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硫化这里……”谢德元再次提出自己的建议。
余嘉鸿见那个货船修理厂的老板听得认真。
与其自己用余家大少爷的身份让这位老板给谢德元一点照顾,不如让他看到谢德元的本事。
听见敲门声,余嘉鸿站起来去拉开门,叶应澜站在门口:“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德元兄,先吃饭?”余嘉鸿提醒。
“好啊!下午我再来解释。”
余嘉鸿摇头:“下午不行,应澜那里还有一堆问题,这些工作上的事,明天你去橡胶厂跟朱经理详谈。”
“那你上午让人给解释这些设计思路做什么?”余老太爷笑着问孙子。
余嘉鸿实话实说:“我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将一个有本事,但是没有经验证明的年轻人介绍给阿公和梁老板。”
“大少爷这个办法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能说大少爷目光如炬,谢小头家确实有本事在身上。”梁老板说道。
几个人出了书房,余嘉鹄带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过来,那个小姑娘一路小跑到了谢德元身边,谢德元问她:“琳琅,开心吗?”
“开心,我跟嘉鹄弟弟玩得很开心。”
女儿这么称呼余嘉鸿的弟弟,谢德元点她的鼻子:“跟你说了,要叫小叔叔。”
小姑娘看向叶应澜:“姨姨说没关系。”
“孩子吗?又不是有亲戚关系。”叶应澜招手,“琳琅,过来,我们去吃饭了。”
小姑娘从爸爸身上下去,牵住叶应澜的手,转头:“爸爸,我去吃饭了。”
“去吧。”
吃过饭,谢德元还真被余嘉鸿请到了东楼,叶应澜拿了书和笔记下楼来。
叶应澜这些天见缝插针看书,书是英文的,她上的洋学堂也是用英文教学,但是里面还是有很多专业术语,她不懂,余嘉鸿英语比她好,帮她翻译了部分,她查了字典,解决了大部分:“剩下的,我连蒙带猜,不知道对不对?”
谢德元看了她的记录,帮她一一纠正,顺带解释这些词语的含义,解释了这些名词,谢德元粗略看了一下她的笔记,开始跟他讲机械入门的原理,机械这种如果自己能完全看懂,那也不用学了。
余嘉鸿坐在边上安静地看书,时不时给他们添点茶水,又去叫人送了糕点进来。
叶应澜毕竟是初学,她哪怕努力能学的也就那么多,一个下午谢德元给她讲的那些知识点早就超过她看书的那些内容。
余嘉鸿见她露出疲色说:“下次再给她讲吧?再多,她估计听不进去了。”
谢德元抬手看表,笑着摇头:“四点多了,若不是我爸走了,我其实想在英国做个老师,教教书,也挺好。”
“麻烦你先把她教出来。”余嘉鸿说道。
“一定,也是余太太有天分。”
吃过晚饭,余嘉鸿亲自开车送父女俩回家。
“爸爸,嘉鹄弟弟的妈妈说,可以让我常去弟弟家玩。我可以去吗?”
“以后有机会,爸爸再带你去作客,但是我们不能一直打扰人家,那是不礼貌的,不是吗?”
“打扰是不礼貌的,但是如果弟弟也想跟你玩,就不是打扰了。对不对?”余嘉鸿问她。
“那我怎么知道弟弟也想跟我玩呢?”
“你们可以打电话。”
“嘉鸿,你已经帮我太多了。孩子还去打扰的话,实在过意不去。”
谢德元这几天真是生怕自己辜负余嘉鸿的一片好意,白天去橡胶厂,夜里回家就琢磨那些机器。今天去余家作客,他介绍轮船修理厂老板给他认识,他心内实在感激,孩子毕竟是孩子,一直去他们家太麻烦了。
余嘉鸿看着谢家父女下车,慢慢来吧!
