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摇头:“足下不明白。”
朝轻岫:“正要请教。”
徐非曲的表情也略微变得严肃了一些——丘垟这座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如果城内真的有问题,那就幸亏自己等人做了伪装,方便暗中探查……
“伙计”:“丘垟靠近河流,本来属于白河帮,如今则成了朝轻岫的地盘。”
朝轻岫:“……所以?”
“伙计”理直气壮:“旁人在朝轻岫的地盘上行走,难道就不用格外当心?”
徐非曲与许白水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目光。
对方的理由当真很难反驳。
“……”
朝轻岫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就算是朝轻岫的地盘又如何?”
听到她的话,“伙计”的目光里顿时就多了点“如今居然还能遇见这种傻大胆”的感慨。
“伙计”十分惊讶:“你当真没听过那位自拙帮帮主的名声?”
第171章
朝轻岫只是看着对方, 没有回答。
她并不是很好奇自己的名声。
许白水代上司回答:“略微听过一些。”
她平常跟帮众混在一起,当然听过其他人对帮主的描述。
大部分都是好话,顶多有些夸张。不过也不要紧,帮众们私聊的时候, 都注意保持距离, 不会让声音轻易飘到老大的耳朵中。
“伙计”点点头, 觉得面前三人对朝轻岫名声的了解可能有些不全面,于是主动补充:“根据江湖传言, 此人天生慧目。”
朝轻岫微微扬眉:“何为慧目?”
“伙计”:“能断生死, 可知祸福。”
朝轻岫:“……”她沉默一瞬, 笑道,“进来丘垟城内风声紧,不许骗子在外招摇。”
“伙计”倒很坦然:“话也不是我编的, 反正传言到我这里时, 说的就是那位朝帮主只消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出身来历, 年龄几何, 未来命途又是如何。若是不幸得罪了她,瞪你两下,立刻便能勾去你剩下的寿岁。”
这就有点夸张了。
许白水扭头看徐非曲:“你听过吗?”
徐非曲淡定:“……这些倒是没有。”
朝轻岫都有些惊讶, 甚至还有一刹那的迷茫——自己穿的难道不是武侠世界?传言里的玄学因素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伙计”:“三位莫非不相信?”随后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其实我也不信。”
朝轻岫平静地凝视对方。
“伙计”:“不过空穴来风, 未必无因,虽然有关那位朝帮主的传言存在些许夸张部分,却多半有其源头。”
朝轻岫诚恳:“我觉得不止是‘些许夸张’。”
“伙计”:“一个人不可能只是看一眼, 就晓得别人出身来历,所以她一定有非常多的手下, 而且那些手下全部安插在各行各业中,不断给她提供消息。
“至于能勾去别人剩下寿岁,自然是因为此人医术高明,下毒手法无声无息,能让中毒者看起来仿佛自然死亡一般,要让在下评价,那位朝帮主在毒物一道上的造诣,恐怕更胜于孙相手下那位‘毒行绝刀’。”
许白水喃喃:“你分析的,还挺有道理。”
要不是她就是朝轻岫的手下之一,差点就要相信。
朝轻岫则面带微笑:“足下猜测得很好。”
就是下次最好别猜测了。
她觉得面前“伙计”跟别人不一样,不用再把时间浪费在推理上。
徐非曲提出疑问:“既然那位朝帮主手下探子无数,此地又是她的地盘,你也敢在此停留?”
“伙计”语重心长:“我又没得罪过朝轻岫,她日理万机,哪里有空找一个小虾米的麻烦?而且我现在不走,只是因为身上有伤,等伤好了自然会离开。年轻人不要太好奇,打探我干嘛,待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因为这人现在已经不再掩饰嗓音,虽然她特地黏了胡子,还在脸上贴了膏药,朝轻岫依旧能听出对方是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女子,只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中气有些不足。
朝轻岫也能听出来,这人并不如何紧张,唯有最开始被识破身份时心跳微微加快,表现出明显的愕然之意。
种种迹象,都大大增添了那“伙计”话语的可信度。
朝轻岫:“既然只是找地方养伤,又没得罪过本地帮派,为什么要刻意遮掩身份?”说到这里,她又是一笑,道,“我想到了,足下只说自己没得罪过朝轻岫,却没说自己没得罪旁人。”
“伙计”盯了朝轻岫一会:“你的反应倒也不慢。”
朝轻岫抚掌而笑:“莫非你得罪的是别的江湖势力,所以才想到自拙帮这边藏些日子,等养好伤后再行打算?”
