两兄弟分别,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去车上,上了车她问:“怎么突然说,要让我来劝三姨母女俩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