*
星洲去香港以前只能搭邮轮,去年英国帝国航空公司开通香港到星洲的商业航班。孩子们都没坐过飞机,大太太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海上,一家子选了飞机。
飞机起飞后,一半欢喜一半忧愁,升空后空气稀薄了许多,机舱里还有着若有似无的煤油味。
叶应澜没感觉,她看窗外看得有趣,大太太没多久就吐了,接着嘉鹄吐了,嘉萱也没有幸免,吐得最厉害的还是桃姐,霞姨要在家协助玉兰姨安排家事没来,小梅倒是跟叶应澜一样没什么感觉。
幸亏飞机会在槟城落地,可以出去缓缓,而傍晚降落在西贡,在西贡过夜,第二天再飞香港。
大太太熬到飞机落地,发誓再也不坐飞机了。
余嘉鸿抱着嘉鹄,一家人出机场,原本吐得已经没多少力气的大太太看见前面那个头发花白,穿着长衫男子精神就上来:“大哥。”
她加快了脚步出去,男子也走到口子上,叫一声:“小五。”
大太太这时候转头过来,余修礼早就跟了上去:“大哥。”
“修礼。”那个男子带着笑容又看余嘉鸿兄弟俩。
余嘉鸿和叶应澜也加快了脚步,到了那个男子面前,男子没等余嘉鸿开口,已经伸手抱住嘉鹄:“给舅舅抱抱。”
“这是大舅舅。”余嘉鸿介绍,“这是应澜。”
“大舅舅。”
“好,好!”大舅舅再看两个外甥女,“嘉莉和嘉萱更漂亮了。”
“大舅舅好。”
这时出来六个穿着黑色短褂的壮汉,从他们手里接过行李。
叶应澜被这个架势给惊到了。
她和余嘉鸿一起往码头走,六个壮汉站在两边,等着他们上船,叶应澜进了船舱,大舅舅说:“自从国内打得厉害,这些日子逃难来的人越来越多。”
原来是这样。
“小五,我就说住家去,你非不要。”大舅舅说。
刚才还很高兴的大太太这会儿,脸色突然就变了,她轻哼一声:“我就不去受罪了。”
“到娘家住怎么就是受罪?你让修礼听听,都说你蔡月娥是星洲有名的贤惠媳妇,都说是我蔡家教养好。实际上呢?”大舅舅也不高兴了。
余修礼过来拉住老婆,跟大舅子说:“大哥,我和嘉鸿这次约了好多商场上的朋友商量为国内货物采买和运输事宜,家里不太方便,还是住酒店好了。月娥和孩子们白天有空,去家里找大嫂也一样的。”
大舅舅拉长着脸看妹子,船已经靠岸了,他说:“走吧!”
船靠岸,岸边停着一排小车,六个壮汉把行李给他们放好之后,分别坐在第一和最后一辆车里,叶应澜和余嘉鸿单独坐了一辆车。
车队开了出去,那个气派啊!
叶应澜上一次来香港还是妈妈死了之后,爷爷和奶奶亲自过来接她,那次在香港只是短暂停留,第二天就上船回星洲,而且也过去了十年。
她的记忆里维多利亚港里停泊着蒸汽轮船、帆船和渔船,但是没这么多,那时马路上也没这么多人,香港给她的感觉是一个开埠的普通城市。
现在街市上各种人都多,一辆电车过来,她见一长队的人往里挤,等车子开过去,那辆电车车厢里好像是人叠着人。
而路上衣衫褴褛连鞋子都不穿的姐弟穿过他们车头,边上也有长衫旗袍衣着体面的年轻男女。
她轻叹:“这么多人?”
