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府。
满京已将“产钳”两个字议论了一整天,柴家自然也不例外。
晚饭前,朱夫人便对儿媳妇们说:“咱们家现下正没人怀孕,就先等别家试试到底怎么样。若果真有大用处,今后你们也岂不多一重安心吗?便是你们娘家的父母也更放心。”
好好的女孩子嫁进来,若给柴家生孩子出了事,虽然意外难免,可人心肉长,她也不忍得。
她自己亲生的女孩儿,和她膝下养大的女孩儿,将来也都会生育。她想看见她们都平安如意地活到老。
“正是呢!”柴大奶奶笑道,“家里我和二弟妹都有孩子了,倒不太怕,只有三弟妹是新媳妇,哪一日有了,便也不用怕了!”
纪明德心里不痛快,却只能笑应:“多谢大嫂关怀。”
她才成婚不到三个月,不用急。
但这产钳,为什么偏是二姐姐做出来的?
为什么二姐姐又风光得了诰命,还将要名声大噪?再过几个月,只怕全天下都要知道她的美名了!
产钳多治死几个人才好!
纪明德暗自扭紧了手帕。
“诶——说起来,纪淑人不正是三弟妹的亲姐姐吗?”柴二奶奶便笑问,“一家姐妹,怎么三弟妹今儿没过去贺喜呀?”
纪明德胸口更堵。
“二姐姐一日必然忙碌,我就没去打搅。”她笑着应对。
“果然是亲姐妹,熟不拘礼了。”柴大奶奶便又笑说,“好像三弟妹连贺礼都没送去。”
她和柴二奶奶相视一眼,各自偷笑。
三弟妹是纪淑人杀母仇人的女儿。纪淑人连她成亲、回门都不到场,中秋也没见走礼,——别说主动走礼了,就算在行宫当面遇见,都不说一句话,甚至看都不多看一眼,只当没她这个人,可见还恨得深着。只怕礼物送过去了,人家也未必要啊!
纪明德自是听得出来,两个嫂子不怀好意。
婆母装傻,不劝一句。她又不能真和两个嫂子骂起来,有理也变作没理。
她心里更恨二姐姐,口中却笑说:“二姐姐……清雅高洁,我若用俗物去贺这件大功劳,岂不也把二姐姐带俗了吗?”
她便问:“还是嫂子们有什么好主意给我?我先谢过两位嫂子了!”
说着,她便起身,真个要行礼相谢。
“好了,你妹妹们也该来了。”朱夫人此时开口,“这生不生孩子的事,别叫她们小姑娘听去。”
纪明德一口气直冲头顶。
小姑子们还没影子,婆母这是摆明了偏袒两个嫂子!
但她也只能答应着,对两个嫂子笑笑,坐了回去。
日子还长。
且走着瞧!!
……
安国公府。
温夫人几乎看了新书一整日。
这是明遥什么时候想到、什么时候做出来的?今日之前,她竟一点不知。
明遥几个月不肯回家,除了张舅舅家,也几乎不再与从前的亲友往来,她当然无从得知。
的确,是明遥更适合嫁给崔珏。成婚之后,明遥的日子就越来越好、越来越自在舒服了。
可……明达呢?
当初,她是否不该……不该答应明达,不该让她嫁回温家?虽然近几个月,她与从阳似乎好得多了——
“太太,大姑奶奶派了王嬷嬷回来说话。”银月回禀。
“快叫进来!”温夫人忙说。
又出了什么大事?怎么把奶嬷嬷都派回来了?
“太太,是大姑奶奶有几句话,想让我私下问太太!”王嬷嬷进来就说。
温夫人便屏退旁人,示意她快说。
“大奶奶上月的月事没来,今早请了太医,说已经有一个月身孕了!”王嬷嬷忙回道,“只是奶奶又怕月份浅,不好说出来;又怕自己没经过,不说更不好。所以想问太太,到底该不该说?”
“明达有身子了?!”温夫人既惊且喜。
大半年了,也该有了!!
“这样大事,当然要说!都是瞒着外人,自家人怎么能瞒!万一冲撞了呢?”她忙叫人进来,“等老爷回来,便说我今晚回理国府住一日。老爷若细问,就只说我想母亲了。”
有产钳这个引子,她想起娘生产不易,回去陪伴,很说得通。
温夫人晚饭也不吃,一阵风似的到了理国府。
理敬堂里正在用晚饭。
她突然过来,众人皆惊。
扶住母亲的手,温夫人笑道:“孩子不懂事,有了身子也不敢说,还怕惊扰了长辈们,叫人去问我!我怕她真闹出笑话,就赶紧过来了。还求母亲和嫂子也赏我一口饭,我还饿着呢!”
