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很好。”余嘉鸿琢磨着,怎么跟应澜和家人解释,他知道印尼在日占时期会相对安全一些,不能把所有人都带到美国去,至少让大部分工人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多保住一些人的性命
余嘉鸿开了三个多小时,临近中午了,这里有个小镇,他知道这个小镇上有家米线铺子很好吃,他叫:“何小姐,要不要吃个饭再走?”
“继续开,我跟我姐说好了,一点左右去她那里……”何六瞬间大喊,“停。”
余嘉鸿停车问:“怎么了?”
何六看了看手表,现在才十一点半,从出发到现在不到四个小时,就是她也开不了这么快?她问:“你怎么开的?怎么这么快?”
就这个速度,不用天黑就能到楚雄啊!
“还行!”余嘉鸿说,“我看边上有小镇,要不要吃个饭再走?”
从昆明到大理下关,上辈子开卡车的时候,如果没有轰炸,天亮出发,天黑歇下,要开两天,现在是小车速度快,他估摸着按照这个速度,中间吃一碗米线下午四点就能进楚雄城了。
“还好你叫醒我,我本就打算在这里吃饭。”
余嘉鸿已经开车往小镇去了,小镇里面都是石板路,只能到外头,他把车子停下:“车子停这里,没人来抢吧?”
何六指了指车上的标记:“云南地面上,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抢?找死啊?”
四个人一起往里走,余嘉鸿发现上辈子还算有点热闹的小镇,鲜有几家铺子开着的,他问:“人呢?”
“修路去了,征调二十万民夫,难道是说着玩的?”何六说,“带你去我姐家。”
何六带着他们到了一座大宅前,门房看见她立刻用彝族语叫了一声:“六小姐来了,我去请太太。”
上辈子余嘉鸿刚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总要解决吃喝问题,他就去跟当地人换吃的,开始学当地话,他们一群人里,就他用一年时间就学会了彝族和白族的话,这一点叶应澜都佩服得不行,也正是这样他们这一队,比别的队伍少被坑骗。毕竟哪儿都有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人。
一位穿着精美刺绣衣服,盘着彝族发型的女子走了出来,她用国语说:“小六,怎么来得这么早?不是说了,要一点才到吗?”
何六说:“司机好用,开车特别快。”
“你自己不开车,让司机开?”这位太太问。
何六转头看余嘉鸿:“司机是这位南洋来的余先生,第一次开这里的路,一点都没开错,还开得特别快。”
何六介绍:“这位是我二姐,她夫家姓张。”
“张太太您好。”
“你好。”张太太说道。
何六又把余嘉鹏和钱劲松介绍给张太太,张太太说:“进去说话,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羊肉汤。”
几个人一起跟着进去,余嘉鸿发现这是一个很有韵味的庭院,青砖雕花,门廊描金,庭院里一株巨大的三角梅,开得如瀑布般绚烂。
姐俩勾着走,何六跟她说:“昨天晚上你不是知道了姐夫就受了轻伤?这下一颗心能落到肚里了。”
“眼见着你和你五哥要出去了,我的心哪里能落肚里?”张太太轻声说。
“老陈把他的九个姨太太和三个女儿都赶到战地妇女服务团里,我这个打小就练武的不去?这像话吗?”
张太太带着他们去花厅,花厅里已经有一位包着头的老人家坐着了。
何六叫:“帕乌,吃饭了。”
“吃饭。”
女佣端菜上来,几个人一起坐下,何六介绍这位是她姐夫的爸。
桌上中间一个大铜盆,装了一大盆的羊汤,边上一个炒鸡蛋、一个炒洋芋片,两个炒蔬菜。
余嘉鸿上辈子吃过这里的羊汤,黑山羊做的,鲜美而没有羊膻味。
“可巧了,昨天杀了一只山羊,做了羊肉汤。”张太太给张老爷先打汤。
何六要给余嘉鸿打,余嘉鸿说:“我自己来。”
何六也不客气,余嘉鸿打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边吃边听,听何六跟这位老先生说这次战场的情况。
老先生的国语不是很标准,但是大家都听得懂。
“我跟你姐夫说:咱们彝人的老祖宗说过,前面挨刀赏,背后挨刀要砍。你也要出去喽!我给你的也是这句话。”
“知道了。”何六说。
“为什么挨刀了,还要砍?”余嘉鹏问。
余嘉鸿跟他说:“前面挨刀是正面迎敌,后面挨刀是逃了之后被敌人追了砍的,意思上只能勇往无前。”
余嘉鹏问何六:“你要出征了?”
“是啊!徐州丢了,得去守武汉。”何六笑着说。
“什么时候?”