“这几天本来国内就一直有人过来,那时候还好,自从日本人打了北平和天津,人就往咱们这里挤,家里现在门都不敢开,只要一开门,叫花子就拿着个碗伸到你面前。不给,看着可怜,给了,后面跟着一群。”司机呼出一口气,“不仅是叫花子多,有钱的来的也多,香港就那么点地方,肉和菜这些日子翻了几倍了,这还算好的,问题是淡水都快供不上了。”
“这个城市本来不大,一下子涌入的人太多,承载不了。”余嘉鸿说。
“有钱的也是,现在港岛的地价是一天一个价,还有香港会的股票也炒翻了。赛马赌马的头奖奖金已经涨到了三百万英镑。上海过来好多大亨,钱多得花不完。”司机摇头,“这个有钱,真的吓人,金条是一箱子一箱子拿出来的。”
车子转进了鸿安大酒店。
叶家在每个城市的百货公司只有规模大小的差别,配置都差不多,百货公司、餐厅、歌舞厅和大剧院,还有酒店。上海那一家是最大的,港城这一家只比武汉那一家大了一点,比星洲和槟城的两家都要小。
车子进了鸿安大酒店,叶应澜下车,大舅舅把他们送进了酒店大堂,跟大太太说:“等下四点左右再来接你们去家里吃饭,你大嫂知道你要来,准备了好几天。”
大太太说:“知道了。”
跟舅舅道别,酒店总经理早就站在边上:“余老爷、余太太、姑爷、大小姐好!”
“魁星叔,好久不见。”叶应澜说。
“有三年了吧?小姐那时候还只是个半大姑娘。”
叶家百货或者酒店的几位总经理,都是爷爷培养起来的,为了防止他们在一个地方做得时间长了,关系网根深蒂固,总经理会五年一轮,从一个城调往另外一个城,这位总经理之前在槟城任职,调来香港已经三年了。
“是啊!爷爷也一直念叨魁星叔,说魁星叔把香港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老爷过奖了。”这位总经理伸手,“我带你们去房间。”
酒店的侍应生给他们拿了行李,总经理说:“给你们安排的房间在三楼,我们走一下楼梯?坐电梯还要等。最近客人多得要命。”
“是内地过来的吗?”叶应澜问。
“对,华北沦陷,人就开始往这里涌了,等上海打起来,那些人辗转而来,咱们的房间想订都订不上了。您这几间还是老爷发了电报来预留的呢!”
果然如此,叶应澜问:“百货公司也这样吗?”
“基本上天天排队抢购。都快没货卖了。”总经理笑,“我跟百货的姚经理已经一起写信给了老太爷,说了现在的情况,大概老太爷和先生都忙。”
“主要是我爸最近为了采购国内用的药品去了欧洲,星洲那里事也多,您也知道自从日本人攻入国内,陈先生和林先生自己的产业都不管了,所有精力都扑在为国内筹款上,爷爷也把很大的精力投入其中,他老人家一下子没办法顾得上来。”叶应澜跟总经理解释。
“先生去采购药品了?”总经理对叶永昌也是了解的,叶永昌有本事,但是他不是一个热衷于支援国内的人,他就是一个利益为先的人,怎么就突然变了?他真有些不相信。
“是,实在被日本人的残暴给气到了。”叶应澜说。
总经理听到这话,想想也是,以前日本人占领的是东北,现在打的是给叶家赚钱最多的上海,这就是切肤之痛了。
他点头:“也是。”
总经理把他们送到房间门口,侍应生正在开房门,他说:“余老爷、太太,姑爷、大小姐,先休息一下,用餐的话,酒店就有法国餐厅和广东酒楼。”
“好的,您先忙。”叶应澜说道。
她和余嘉鸿进了房间,叶应澜跟余嘉鸿说:“等下你陪我去百货公司看看?”
“得去看看。”余嘉鸿点头,他也想看看现在香港的状况。
“我在想既然我在巴达维亚开了车行,为什么不能在香港也开呢?巴达维亚还要靠五姨的荷兰血统,这边叶家本来就经营着百货公司和酒店,有天然的条件。”叶应澜说。
“你打算让谁来做?”余嘉鸿问她。
“先确认要不要做,再想要怎么做?”叶应澜进卫生间。
余嘉鸿看着关上的门,他靠在沙发上,这才几天,应澜已经开始融会贯通能够发现商机了。
叶应澜走出来,她问:“嘉鸿,妈妈和大舅舅到底有什么陈年宿怨?明明大舅舅对她很好,她为什么说话夹枪带棒?”
在叶应澜的心里,婆婆是顶顶讲道理,左右逢源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