已经猜到了这份上,“伙计”也不再隐瞒,坦然道:“算不上遮掩,我素以买卖药材为生,这家药材铺本就是我的,只是旁人都不知道而已。”
朝轻岫却面露踌躇之色:“倘若足下来历当真有什么不妥,我要是知情不报,岂不是也算得罪了自拙帮?你不妨将事情告诉我,要是真的没有什么,那我也不来管你的闲事。”
许白水看向上司,觉得朝轻岫的演技当真不错,能将担心得罪自拙帮的话坦然说出口。
那“伙计”干笑两声:“做生意嘛,各位都明白的,总得给自家买卖多说些好话,有时喝了酒上头,难免胡吹大气,将寻常人参说成百年老参,赚些达官贵人的钱钞、只是近年来京畿一带太乱,以前的生意不大好做,就去了江南。”
朝轻岫微微一笑:“咱们江南的生意,自然比京畿要好做了,是不是?”
“伙计”摇头,叹息:“我原本也是这么想,谁知却又不然。”又解释,“倒也不怪本地的江湖朋友们生气,我早年在京畿养成习惯,买卖药材时,总将寻常品质的药草充作珍品卖给旁人,原本也没事,只是我贪心不足,惹到了贝藏居头上。”
朝轻岫听到“贝藏居”三字,想起许久未见的师思玄,脸上笑意变得更深一些,随后道:“就算你卖给贝藏居假药,得罪了师少居主,她毕竟也算佛家弟子,难道还会要你性命?”
“伙计”摇头:“她就算不要我性命,然而隔三差五打人一顿,谁又受得了?”随后叹气,“其实当初要是直接将我送去法办,倒也罢了,不过坐两年牢而已,朝廷三不五时就有大赦,不过多久便能出来,只是这样一来,师少居主恐怕又得找我麻烦。”
徐非曲摇头:“其实按照师少居主的性格,过些日子应该就会将你忘在脑后。”
“伙计”叹息:“你们不了解师思玄。”
朝轻岫:“你既然到江南来,就不该不仔细打听江南武林的情况,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伙计”目露哀怨之色:“谁说在下没有打听?我本来听说那位师少居主出门念书,谁晓得她还会回来探望同门。”
说到这里,她重重叹了口气:“我如今总算明白,佛家门派当中,也未必都是性情慈和之辈。”
朝轻岫一笑:“既然你在贝藏居碰了壁,怎的不再去红叶寺试试?这一家也是佛家门派,说不定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伙计”叹气:“其实从师少居主刀下逃了之后,我确实去了红叶寺。”
许白水本来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倒有些肃然起敬起来——此人能从师思玄刀下逃生,必然不会是庸手。
难怪这个“伙计”在被朝轻岫发现行踪有异后,非但不着急,还跟她们闲谈,显然是有惊人技艺在身,所以无所畏惧。
“伙计”明显也是憋了许久,所以虽然与朝轻岫不过初次相识,也愿意与她聊聊往事:“在下当时想,虽然贝藏居与红叶寺都在寿州,不过两家的地盘却并不挨着,那么贝藏居的弟子,等闲自不会去红叶寺的地盘上追杀仇家,于是想着暂去隐居几天。”
朝轻岫:“足下当真只是过去隐居?”