“十天之后。”
“我有个疑问,徐州不是丢了吗?为什么还认为是胜利?”钱叔问道。
“台儿庄会战,我们跟日本人的伤亡比是五比二,这让我们有信心。日本人才多少人?我们有多少人?拿人命填呗!我们死得起,只要有个气势,就拼人命看谁能拼到最后。”何六笑嘻嘻地说。
余嘉鹏错愕。
第137章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题,这是一个残酷到极致的数字。
从小余嘉鹏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会儿他眼睛就是发热。
余嘉鸿跟弟弟和钱叔分析结果:“美英中立,说是对中日双方都禁运军事物资,但是,日本封锁中国沿海,中国的商船实际上什么都不能运,日本的商船却什么都可以运。而且日本的工业能力摆在那里。我们的橡胶厂,原来重要设备选德国,次之选日本,鸡零狗碎的东西才选本地。而国内的工业实力,就连一点小问题都要从南洋把谢先生叫过来,你就知道了,两军之间器械上相差太多,所以这个数字,在残酷中又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余嘉鹏点头:“我知道,我也看了报纸上的分析,就难受。”
“难受个什么?吃饱饭才能打鬼子。”何六拿过余嘉鹏的碗,给他盛了一碗汤。
余嘉鹏接过羊肉汤,听何六说:“这些都是报纸上能看到的,你们看不到的是,本来上头那位秉持的就是‘友军大祸临头、我军不动如山’,淞沪和南京,他又打掉了中央军的王牌部队,越发珍惜手里的部队。在战场上补给都紧着中央军,打先锋,护卫撤离,就是川军、滇军上。我们冒着炮火,一个个爬上日本人的坦克把手榴弹塞进坦克里,他们中央军先撤。”
“在这样的时刻,居然还不能团结协作,还要分你我?”钱劲松皱眉。
“你的实力消耗多了,我的实力保存了下来。有这个小九九不很正常?所以我才要自己搞钱,要不然出了云南,手下地兄弟连口饭都未必能吃饱。”何六说道。
“太复杂了。”余嘉鹏说道。
何六叹气:“叛变的,逃跑的,坚守的,互相推诿的,你不能预测你的友军会如何,所以凡是要靠自己。”
余嘉鹏连连点头:“在这样的局势下真的太难了。”
何六从余嘉鹏的脸上把目光转移到余嘉鸿的脸上,余嘉鹏感同身受,在余嘉鸿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这真不太好办。
余嘉鸿抬腕看表:“都一点多了,原本还说今天能四点前赶到楚雄。现在能天黑到楚雄就不错了。我听朋友说,云南最好不要夜间行车,会遇到老虎。”
上辈子若非是要躲避日本飞机轰炸,他们是绝不愿意开夜车的。
晚上,老虎会三五只成群出来溜达,有同仁下车撒尿,被老虎咬断喉咙。
“老虎来了,我一枪崩了它。”何六说。
倒是张太太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还是留点时间,路上有什么也能反应过来。”
“呸呸,别瞎说。”何六说是这么说,却也站起来告辞。
张太太挽着何六送他们出来,张太太用彝语说:“小六,你看上哪个了?”
“两个我都看上了,一个我要人,一个我要钱。”何六说。
“要那个长得好看又聪明的?问那个笨笨的要钱?”张太太问。
何六摇头:“那个聪明的已经有老婆了,君子不夺人所好。问聪明的要钱,笨笨的要人。”
“那倒是可惜了。”
“凑合吧!”何六说。
张太太站在门口跟他们道别。
听懂这些话的余嘉鸿笑着跟张太太道别,上了车继续开往楚雄去。
路上吃饱喝足了的何六几次哭穷,尤其是说道军粮不够,余嘉鹏看了两次堂兄,余嘉鸿没发表意见,余嘉鹏也就打哈哈:“那不是要开种植园了吗?到时候种植园可以种甘蔗也能种粮食。”
“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六说,“最好是我出去之前,能有一批粮食。”
余嘉鸿依旧只管开车,一路开到了楚雄,何六继续带他们进朋友家里住下,说是楚雄就是一个小城,比不得昆明,那些客栈压根没法住。
这家主人,家里不大,据说只有两间客房,余嘉鹏:“我们三个打个地铺挤一挤就好。”
何六大笑:“你怎么防我像是防贼似的?我跟阿妈去睡,两间房留给你三个。”
余嘉鸿主动把单独的一间房让给钱叔,他跟钱叔也是这次才认识,他自然是要跟余嘉鹏睡的,这个小子像防贼一样防何六,不过何六那个强盗性子?
一起吃了晚饭,余嘉鸿开了一整天车累了,兄弟俩回房。
余嘉鹏想起上一次他们兄弟俩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他们都还小,那时候他们躲在一个被窝里笑闹,他们俩年纪相仿,小时候感情很好,闯祸都一搭一档,堂兄出主意,自己去干,闯祸了,他妈戳着他的脑袋:“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自己理直气壮:“反正被打屁股的是大哥。”
没想到长大了,大哥替换自己跟叶应澜拜堂成亲,自己心里就有了疙瘩,从大哥回国到现在都没好好跟他说过话。
余嘉鸿见他眼睛还睁着,堂弟的眼神还是年轻时候的清澈,余嘉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睡了。”
“哥,我们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不能有芥蒂。”
“你没有芥蒂,我已经很开心了。”余嘉鸿说。
“应澜和你在一起才幸福,要是嫁给我,肯定被我搞得一团糟。”余嘉鹏说,“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余嘉鸿笑看着他,像小时候一样揉了一把他的脸:“睡吧!”
余嘉鸿刚刚想要闭眼,余嘉鹏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大哥,我们不是有一批粮吗?你不是说带我来看真实的云南情况吗?现在听下来,何荔凛确实缺钱,缺粮。我们先把这一批给她,我们再买,也算是支持她了,你刚才好像并不同意?”
余嘉鸿问:“你知道他们家有个产业是什么吗?”
“什么产业?”
余嘉鸿笑:“云南的大烟品质最好,他们家贩大烟。”
“啊?”余家不允许孩子沾这些东西,余嘉鹏知道有人抽,自己不碰,也就不关注这些。
“论有钱,滇军在国内军队算是有钱的了,不仅是大烟,还有他们把自贡也抢在了手里,自贡产盐,加上现在滇越铁路量上来了,他们还在货物运输上抽税,更何况云南还有矿产,所以他们才能高价问法国佬买了全套法械装备,在国内军阀中装备,大约是除了中央军的德械师之外最好的了。他们不是四川和贵州的草鞋兵,出征那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难怪无论那个女人怎么哭穷,大哥都没接茬,原来是这样啊!余嘉鹏愤愤地说:“我差点上了那个女人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