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皇后的指尖,纪明遥谢恩退出。
一路应对着广宜公主的说笑,直到坐回车里,喝光一杯茶,她才静下心,仔仔细细地想明白。
她和广宜公主早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如今认了义母义女,不过是将她们之间,和她们与皇后之间绑得更紧。
再者,只是口头上的义母义女,不改本名、不改出身,她仍是纪明遥,只是多一个身份。
广宜公主以义女待她,她亦会将公主当义母孝敬。
这些重要,但没有那么重要。
最重要的是——
她终于将产钳呈给皇后了!!!
皇后还非常重视!!
她再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哪位产婆出事;也不用再折磨自己可怜的文采,字斟句酌写书了!
皇后能调用的资源和人手岂止她的百倍!
她,上面,有人,罩了!
哈哈哈!!
等等——
纪明遥一个直身坐起来。
“我还带了产钳样品!”她看向宝庆姐姐,“怎么方才忘了!”
宝庆:“……我也忘了!”
两人忙一起翻出木箱。
正待送去,皇后身边的几个女官快马过来,其中一位上车说:“娘娘问纪恭人:可带了做好的‘产钳’?若有,请交与我等拿去,恭人与郡主不必再动。”
拿到木箱,几人迅速离去。
确认过再无遗漏,纪明遥才安心瘫倒在车里。
这轻松的感觉,可真是,久违啦!
……
路上又行走了两日半。
期间,刘皇后只传召过纪明遥一次,问:她以为推广产钳有何难处。
纪明遥将她和五位产婆的所有顾虑全数说出。
除她之外,刘皇后还在不断召见随行女眷:少数皇家王妃、公主等,以及大量官员家中诰命。
她额外赏赐了出行当日无故受屈的几车女眷。
九月十四日,下午,御驾抵达行宫。
随驾诸人的房舍早已分好。崔珏分到一处小两进院,左右皆是他翰林院的同僚。
纪明遥没再与广宜公主府同住。她下车便先安顿行李,派人拜访邻居。
路途劳累,无人在此时亲身上门打扰,皆忙于沐浴修整,以待明日行宫大宴。
皇后特命,随行女眷不必拘于礼数,可穿诰命冠服,也可穿骑装入宴。
纪明遥自然选择——诰命冠服。
——秋猎大宴,穿骑装赴宴,是可能会被拉去比骑射的!
她这点才学了不到半年的本事,还是只当没有比较好。
终于能歇在正常的房屋里,不到一更,纪明遥已早早上了床。
其实明天赴宴时间在巳初——上午九点,她六点起床就完全来得及。八点睡下,便足够睡足十小时。
所以——
崔珏无法忽略夫人的目光。
他也不想忽略。
阖紧卧房门,又检查过卧房各处皆无缝隙,火盆也足够热,他坐到了夫人身边。
他先脱下自己的外袍。
夫人的手,按在了他中衣腰间。
握住这只不安分的手,崔珏合拢床帷。
他缓缓引夫人向内。
——
纪明遥真正入睡,是在晚上九点半。
这……不能怪崔珏。
明早六点半起吧。
也来得及。
美色……误事啊!!
-
次日清晨。
虽身在行宫,已赶路数日,皇帝却一如平常,五更时分便已起身。
路上堆积了许多奏折,昨夜才批阅了不到四成。
刘皇后也同时起床。
产钳已新做出十个,暂交给尚食局司药属女官。她令太监内侍时刻注意回禀,若行宫附近有妇人难产,必要速报来她面前。
去京中接许产婆与邹产婆的人若快,今日也该到了。
还有,前日所见吏部尚书之妻钟夫人及家中女媳、中书省参知政事之妻江淑人及长女,以及昨日所见刑部郎中之妻苗宜人、翰林院侍读学士之妻宁宜人等,皆是将来可用之才。
今次秋猎,至此已所行不虚。
帝后二人各自忙碌。
卯正二刻,皇子、公主、王妃皆来问安。帝后留下所有随行子女一同用膳。
诸皇子、皇女不分嫡庶、男女,只依年龄长幼落座。六皇子排在最后。
太监领他坐在末位时,他与皇帝有五分相似、尚还稚嫩的面上显出些许阴霾。
但皇帝并无动作,刘皇后也只视若不见。
她只看自己的二公主。
与异母的姐妹兄弟一同用饭,善华虽仍进得不多,却明显不再故意挑剔、耽延。
可她本就不爱吃饭,总勉强她用,只怕对她的身体更不好。
等回宫,便还是照旧吧。
早膳结束。
再有不到一个时辰便是大宴。与孩子们相聚难得,皇帝决定且把国事放一放。
他先从殿中最小的孩子问起。
“善思,你昨夜睡得如何?”他笑道,“看你早膳用得不多,是不合胃口?”
六皇子早站了起来。
“回父皇!”他紧张而一板一眼地回答,“儿臣昨夜睡得很好,早膳也很合口。多谢父皇关怀!”
皇帝叹息。
这声音极轻,只有他身旁的刘皇后听见。
但他笑容未改,仍还有别话要问。
可此时,一个太监入殿。
他快步至皇帝身旁,回道:“齐国侯在殿外请示陛下:是否能先接六殿下出去散散。”
太监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殿中人全部听见。
六皇子明显激动了不少,眼睛也亮了。
皇帝面上的笑却淡下来。
“善思,”他慈爱问,“你想去吗?”
六皇子不由左右环视。
但伺候他的太监、女官虽多,却没人敢在皇帝的注视下暗示于他。
“我、我——”他终究说,“父皇,儿臣、儿臣想去!”
“儿臣会乖乖听舅舅的话,不会让父皇和——”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和娘娘担忧!”
秦王、秦王妃,二皇子、二皇子妃,以及二公主和四皇子兄妹姑嫂之间,迅速而隐蔽地交换了眼神。
大公主和五皇子垂首不动。
三皇子看看父皇,又看看六弟,想说什么,却到底也没开口。
二公主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对她这“六弟”,也对她这“三哥”,更是对在殿外候着的齐国侯。
娘早已是领过圣旨、祭过宗庙、百官见证、举国欢庆册封的中宫皇后。可即便不从五月圣旨下发算起,只从祭宗庙算,立后也足有一个月余,“六弟”口中却还是不肯称娘一声“母后”,只肯叫“娘娘”。
六皇子身边所有服侍的人,全是爹亲自挑选:为首的太监是爹自幼大伴,为首的女官曾是皇祖母最信重之人。
娘从不越过爹照顾、管教六皇子,与六皇子更是从无直接冲突。他身边的太监女官也没那么蠢,不会至今不教他改称呼——实际上,他们才最希望六皇子与娘维持长久的和平、和睦,不再多生仇怨。
那一直唆使他仇视娘的人,又能是谁?
先皇后活着的时日,不知折辱过娘多少回,她这一身的病,也全拜先皇后所赐,她自幼便知。
但从大哥到她,谁没叫过先皇后十几年“母妃”“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