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副将们综合素质不行,主要是他们这些天实在是疲于奔命,虽说总能找到季容业留下的各种消息,却一直看不到主将的人,仿佛对方正在跟自己捉迷藏。每次他们赶到目的地时,得到的消息就只有“那位季大人不久之前刚走,哦,对了,他还有话/纸条/信件留给你们”等等,让人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觉得那位季将军在跑路上实在天赋异禀。
副将们无可奈何之下,便决定分头行动,一部分人先赶往永宁府,另一部分人在周围慢慢搜寻,还有一部分人则负责组织兵卒,将主将的亲兵们好好带去陪都。
今日张伯宪刚见到季容业时,差点当场流下眼泪。
那是一个能说话、能喘气的季容业,此刻看起来也没有准备再留下点消息后自己悄悄跑路的意思。
张伯宪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向季容业见过礼,又对徐非曲怒道:“你是谁,怎么会和咱们季将军在一起?”
徐非曲:“在下不过一路人,偶尔遇见了这位季公子。”
不等张伯宪再度发难,徐非曲便面色一肃,冷冷道:“我看兄台应该是季将军的下属,既然是下属,为何如此玩忽职守,不在主官身边护送?”
“……”
季容业有些瞠目结舌,似乎没想到这些以心思简单著称的江湖草莽,居然能迅速把丢失上司的责任甩到副将们头上。
张伯宪气结:“此事难道还是我们的错?”
徐非曲淡淡:“如果副将与护卫的责任不包括保护主将安全,那也可以不是你们的错。”
“……”
张伯宪胸口起伏,面色涨红,一脸濒临中风的模样。
此刻在旁护卫徐非曲安全的查四玉想,果然江湖中武力高的人就不能多读书,否则一旦带上唇枪舌剑属性,很容易为本地医馆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既然季容业已经跟自己的副将安全汇合,徐非曲也就不再多留,很干脆的向人拱拱手,当即道别而去。
等人影消失后,张伯宪忍不住道:“将军,你之前就是被她带走的吧?”
“……”
季容业虽然不是武林高手,却知道武林高手必然耳聪目明,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走远,所以不敢说真话,只用目光示意张伯宪,让对方保持安静。
张伯宪:“将军,你眼睛怎么了?”
“……”
季容业干咳一声,闭了闭眼,不再试图暗示对方,勉强回答:“就是,不小心遇见了。”
如果张伯宪并非同样出身世家,而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副将,此刻一定能理解季容业不欲多言的意思。
无法读懂言下之意的张伯宪不信:“这也能不小心遇见?”
季容业:“嗯。”
张伯宪目光中多了些同情之色,难得不再嫉恨对方比自己先一步成了主将——他觉得这位季家三公子在离开大部队后果然没过什么好日子,不但眼皮开始抽筋,连脸颊都开始抽搐,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中风击倒。
他在心里感慨了两句,又想起一件事情,赶忙追问:“那纸条呢,难道房中的纸条当真将军所留?”
这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季容业点头:“是。”
张伯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些摇摇欲坠:“写着‘哈哈’的也是?”
面对不懂委婉为何物且背景深厚的下属,季容业只得面无表情道:“……是的,那些都是。”
张伯宪想,流言果然不能尽信,早知季家公子胸无点墨,当初在竞争主将之位时,他就该多用些心思。
*
永宁府。
冬天的阳光不如夏天那样热烈,却依旧能给人带来一丝暖意。
问悲门前车水马龙一如往昔,仅从外表看,丝毫瞧不出此地已经换了个主人。
第224章
不过纵使门外情形一如往昔, 由于朝轻岫本人做事风格与岑照阙不同,问悲门的许多细节也已经不知不觉产生了改变。
比如在岑照阙当家做主时,他平常不怎么在外露面,更多时候会选择待在重明书院帮应律声镇宅, 也不怎么乐意去别人家做客, 等朝轻岫上任后, 平常与陆月楼那边的走动就慢慢多了一些。
今日,陆月楼下帖想要邀请朝轻岫去看戏, 得到的回复却是门主早一步去了韦通判那边。
陆月楼扬扬眉, 直接令人将马车赶到通判府门口。
通判府的侍卫认得陆月楼, 见他来,忙笑着过去问了好:“小人给公子请安。”然后转身跟别的侍卫挥挥手,直接放人进门。
陆月楼问:“朝门主在姊姊这边?”
侍卫:“是, 朝门主如今正在书房那边。”
陆月楼点头, 径自向内走去。
他一开始不明白韦念安是怎么把朝轻岫喊过来的,等到书房外的花园时, 就瞬间明白了个中缘由。
——此时此刻, 白衣如雪的朝门主正抱着一本棋谱全神贯注地翻阅,哪怕听到了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却依旧埋首于书本当中, 头也不抬道:“陆公子随便坐。”
陆月楼:“……”
果然投其所好, 才能宾至如归。要不是他很确定自己来的是通判府而非问悲门, 只听朝轻岫刚刚的口气,差点都要以为这是她的宅子。
韦念安对义弟笑:“我之前没想到,原来朝门主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陆月楼:“朝门主智略超群, 焉知不是从下棋中得来的领悟。”
一般的江湖势力老大,等闲不会前往立场不确定的人家做客, 免得不慎中了埋伏。不过两人都知道,岑照阙退位后就以李归弦的身份留在门主为朝轻岫提供武力上的支持,虽然不一定时时刻刻都跟在左右,旁人却不敢赌他什么时候不在。
而且就算李归弦没有随从护卫,简云明的武功也不可小觑。
所以哪怕朝轻岫表现得足够大胆且不在乎自身安危,别人也不敢随意动手,生怕是这位心狠手辣声名能止小儿夜啼的朝门主刻意留下的圈套。
为此,许鹤年还偷偷问过妹妹,朝轻岫是否有类似打算,得到的回答是许白水一句真心实意的“我没法确定”。
许白水是真的没法替兄长答疑解惑,每次在她以为朝轻岫正在安排计谋的时候都所料无误,每次以为朝轻岫是在休假——比如当初住在张记药铺当中之时——都会惨遭事实的打脸。
事已至此,许白水觉得外人将自家上司想象得可怕一点也没什么,起码有助于提高本地的治安水平。
花园中,朝轻岫翻看棋谱的时候,简云明仿佛一团影子,无声无息地站在院子的角落中。
过了半个时辰,大约是感觉到天色不早,朝轻岫恋恋不舍地起身,向韦念安两人一礼:“叨扰许久,家中还有些事情,朝某这就要告辞了。”又道,“方才那本棋谱可否借给在下?”
