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不舒服?”叶应澜再次问。
“没有。”
叶应澜笑出声:“你怎么像我以前养的一只小猫。就喜欢露出肚皮,让我揉它的肚子。”
她把他当成猫了?真的是……
叶应澜揉着揉着,她眼睛睁不开了,调整了一下姿势:“晚安。”
“晚安。”
她倒是能安了,余嘉鸿一下子安生不了,伸手搂住了她,告诫自己不要唐突了佳人。
叶应澜听见敲门声,是小梅在外头叫:“小姐,起了。”
叶应澜撑着起来,被余嘉鸿给搂住:“昨晚睡晚了,再说今天说好了休一天,不着急起。”
“不好。阿公和嫲嫲已经不让我早起做早餐了,如果连陪他们吃早餐都偷懒,那真是没规矩了。”
行吧!余嘉鸿撑着起来,她倒是睡着了,自己平息了那么久,凌晨才睡着。
余嘉鸿和叶应澜洗漱后下楼去,他们俩到底是迟了几分钟,一家子就等他们俩了。
余嘉鸿打了个哈欠坐下:“桃姐,给我倒杯咖啡。”
“嘉鸿昨夜没睡好?”老太太问。
余嘉鸿点头:“陪应澜去了趟车行,回来以后我又想着轮船公司的那点事。我刚刚入公司,诸事还在学习中,有了点事,就想一下子解决。”
老太太看向老太爷:“嘉鸿已经很好了,你老催他干嘛?”
老太爷被埋怨,叶应澜心里过意不去,明明是她想太多,拉着余嘉鸿说话,害得他没睡好。
不对啊!他们不是一起睡的吗?自己精神挺好的。他可能真的是想轮船公司的事了。自己车行有什么都跟他商量,还要让他帮忙。他那里有什么,自己却从不过问,也不帮他分担一些。这么一想,叶应澜有些愧疚。
“嫲嫲,阿公没催我。我自己想着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余嘉鸿说道。
“听见了吧?是孩子勤奋。”老太爷十分满意地看着长孙,“你刚回来,不用那么着急。”
老太爷抬头:“嘉鸿,你昨天说今天休一天?”
“嗯。”余嘉鸿放下咖啡杯,“上午在家休息,下午想带应澜和妹妹们去看电影。”
他这么说,嘉莉和嘉萱一起停下了勺子,略带紧张地看着老太爷。
老太太先说了:“还没定人家的姑娘,最好不要成天往外跑,名声不好。你想和应澜去,就你们夫妻俩去。”
两个姑娘脸色瞬间暗淡。
余嘉鸿笑:“嫲嫲,这是我不好,就想着妹妹,没想您和妈,最近上映的是上海电影明星周璇的《马路天使》,说是很好看。我们一起去吧?”
“是啊!嫲嫲,一起去吗?”叶应澜抬头,“就跟看戏一样,咱们一起去。”
“阿公,咱们一家子女眷一起出去看电影?”余嘉鸿问老太爷。
“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个老顽固?”老太爷笑着说,又转头跟老太太说,“你叫戏班子回来唱堂会,你还要请外头乡民来一起看。就是图个热闹?电影院里那么多人陪着你,也热闹。”
她说得是规矩,现在变成一家子出去看电影,老太太还待要说什么。
“嫲嫲,去吗!”余嘉鸿过去拉着老太太,“您不去,我妈也不去。我早就想带你们去看电影了。”
老太太仰头看孙子:“你个坏东西,随你妈,最会说话。”
大太太一脸不解:“妈,我在您心里是个坏东西?”
