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声称呼都不肯改,如此焦躁浅薄,还指望有以后么。
皇帝没有再问六皇子任何话。
他只轻轻摆手,笑说一句:“快去罢!”
六皇子连忙行礼退出。
殿外,朝阳已升。空气虽冷,却比殿中清新许多!
齐国侯快步迎上来。
他欲行礼,却提前被六皇子止住:“舅舅免礼!”
“舅舅,我们去哪玩!”他高兴地向远处看,“舅舅带我骑马吗!”
“就是去骑马!”
齐国侯牵着他下台阶,下到一半,又高高把他举了起来。
六皇子兴奋的呼喊声一直传回殿内。
皇帝只作未闻。
他已经在问五皇子离京前的功课。
……
“舅舅——”六皇子趴在齐国侯胸口,“我还是没能叫皇后是‘母后’。”
他声音低低的,神色也怏怏的,没精打采。
齐国侯的声音却坚决而饱满。
“不叫就不叫,这算什么大事!”他将六皇子放上马。
看着这张与自己姐姐有五分相似的脸,齐国侯冷笑:“又不是你真的‘母后’!”
六殿下的母后,他的亲姐姐,大周朝尊贵无比的皇后,早已死在了三年前!
现在身处皇后之位的,不过一个贱人而已!!
……
巳初,大宴正式开始。
翰林院中,官位最高者为掌院学士,从二品。
其下为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有两员,正五品。
再下才是侍读、侍讲,正六品,亦各有二员。
因掌院学士胡大人之妻并未前来,纪明遥又是恭人诰命,身份在随驾的侍读夫人之前,是以,她的位次在翰林院官眷中,便排在最前。
但她没能坐成自己的位置。
还没入殿,她便被宝庆姐姐领走,坐在了广宜公主身边。
好靠前!
她很快受到了许多目光的注视。其中有六道最为明显,分别来自:
安国公、理国伯、何夫人、纪明达、温从阳,与纪明德。
纪明遥对“舅母”和两位“姐妹”回以一笑,没理“大姐夫”和“舅舅”,也没过去对安国公问安。
这可是在宫宴上,君臣远大于父女。
嘻嘻。
崔珏也在看她。
他看得很含蓄、隐晦,却让她不能忽视。
随驾的翰林中人都坐在离皇帝很近的位置,一边饮宴,一边还要记注皇帝起居,并准备辞赋助兴。
真辛苦啊。
纪明遥悄悄对他举了举杯。
崔珏举杯回敬。
纪明遥看到他身旁同僚挤眉弄眼地笑了。
可他仍是一副严肃淡然模样。
下午还要围猎,宫宴上的酒都是甜水,基本没有酒味。
不过,也很好喝!
酒过三巡。
丝竹管弦振振入耳,握剑军士歌舞肃杀,满殿欢悦中,又似风起云涌。
安国公郁郁咽下一盅没滋没味的酒。
二丫头,只怕是挽回不得了。
——她竟与广宜公主这等跋扈女子为伍,迟早有她后悔的日子!
看准时机,安国公站起身,遥敬皇帝。
“陛下,既是秋猎大宴,不可无骑射助兴。”他笑道,“臣等虽已老迈,家中儿郎亦不成器,或也不堪入陛下之眼,但请陛下准许他们稍作比试,若能得陛下一笑,就不算他们生来无用了!”
纪明遥与众人一同看向他。
这人又在打算什么?
秋猎比试寻常,但是他提出,不由她不怀疑。
是想推出谁家的子弟在皇帝面前露脸,还是,想向皇帝展示一番他武勋世家后辈的力量?
“安国公,所言有理。”皇帝饮下半杯残酒。
目光扫过殿中诸臣,稍顿片刻,他方笑道:“筵席才开,又有诸多女眷在此,倒不必妄行挪动。便许今日在场的各家子弟,不论身份,不分文武,凡年纪未满二十五岁,皆可参与比试:从即刻起,至傍晚日落前,在东侧林中打猎,每人许有十个禁卫搬抬猎物并以作监督,但不许为帮手。谁的猎物公评为首,有官者,加封一级;无官着,准入禁卫领职!”
满殿男女起身谢恩!
“坐,都坐!”皇帝笑道,“朕且给你们两刻钟报名,过时不候!”
早有太监搬来长案笔纸等待。
报名处离纪明遥不远。她饶有兴致地观察。
有些人——比如柴敏(她不认识,但一看纪明德就知道是谁了)——明显是成竹在胸。
有些人——比如温从阳——是被长辈逼迫,不得不报名。
还有些人,大约是并无自信,但心存侥幸,想着万一能捡个漏呢?
那可是官加一级(或入禁卫有职)!
有禁卫帮着抬猎物,去东侧林子里玩玩也挺好。
报名即将结束。
皇帝突然开口。
“崔珏,你也未满二十五岁,又是安国公的女婿,”他笑问,“你姐夫妹夫都报名了,你怎不去?”
纪明达蓦地握紧了酒杯。
温从阳猛然看过去。
柴敏不明所以,心中疑惑。
崔翰林一介文臣,面白体弱,即便参赛,又影响不了结果。
大姐夫虽有些本事,到底在锦绣堆里娇养小了胆子,竟看什么人都怕。
既这样,只乖乖看他赢下便是!
第74章 杀虎
秋猎初日大宴,陛下便以厚赏为彩,大开比试,踊跃报名者何止百人。
报名完成的,已在太监的指引下排队,等待分配马匹、弓箭、其余兵器,以及协助搬抬猎物、并作监督的禁卫。
自然也有人想以自己的坐骑武器一展身手,便需先与太监说明,再快速出殿,找到自家从人办妥。
温从阳虽无意争夺名次,但他自觉用不惯禁军分配的东西,本待出殿,便听见了陛下垂问崔珏。
他不由便看过去。
被满殿多少人注视,这人的神色竟没有一丝变化。
他松松起身,一礼回道:“臣身有职责,不敢擅离职守。”
温从阳心里一笑。
是啊,这可是十七岁中解元、十八岁中探花的崔翰林。
今日这样的场合,他们这些身上没有实职、依附长辈前来的纨绔,席位几乎排在最边上。若没有这次比试,大约只能在殿里枯坐,喝上几个时辰没滋味的酒,连歌舞都看不大清。
虽然这歌舞也没甚可看。
而翰林官是陛下近臣,又身有职责,虽然品级不高,位次却与皇亲齐平。崔珏又是顺天府秋闱的主考官,做官不到两年,便早得圣心,能让陛下单独询问,也没什么好奇怪。
他与崔珏,虽然娶了一家姊妹,名分上是连襟,但从来不是一路人。
他早就明白。
早在崔珏还是与纪明达定亲,他还满心欢喜,想迎娶遥妹妹的时候,他就明白!
温从阳忍着没有看向遥妹妹。
即便他很想知道,遥妹妹看崔珏的目光是怎么样?她在期盼崔珏赢下比试、夺得头名,升官吗?
她相信崔珏吗?
她是不是信极了崔珏!
不像他,只是个不学无术、遭人耻笑的无能草包。遥妹妹嫁了崔珏,便不会再为旁人的议论受委屈!不会有人再笑话她,身为国公之女,又有倾国之色,却竟只嫁了他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