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把她给忘了!”她忙命,“快去把李姨娘找来,说我有事要交代她办!”
她又笑和女儿说:“你正经嫂子不在家,她虽是姨娘侍妾,也做了你嫂子的事,咱们不可亏待了她!我这就给她提分例!”
安国公府不是不肯让女儿离了这吗?那既然还是温家的媳妇,有什么她就受着!如蕙有功劳苦劳,又是李桥两口儿的女儿,她偏要抬举!
见了母亲的行事,温从淑忽又觉得,她这话不该说。
可家里还一团乱,多个人帮手总是好的。
她自己也还有差事在身,便不再多想,忙带上心腹丫头嬷嬷到库房督查。
……
温从阳穿一身简素布衣,拎着食盒包袱去见父亲。
牢狱里阴暗寒冷,看似不甚脏污,却处处散发着潮湿腐烂的气味。从理国府解禁起,他已来过数次,也算习惯了。
父亲却是每一时、每一刻都要在这里。
温息两腿皆断,从腰背至臀腿还有大片外伤,皮肉翻出,连绵剧烈的蚀骨疼痛让他忍不住呻·吟。
但听见狱卒和儿子的脚步声,他立刻咬牙忍耐,不肯将软弱露在儿子面前。
“多谢钱大哥看顾。”温从阳在怀里拿出一块银锭,塞给狱卒,“这天还冷着,一点心意,大哥别嫌弃,打些酒吃,暖暖身子吧。”
“好说!”钱狱卒咬了一口银锭,笑得只见牙,“你们说着话,完了叫我!”
这好差事,今天终于轮到他了!关了一个理国伯,上头发几百上千银子的大财,他们发几两十几两的小财,也挺好!
这样大人物,怎么不多关几个?
“辛苦大哥!”温从阳忙弯腰。
把银子收在怀里,开了牢门的锁,钱狱卒自去安静地方歇息,没敢离得太远。
温从阳推开牢门,先给父亲换药。
除非次次找人使钱,否则牢里一次只让进一个人。家里这般情形,不能再肆意,只好他学了上药来看父亲。
温息疼得满头是汗,又把嘴唇咬出血。
“家家都使了钱、找了人,却还是打成这样——”为不叫出声,他松开牙关,骂道,“定是纪氏贱人从中作祟!果然和她娘一样,是个——”
“父亲。”温从阳停下上药的手。
他手在抖,心里却没觉得多怕,竟还笑出一声,说:“人是父亲买的,罪是父亲犯的,如今受了苦,分明是罪有应得,不痛思己过,就只骂受冤伸冤的人,是什么道理?”
“你!”温息猛然扭头看儿子!
他目眦欲裂:“你竟还为那贱人说你父亲!!”
“父亲没教过我强夺民女、逼人性命。也没教过我自己犯了错,却要骂苦主。”
温从阳另一手钳住拿着药瓶的手,仍在笑:“是我忘了,从小到大,父亲何曾教过我什么?不过踢打罚跪,再怨母亲教得不好。再给我娶个媳妇当先生,把我当猪狗一样管教。”
温息……竟无可回答。
“那是你亲姑姑!”他攥拳锤地,“她在婆家受苦,我岂能不管!”
“管,也不必如此伤天害理!!”
说完这句,温从阳手不抖了。
他继续上药。
温息咬牙沉默。
药上好了。
收好药物,给父亲盖上棉衣,他又拿出炭火,点热火盆。
“我陪父亲去边关吧。”从食盒里取出尚温的饭食,温从阳低声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你放什么屁!”温息终于能骂出来,“你我都走了,留下你祖母、你母亲、你妹妹、你媳妇孩子几个女人在家?你是怎么想的!”
他喝命:“你留在京里,替我给你祖母养老送终!不许去!”