韦念安笑:“当真借给门主,你下次就不肯来我家了。”
朝轻岫:“……”
新上任大的朝门主考虑了一下自己休假时的活动偏好,不得不承认,韦念安所言无误。自己的确不怎么爱上门做客。
她思考片刻,重新拿起棋谱飞快并翻动后面的纸页,好像是在努力记忆自己还没看过的内容,过了会后才将书放下,略有些遗憾地拱手:“那么朝某下次再来拜访。”
陆月楼叹息:“我觉得朝门主已经将棋谱整本背下了,只怕姊姊下回还要找些新的来才好。”
朝轻岫摇头,实话实说:“不至于,我今日只是将书匆匆翻阅一遍,事后能记住二三成,已算侥幸。”
韦念安不是喜欢勉强宾客的主人,见朝轻岫告辞,就跟陆月楼一起送人出门。
角落里的简云明也像影子一样,他看朝轻岫站起,便静静转身,跟在她的身后。全程无声无息,如果简云明武功不是那么好的话,陆月楼觉得自己会很容易忽略掉对方的存在。
江南武林与本地官府的关系不算坏,却一直不是特别亲近,陆月楼猜测,今日韦念安请朝轻岫到府上来,示好是一方面,却只怕还存了点看看对方出门时身边安保情况的心思,可惜没能获得什么有效信息。
——除了简云明外,还有什么人跟着朝轻岫吗,李归弦又去了什么地方?
纷杂的念头在陆月楼脑海中闪过,他面上神色不动,含笑目送朝轻岫望外走。
此刻通判府前院中只有一辆普普通通的青盖马车,造型很是朴素,完全不像声震江湖级别的武林大豪的交通工具。
不过比起问悲门上一任老大,朝轻岫的出行待遇已经挺不错了——作为曾经的江南魁首,李归弦不管是以哪个身份在外行走,他都更倾向于使用轻功赶短途,骑马走长途。
朝轻岫闭目靠在椅背上,忽然间,她感觉车身微晃动,一片阳光洒落进来。
她睁开眼,立刻瞧见车厢内多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马车外,简云明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空降于自己身边的查四玉,往边上挪了挪,自觉地给人让出一个共同赶车的位置。
朝轻岫对许白水和徐非曲道:“你们总算舍得回来了。”
许白水笑嘻嘻:“属下一路上心心念念全是老大你,所以刚进永宁府,就直接过来复命。”
朝轻岫唇角微翘,神情真挚:“多谢少掌柜惦记。”随后伸出手,从许白水袖子里摸出了一只不算很热乎的馅饼。
看情况,许白水已经是去街上吃过一圈了。
很好,起码两人没有空着肚子回来。
徐非曲别过脸——朝轻岫实在是一个擅长观察细节的老大。
许白水干咳一声,一脸的忠诚正直:“……我们怕帮主饿,回来前特地给你带了些小食。”
朝轻岫柔声提醒:“馅饼已经快凉了。”
算一算时间,许白水显然不是特地为她去买饼,而是买完饼后还在周围悠闲地逛了好几圈。
徐非曲没有让许白水陷入“该怎么继续找借口”的尴尬当中,而是直接与朝轻岫谈起了工作:
“如今季容业已经到了永宁府,跟他一道来的那些士卒过上三五天也能抵达。”
朝轻岫颔首:“此人特地赶着年前过来,大约就是想在年关前,直接将事情办妥。”
徐非曲:“我看那位季将军,言谈间颇有几分雷厉风行之色。”
许白水:“其实根据打听到的消息,季容业在北地待了不过一年,而且一直位于后方,没什么打仗的经验,不算厉害人物。”
徐非曲对此不完全赞成:“去年朝廷与北臷刚刚打了一仗,就算他一直在后方,多少也积攒了些经验,又能挤掉旁的竞争者成为主将,性格必有强硬之处。”
朝轻岫听完后,缓声道:“那位季将军如此身世,又是如此履历,兼之年轻气盛,如今被派来江南办事,实在很委屈他。”
许白水愣了一下,在心中仔细解读了一下朝轻岫的言下之意:“老大说他委屈,意识是指季容业未必愿意久留吗?”
朝轻岫闻言露出微笑,同时伸手摸了摸许白水的头。
许白水:“……”
徐非曲则想,朝轻岫此言,应该还有暗示季容业行事会有些急躁的意思在。
年轻人大多比年老者更爱冒险,季容业会是那个特例吗?
*
徐非曲两人跟朝轻岫汇合后,就无事一身轻地返回问悲门,而同样刚抵达永宁府的季容业却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他在被张伯宪等人找到后,首先得将自身的消息传给留在半路上那些副将们。
可能是武林的存在促进了信鸽业的繁荣发展,大夏的飞禽信息传递系统颇为发达,被选中的鸽子在腿部被绑上细竹筒后,振翅而起,以一个时辰两百里的速度,将季容业的手书传到剩下那些副将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