那“伙计”顿了一下,选择坦白:“原本确实只是打算过去隐居,不过我抽空去红叶寺那边踩过点,咳,探了探情况,发现那边也常买药,而且不止向一家药铺卖药,实在很适合浑水摸鱼。然后我又想,师思玄身为少居主,自然会时不时返回贝藏居,岑照阙却已经是问悲门主,不可能在红叶寺出现,就算卖些次品过去,也没太大的风险。”
朝轻岫:“就算岑门主不回红叶寺,寺内也并非没有别的高僧。”又道,“我听说年轻一代有位玄慧大师,他的性格……也很直白,若是放在江湖上,指不定就是一位杀人如麻的绿林豪强。”
“伙计”不在意:“虽然都是佛门弟子,不过少居主没出家,那位玄慧大师已经剃度,肯定不会妄动无名之怒。”
朝轻岫想了想从李归弦那边听说过的玄慧和尚的性格,觉得面前这伙计还挺乐观。
她笑了笑,又道:“足下如今身在丘垟而非红叶寺,想来是计划没赶上变化。”
“伙计”叹息:“本来一切都好,结果我卖了一段时间的药,清干净身边库存,就听到消息,说贝藏居派人过来红叶寺拜访,我一时害怕,于是再度溜之大吉。”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我接到消息后,立刻卷了包袱连夜逃走,结果天还没亮,肩膀跟后背就挨了两刀,好容易一路躲躲藏藏,终于到了丘垟。”
她说到最后,几乎就要流下泪来,夜半时分,凄凄苦苦逃走,后面还有人提刀紧追不舍——就算自己常贩卖次品,也没闹出过人命,贝藏居又何至于此!
说话的同时,朝轻岫留神注意“伙计”的呼吸心跳声,发现此人武功不但不差,甚至可以说相当高明,难怪能一路逃窜到此。
许白水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名字,忙问:“尊驾可是‘怪医’荣今古荣大夫?”
荣今古也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江湖高人,不常打架,唯一的嗜好就是贩卖次品药材,据说曾随手拔了个地里的萝卜说那玩意是药膳珍品,卖出了千两黄金的高价。
那“伙计”怔了一下,干咳两声:“某只是药店内的一个跑腿而已……”
朝轻岫:“荣大夫大名鼎鼎,如果是她隐身于丘垟城内,那自然有荣大夫的用意,但若是旁人,便难保不是心怀不轨之辈,还需通知自拙帮一声……”
话音未落,“伙计”已经道:“……只是因为学过些医术,所以被人称一句荣大夫。”她看着直接说破自己身份的许白水,问,“小孩子眼力不错,你又是什么人?”
许白水欠身:“在下也只是一介账房而已。”
她没说谎,平时朝轻岫也的确不用她做别的事情,如今出行在外,许白水连自己身边的护卫都不再带了。
许白水叹了口气,觉得江南武林当真很不好混。
第172章
荣今古:“……”
她又看向朝轻岫, 不等荣今古问,朝轻岫就主动举起手中布幡,笑吟吟道:“我自然是游方郎中。”又勾住徐非曲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点, “这位是我们家学徒。”
荣今古:“…………”
她觉得方才坦诚得早了——这些人瞧着也不像好人, 未必就敢到自拙帮那边告自己的状。
因为徐非曲话最少, 荣今古觉得她性子腼腆,于是直接问她:“你真是学徒?”
徐非曲淡淡:“本在书院念书, 念到一半退了学, 只好去做学徒。”
荣今古“哎呦”了一声, 觉得难怪这人不爱说话,原来是之前经历不顺,遭遇过挫折。
知晓内情的许白水则抬头看向天花板。
跟挫折无关, 她觉得徐非曲纯粹是有才任性。
她要像对方一样会念书还敢随便退学, 慈祥的许大掌柜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断了腿的女儿。
荣今古越发觉得眼前三人身份不大对劲,话语中也多了些试探之意:“我来了丘垟后, 发现城中风声有些紧, 不知道自拙帮那边在忙些什么。”
朝轻岫附议:“是啊,如此大张旗鼓,自然不会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