“我是说你会说话。”老太太连忙解释,对大家嫂,她是再满意不过了。
“那我打电话给影院,让留几个好位置?”叶应澜说道。影院本就是鸿安百货的一个部分,如果是他们夫妻俩出去,自然随便买票,但是老太太去,总归要隆重一些。
“好。”余嘉鸿立马说,老太太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妹妹低头笑。
“嘉鸿。”老太爷放下了筷子,拿起茶杯喝茶。
余嘉鸿看向阿公,老太爷说:“今日郑氏宗族要处理郑雄,其一郑家和余家是泉州同乡,其二你是余家长子,也要学着知道遇到这种事,该如何处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余家和郑家是泉州同乡,余氏宗族同样来南洋已经有一百几十年历史,余家老太爷当年过番也是投奔宗亲,自从老太爷干下今日这份家业,如今他已经是余氏一脉的族长,作为余家的长孙,余老太爷也希望长孙能如自己一样成为余家之长。有这种机会自然要带余嘉鸿去见识见识。
“好。”余嘉鸿应下。
“去换件长衫。人家的家族祠堂,还是要隆重些。”老太爷提醒他。
吃过早饭,夫妻俩上楼,叶应澜见余嘉鸿脸色有些不好,想起来问:“嘉鸿,是轮船公司遇到什么事吗?你讲给我听听,我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你心里至少轻松些。”
余嘉鸿低头看她,她一双明亮的大眼里满是真诚,他笑:“公司没事,我是想你想得睡不着。”
“想我?”自己在他身边,他想个什么?
余嘉鸿拿了件藏青色的丝缎长衫出来,扔在沙发上,当着叶应澜的面,解开衬衫扣子:“昨日你在车上不是问过了吗?软玉在怀,我又不是柳下惠,能不想吗?你睡得跟小猪似的,呼噜都出来了,我只能看着天花板发愣。”
叶应澜又闹了个大红脸:“你这人……”
余嘉鸿脱了衬衫,拿起长衫穿上,叶应澜上去给他扣扣子,问:“我真打呼噜?”
“声音很浅,就跟小猫似的,就知道你睡熟了,很好听。”
鬼扯!打呼噜能好听?叶应澜扣好了扣子:“快去吧!别让阿公等了。”
“不想去。”余嘉鸿说道,“休一天,原打算跟你在起居室消磨一个上午。”
“你是长房长子,爷爷是余家的族长,只要你不长歪,你早晚都是余家的族长。这种宗族事务,总归要会的呀!”叶应澜推着他。
“宗族不该替代法律。宗族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郑雄固然该死,但是也有为了利益,或者私心,把罪名扣到无辜者头上,或者明明是有重罪,最后一句话草草了之。”余嘉鸿叹气,“我可不想做这个族长。”
“现在就是这样,你现在无可改变,不是吗?”叶应澜说,“你不想去,我倒是希望我爸能去,让他去看看汉奸没个好下场。”
余嘉鸿笑:“你可真是个大孝女。”
叶应澜送了他下楼。
余嘉鸿能跟着他阿公上车,一起出发去郑氏宗祠。
老太爷摸着胡子考孙子:“你认为今日郑雄会被如何处置?或者说郑雄如何处置才恰当。”
“昨夜我和应澜一起替安顺拒了郑太太回家的要求。郑雄就注定会死了。”余嘉鸿侧头看向他阿公。
老太爷的手停顿了一下:“哦?”
余嘉鸿把郑家当前的状况分析给阿公听。
听他说完,老太爷说:“你倒是全然摸了个清楚。”
“我们夫妻还在这件事上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余老太爷很满意,他点头:“所以是应澜让郑太太知难而退?”
“是。”余嘉鸿说。
“应澜很聪明。”余老太爷点头,“不过,没必要打杀。昨日早上郑金根来找我请教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我跟他说如今国内血流成河。这种与日本人勾结的汉奸,一定要好好宣扬,让人看到汉奸的下场。我们这种在异邦的,要带领家族延续下去,自己一定要行得正,染指那一点点的好处,以后如何能约束族人?”
“是这样?”
“对,他不杀郑雄,只要闹得够大,以汉奸名义驱逐出家族,郑雄也完了。”余老太爷说,“昨日我与应澜的爷爷喝茶,他很担心你岳父。我让他带着你岳父来看看咱们闽粤宗族是如何处置汉奸的。”
余嘉鸿忍不住笑出声。
老太爷不解:“怎么了?”