张老夫人大喜!
她撒开女儿,忙搂住孙媳妇,一叠声地问:“真有了?一个月两个月?你前些日子奔波,可别伤了身子!”
“我都好,请老太太先放心!”纪明达满面红晕,一一应答。
何夫人也忙凑过来,听媳妇说她身子如何。
亲孙子要来,她就暂把上午那些不喜欢都忘了。
温从阳跟在所有人最后。
祖母、母亲、姑母和纪明达都眉开眼笑,说笑不断。连妹妹也高兴。他也应景挂着笑,回应姑母的关切眼神。
但他心里并没有任何将做父亲的喜悦。
他只觉得放松。
至少有一年,他不必再每月按日期去和纪明达行房事了。
希望这是个男孩。
想必纪明达有了儿子之后,就再也不需要他去碰她。
好啊!
是好事!!
温从阳正要真心笑出来,却突地想起了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和如蕙姐姐的孩子。
那个孩子,还不到四个月,没见天日,就被一碗药送离了人世。
他才走了不到一年,仅仅九个月而已。
旁人就算了,他做父亲的,怎么能这就为新来了一个孩子而高兴?
温从阳低下头,没叫任何人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
十月十一日。
得封淑人的第二天,纪明遥恢复了上午理事。
她的活干完了,崔珏还有正经差事。看他每天五更起床去衙门,下午到家还没歇一刻,就继续管家事,一直忙到晚饭前甚至睡前……即便他从不见疲色,她也不太忍心。
再是天生精力充沛,人也不是铁打的。
她尽量上午办完家事,等他下午回来,还能一起做点别的!
比如练字,习武什么的。
不包括“爱”。
——因为,崔珏,白天,不行。
哼哼。
不久,孟安然有孕近八个月,身体沉重。
而崔瑜今年新升了都察院左都御史,要督察百官、闻风参奏,年关将至,还要与刑部、大理寺一同复核刑名、进行会审,比往年都忙碌许多,竟无空闲再相帮妻子办理家事。
他便来至阿珏书房,求上弟妹:“好歹替我和你嫂子连年事一起管上三四个月,等你嫂子出了月子,我们再一齐谢你!”
“谢就不必了,我明日便过去帮嫂子理事!”纪明遥忙说,“也不是我事到面前才说好听的话,实是前几日我就在想:嫂子越发要小心养身,不能劳累,或许要人相助,只是又怕大哥和嫂子不便,所以我没提起。既大哥亲口来说,便请只管放心就是!”
崔瑜总算放下了心!
看阿珏没反对,他便又忙笑道:“这是弟妹在家过的第一个年,想必有许多事不合你从前的习惯。一应所有事,若两家有不同,请弟妹只管按自己的办,你说怎样好,就是怎样,不必有顾虑。我与你嫂子两个只等吃年夜饭的闲人,必然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纪明遥就笑:“大哥、嫂子和二爷过了这么多的年,怎好只因我一个人改?况且大哥方才也说,今年是我在家的第一个年,我自然要过崔家的年了!便有什么事我真不通,我还不会问么?”
“都依弟妹、都依弟妹!”崔瑜心中万分熨帖。
又交代了些“下人不听话只管罚,不必看谁的情面”等话,他便忙回去陪夫人。
崔珏便也替自己的夫人裹好斗篷,携她回房。
“明日起,夫人去正院,这里的事,就留待我回家再办。”迎着北风,他垂首对夫人说。
“那也不用!”纪明遥笑,“咱们的事少,让他们去正院回话,我顺便就办了。等你到家,和我一起清闲不好吗?”
“是好。”崔珏说,“可我不愿让夫人为新年太过劳累。”
他道:“我应过夫人,不会让你劳累,一起去看元宵花灯。”
虽然还有两个多月才到元宵,眼前只有冬日的青与白,可花灯已经在纪明遥心里亮了起来。
“那——”她跳到崔珏身前,倒退着向后走,“今年你我与旁人的走礼,全交给你,怎么样?正好我和你的同僚朋友还都不算太熟!”
你和我。
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