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把酒杯举起来了,人都要起来了,陛下却比他先起身,笑令在场所有人:
凡有能者,皆要作诗赋以记今日,诗赋上佳者皆有赏赐。
小崔大夫的夫人就给他铺纸、磨墨,静静坐在一旁,望着她的丈夫作诗赋。
霍元本不好多看人家的夫人。
但小崔大夫的耳朵怎么红了。
当着陛下、娘娘和在场这么多人,给媳妇倒酒切肉、温柔小意服侍不脸红,被媳妇多看了一会,就脸红了是吧!
霍元是彻底服了。
不然,他也先娶个媳妇,尝尝这黏糊滋味,再让媳妇去交好纪恭人?
至今二十四岁未娶的霍元,第一次冒出“想成婚”的念头。
但红着耳朵作诗作赋的小崔大夫,还是夺得了陛下的赏赐。第一等的厚赏。
纪恭人一字没写。
女子里得赏赐的,有吏部于尚书的夫人,二公主,于尚书家的一个女儿、两个儿媳,国子监祭酒的夫人,刑部左侍郎的夫人,翰林院王侍读学士的夫人等等快二十位。
排在第十八位的,理国公府的纪宜人,似乎是纪恭人的亲姐姐?
这姐妹俩,好像不太熟。
霍元想起了去年听到的几句流言。
现在,应当不会有人再污蔑造谣,说:纪恭人是勾引了姐姐的未婚夫,才被迫让姐姐退亲,自己得逞,嫁给了新科探花。
但应不是没人疑心,只是真没人敢再说了。
安国公府这事做得忒不地道。
不管换人成亲是为什么,这么大的国公府里,就没有人想过,纪恭人的名声会被如何败坏?
霍元又瞥了一眼小崔大夫。
他夫人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受赏回来呢。
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多好的……小姑娘啊。
霍元忽然又不想成亲了。
……
晚宴席散。
温从阳与纪明达跟随父母回到下处。
已近三更。理国伯兴奋得毫无困意,却催促孩子们早些回房。
两人便听命告退。
今日已不在纪明达容易有孕的日子。
出了长辈的房门,温从阳与她谁也没再看对方一眼,便各自己房中歇下。
但两人都一夜无眠。
温从阳在想遥妹妹。
想遥妹妹眼里的泪光。
纪明达在想……崔珏。
想他猎的虎,想他高举起二妹妹的双手,和……他与二妹妹紧密相依的那一刻。
-
九月十九日,秋猎结束。
次日,御驾回銮。
路上又行四天,九月二十三日下午,御驾入京。
随驾众人皆得赐假一日,在家歇息。
纪明达将御赐之物妥善收起,并未使用。
那日她的诗,只排在第十八,已让舅舅欣喜万分。但她本以为,名次会更高些。不过,旁人的确作得比她好。
是她俗事缠身,太久没作,退步了吗?
但即便她作得更好,夺了女子中的魁首,崔珏应也只会看着不通文墨的二妹妹,替她倒酒、给她切肉。
真是可笑。
马球也输给了宝庆郡主。
愿赌服输。
仔细想想,那虎是被一枪封喉。若真是他人的手笔,那些禁卫怎么会舍得将此等尊荣名声让给旁人!
真是崔珏杀的虎。
崔珏,真的有如此本事。
已经过去了整整八日,纪明达却还是在不断回想那天。
怎么会。
怎么可能。
竟然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奶奶?”王嬷嬷进来。
见奶奶手边无事,她便笑回道:“奶奶离京之前,叫我盯着些孟淑人的三妹子,可我看了这半个月,还真是没什么事。再过五天,九月二十八,就是婚期了。”
是还有这回事。
孟淑人的三妹妹,究竟在她梦里,与崔珏是什么关系!
纪明达又有些反胃。
“知道了。”她告诉乳母,“再盯到她成亲之后一个月,若无事,就算了。”
崔珏总不会惦念一个有夫之妇。
可若真有些瓜葛,崔家倒热闹了。
纪明达又改了主意:“不,一直盯着。”
王嬷嬷连忙应下。
但,不到孟三姑娘成婚当日。
回京的第三天,纪明达就进入了她日夜渴求的梦。
她先是看见秋猎第一天的夜宴。
温从阳和二妹妹竟然坐在陛下近旁,与猎到熊的霍指挥并列?
怎么可能!!!难道他也猎到了熊——
但还不待纪明达细看,眼前旋转,她又看见了崔珏。
他们在堂屋。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你不愿与我亲近,难道就是因为她!我哪里比不上她!”
她竟然满面泪痕,只是话里没有哭音。
幸好没有。
她一手指东,质问崔珏:“原来,你早与嫂子的三妹情投意合,是被迫娶的我,所以你才——”
“住嘴!”崔珏紧紧皱眉。
“我什么要住嘴!”她冷笑,“你心虚了,怕被我说中了!”
“若不是她,就是你见到了二妹妹,你被色所惑——”她咬牙。
“纪明达。”崔珏攥住八仙桌边缘。
他指节泛红:“你胡乱牵扯的这两人,一位只是我长嫂的三妹,你不愿尊重,我不惊奇;另一位可是你的亲妹妹!你竟对她也无分毫尊重——”
“尊重、尊重、尊重!”她大声重复。
“你口口声声,要我对旁人尊重,你自己又对我这结发妻子有多少尊重!”她面上又划过两行泪。
崔珏只回以沉默。
她得意盯着他。
半晌,崔珏望向门扉。
“你可以和离,”他轻轻开口,“只说我不——”
“和离?”她气得几乎要发疯,端起茶杯就砸向崔珏,“你是想叫我做全京城的笑柄吗!”
崔珏没躲。
茶杯结结实实扣在他肩头,碎裂满地,茶水淋漓至他全身,他都没有躲,也没有擦拭,更没有发出任何痛呼。
“奶奶既不愿和离,我不会再提。是我没顾及到奶奶身为女子的名声。”他转身要走。
“你站住!”她喝命。
崔珏在门边停下脚步。
但他没有回头。
“婚姻大事,不但结两姓之好,更是女子一生的结果。”她也只站在原地,“二爷娶了我,却与我父亲相争不快,又只把我当做摆设,什么也不肯给我,这就是书香世家出来的探花、翰林行事吗?”
崔珏身形未有寸动。
“二爷心里没我,又不肯承认装着旁人,我都可以不在乎,我也不会去找她们对峙。——太不体面了,给彼此留些脸面吧。”她一字一顿,“但有一件事,即便只是为了崔家的列祖列宗,只是为了二爷的爹娘,只是为了二爷自己,你也不能不给我。”
“不管怎样,我们得有个孩子呀,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