“应澜还在跟我说,她想让她爸来开开眼界。”余嘉鸿借着机会说,“应澜昨夜不是让郑家大太太知难而退了吗?她就想把这一招用在她爸身上,她想让他爸代表叶家去捐赠。我给她出主意……”
余老太爷大笑:“你们俩可真是好女儿好女婿。”
“这也是孝敬亲长吗?”余嘉鸿说道。
郑家祠堂前人山人海,好在郑家的族人看见他们家的车子,为他们开了道。
余家的车子停在了郑家祠堂边上的空地上,并排的还有三辆小车。
余嘉鸿跟着阿公下车,郑家族长的长子迎了过来,带着他们到了祠堂门口。
祠堂里供奉祖先的香火在门口都能闻到,一切都在准备中。
泉州同乡会的几位老板过来跟余家祖孙拱手,正在寒暄中,余老太爷见叶老太爷带着叶永昌和叶应章父子下了车。
“亲家来了,我去迎一下,失陪!”余老太爷跟几位老板说。
余嘉鸿跟着阿公去迎叶老太爷祖孙,他见他岳父比自己还不情愿过来。
余老太爷今日是同乡长者,他坐在郑家的贵宾位上。
郑家的族长和族老坐在居中和上位,族中兄弟子侄两边分列,郑家在南洋扎根很多年,家族子侄众多两边列了三层。
余老太爷作为泉州同乡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他给叶家祖孙安排了一个不太显眼却绝对能看清楚的好位子,余嘉鸿自然要陪自家岳父。
他跟两位长辈闲聊:“我和应澜本就想回来找爷爷和爸商讨一下抗战公债认购。”
认购公债这个事,叶老太爷早就知道,叶家肯定要踊跃认购,不知道孙女婿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余嘉鸿看着角落里记者拿着照相机,说:“我们想,山口夏子大庭广众说出那等言论,爸爸立刻与她断绝关系,足见爸爸深明大义,想来爸爸愿意为认购公债做出表率,代表叶家认购公债,我们翁婿两人一起烧债券,向大家表明我们两家人支持国内抵抗到底的决心。”
叶永昌听女婿说这种话,心口像是塞了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他脸一寒:“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你愿意去做,就自己去做,别拉上我。”
叶老太爷厉眼扫到儿子脸上:“这叫丢人现眼?”
“爷爷,爸不愿意去,我跟姐夫一起去。”叶应章说道,反正只要跟他爸对着干,爷爷一定会高兴。
叶永昌一边是自己的长子,一边是自己的长女婿,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有孝心。
叶老太爷老神在在,以前管不了儿子,现在让孙子替他管。
祠堂鼓敲响,郑家族长祭祖,外姓人肃立,郑家人在前面磕头。
郑氏族人祭拜了祖宗,把五花大绑的郑雄推了出来,跪在了当中。
郑家族长声泪俱下,以羞愧之言,跟祖宗说了郑雄的所作所为。年份和数字比报纸上的详细,这一桩一件也是不怕家丑外扬了。
把郑雄的罪行控诉完了,郑家族长问郑雄:“你可有话说?”
郑雄再次看向两边,没有在人群里见到郑安顺,也没有看到他的二儿子郑安隆。昨晚,他老婆没来祠堂找他,他就知道凶多吉少。没想到今天一个人都没见到。
拼最后一线生机,他仰头看郑家族长:“我自知今日是逃不过一死了,大伯想要我的家财就直说。我身在南洋,做的是正经生意,也没犯法。就算和日本人做生意了又怎么样?”
郑家族长低头看他:“畜生,你以为我会稀罕你那些沾了同胞鲜血的脏钱?你以为我舍得让自己孙子过继给你这么一个汉奸,从此背负汉奸后代的名声?”
余嘉鸿听见这话,往他阿公那里看去,只见他阿公带着淡笑看着地上跪着的郑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