温从阳没答。
他沉默给父亲喂饭、喂水,又服侍他出恭,最后简单收拾了牢房。
他没说自己身上隐疾。
也没说自己想要休妻。
-
不到一个月,二月初八,温家就搬离了理国公府,将府邸交还,搬到了宣义街的新住处。
新宅子三进三间,带一路跨院,比起理国公府小了十倍不止,一家人带一百多下人居住,也着实拥挤,但好歹是安定下来了。
因温从阳捐的千户未革,温家还能在门上挂“温宅”的匾。
新邻居也皆是官员富商,不必担心有人觊觎温家财物,杀人越货。
“庄子全交还了,只剩两个小的,几百两出息,倒也够咱们过日子。”何夫人对儿女说清家产,“我的嫁妆,以后全给从淑,家里再添些不够的。从阳,你是过不上你爹你爷爷的宽裕日子了,自己省着些。家里剩的银钱虽多,那也禁不住坐吃山空啊!”
“娘放心,”温从阳道,“我原本便花销不多。”
何夫人一想也是。
除去从前变着法儿想讨纪淑人欢心,从阳还真不太花钱。家里有的就用,没有的也不吵着要。人家的孩子要好马、好车、好衣冠充面子,就算不学无术,也非要买好字画古董让人羡慕,从阳是全不要。
“但以前的俭省和现在的不一样!”她又多念叨了几句,“一张纸、一根笔、一块砚台,骑马、坐车出门一次,那都是要钱的!”
“左右如蕙每天跟着我管家呢,”她便说,“叫她日常说给你吧,你就懂了!”
温从阳仍是领命。
先叫女儿回房歇息,何夫人又密对儿子说:“家里到了这个地步,也别管‘礼’不‘礼’的了。你媳妇不在家,你和如蕙若有了孩子,养下就是。”
可别真叫从阳再做不成男人!!
温从阳向母亲确认:“若纪明达再有言语,再送一纸休书便是。”
不到一个月,他已瘦得眼窝凹陷,说出这话时,神色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自然要送!”何夫人冷笑,“她犯‘七出’嫉妒,容不得姬妾,怎么不能休!”
温家再落也落不到哪去了,还怕他安国公府作甚!不愿意就自己走!
-
崔宅。
纪明遥在学做长寿面。
她本来想让崔珏教……但崔珏今天被皇帝留在宫里,快天黑了还没回家。明天就是他二十岁及冠生辰,她总要提前学会——万一明天紧张,几次出错呢?索性就直接让金嬷嬷教了。
揉面、醒发、擀皮、切面。抖散,下锅!
捞!
挑起一根面,纪明遥仔细品尝。
还行哎!
她就不强求做“一根连续不断”那种长寿面了,普普通通……香喷喷带个蛋就算成功!
金嬷嬷尝了一根,也笑:“姑娘头一回做,已经很不错了。但若想再筋道些,还得练练揉面。还有汤底——”
“二爷来了!”
天冬冲进来报。
纪明遥差点把碗摔了。
她没问天冬为什么这么急,放下碗就出去,果然看见崔珏快步走过来,眼里是激动、喜悦和——不舍?
不舍什么?
他……要外放了?
纪明遥也加快脚步。
崔珏握到了夫人的手。
“陛下点我为河南按察副使,专管河道,监修中泽、广阳一带水坝,月内便要离京。”他低声说,“天寒路远,夫人——”
夫人不必与我同去。他想说。
但话到唇边,只余这最后几个字,想要出口,竟如此艰难。
第88章 及冠
河南按察副使,正四品实职。纪明遥心想。专管河道更为要职。
崔珏这是高升得重用了!
而且还是他一直期待的、能做实事的职位——
“天寒路远。”
纪明遥一呆。
她将要出口的、恭喜的话都停在了嘴边。
“夫人——”崔珏没能说下去。
纪明遥微微偏头,看他到底会说出什么。
崔珏显然努力了数次。
为说“不要她一起去”而努力。
“哼。”
纪明遥撇开眼神,不再看他。
“夫人!”崔珏一急。
他瞬时说:“虽然一去至少、至少一年,但往来通信便宜,我会每日都给夫人写信,夫人一齐看过,一月回一封就是——”